二人這一番出手,對苦苦抵抗許久的殘軍而言無異於是雪中送炭,疲憊不堪的士兵們總算是能停下來歇歇了。
結界內隔絕了陰氣和邪祟,對沒有靈丹護體的凡人軍兵而言,連呼吸都順暢了不少,有好些方纔目睹了二人出手相助的散兵過來道謝。
墨煙回想着方纔的情景,這些殘軍雖來自九州各地,但在作戰時都十分聽從號令,雖說士氣低迷,但還是有組織講規矩的,沒有亂作一團的局面,這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今夜一連應戰數批活屍,西京按月發配給殘軍的物資已經所剩無幾,連基本的繃帶紗布和金創藥都不夠,許多傷兵只能挨坐在一起稍作休息,這還算好的,有些中了屍毒的傷兵就沒這麼好運了,口吐白沫半死不活的、渾身抽搐胡言亂語的遍地都是。
屍毒於修者來說不痛不癢,甚至都不用吃丹藥,自己調息一會兒便可以將毒素排出。但對肉體凡胎而言,屍毒便是輕則殘廢,重則致死的劇毒。其實屍毒解藥也不算難求,稍微沾些靈氣的仙草入藥製成的丹丸便可以治癒,但現下不是在修界,人界的尋常藥草對屍毒而言收效甚微,更何況如今殘軍的物資連顆像樣的丹藥都沒有。
君徹秉承着凌雲觀的觀規救助傷兵去了,但他原是隻身出門,隨身帶着的藥品也不多,都是些修者常用的丹藥,但勝在對凡人有用。他把僅有的幾瓶丹藥用靈力化開兌在水裡讓中了屍毒的傷兵分食,片刻便幫中毒較輕的傷兵緩解了下來。
中毒較深的幾個傷兵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意識,掙扎着被戰友按住喝過藥水後暫時沒了動靜,君徹上前查看過情況,道是並無大礙,等其醒來再喂幾次藥水便可。
這邊墨煙也正把納戒中放着的些許藥品貢獻了出來,她本是想找這些殘軍的將領談談的,但這旁的一衆傷兵見她是修界的人,都紛紛求她賜藥,把她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墨煙肉疼了好一番,還是把納戒裡各種連在修界都一粒難求的丹藥都掏了出來。
好不容易把藥都發完了,墨煙才堪堪在一個小兵的指路下來到了他們將領的帳篷前。
“……損失慘重,已經派人向國君上報了,將軍接下來……”
墨煙執起溟華挑開簾子便走了進去,裡頭是兩個副將打扮的男子在和一個背對着她的人作傷情彙報,見她進來,那兩男子的講話聲便也戛然而止。
背對着她的那個人想必就是那兩副將口中的將軍,墨煙見其轉過身來,不由得一怔,心道竟是個女將。
只見那女將雙目銳利如鷹,鬢髮盡數高高束於腦後,皮膚是久經沙場的麥色,也不似閨中少女的肌膚那般柔嫩,但難掩她眉眼的精緻動人,若是不上戰場,想必也會是個名動西京的美人。而那肩上鐵甲也不減她半分姿容,反而是添了幾分巾幗不讓鬚眉的英姿颯爽之氣,她周身氣勢壓人,即便是如今這般身陷囫圇的境地,也有着一派讓人不容小覷的氣場。
她方轉過身,便對上了墨煙的視線。她那雙有些疲憊充血的美目中流露出幾分感激的神色,率先開口道:“多謝這位仙友出手相助,方纔多虧了二位,在下姬寒眉,目前是這裡的將領。二位此次救我軍於水火之中,搭救我等部下無數,姬某無以爲報,日後若是有姬某力所能及之處,必當竭盡全力。”
墨煙本就是個性情直率之人,以前還不用東躲西藏被當成過街老鼠的時候,古道熱腸的事兒也沒少幹。其實在今晚之前她也早已對國君對待守城軍將的態度有所不滿,方纔出手也只當是舉手之勞,倒是讓她想起少年時還意氣風發那會兒滿懷俠肝義膽的樣子了。
她走到姬寒眉對面,平視她禮貌道:“將軍不必謝我,三界大亂,維護百姓安寧本該是修界和人界共同的職責,奈何修界坐視不理,國君又不作爲,將軍實在是不該受此委屈。我今日出手,不過是在履行每一個修士本該履行的職責,我身爲修界之人,爲將軍陷此境地心感不齒。”
她素來對這些爲國盡忠的軍兵心懷敬意,雖然她不算是人界常客,但也從話本和說書人嘴裡瞭解過不少先烈衛國的傳奇佳話,而如今站在真正拼搏沙場的將軍面前,那份本就沉甸甸的敬意又重了幾許。
軍兵不比修士,雖是凡夫俗子,卻也甘願用血肉之軀去對抗比自身強悍千倍百倍的敵人,即便是大寧國如此苛待這幫殘兵,姬寒眉還是帶着部下一心護國。反觀修界一些修士,趁着三界大亂伺機爲非作歹,打着爲民除害的正道幌子濫殺無辜,實在是讓人膽寒。
姬寒眉見她言語間對修界和國君如此不遜,心下猜測她身份也不會是等閒之輩,她道:“仙友是來自修界哪個門派麾下?如何稱呼?”
墨煙笑着答道:“御清堂,在下目前是御清堂的赤凜堂主。姬將軍英勇,在下敬佩不已,若是姬將軍不嫌棄,便當我是個朋友,喚我御風便好。”
姬寒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旁邊兩個副將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不僅是因爲親眼見到了這位據說是新繼位的赤凜堂主,更是因爲他們數次向修界請求支援,從未得到過任何迴應,可謂是在修界那邊受盡了冷眼,自然也覺得修界的人都是眼高於頂之輩,見墨煙不僅身居如此高位卻仍待人謙和,着實是不敢置信。
但姬寒眉很快便反應過來了,她也是個直率的性情中人,她朝墨煙露出一個豁然而真誠的笑,說道:“好啊,御風。”
墨煙略頷首道:“將軍同我講講現下的形勢罷,興許我能助你。”
兩個副將便在姬寒眉的默許下繼續講起了方纔中斷的談話,大概就是這月已經連續四次向國君急報請求增援和物資補給了,而城內非但沒有派遣精銳支援,連內務府也一直沒有物資送來。幾次活屍襲擊過後,現下軍中物資緊缺,傷員也得不到治療,再這麼下去,就算姬寒眉是鐵打的身軀也有油盡燈枯的一天。
墨煙心下冷笑連連,心道國君這哪是不回消息,城外的境況誰不心知肚明,他無非是怕開了城門送援兵會給城內招惹風險,把這些殘兵當作好使的擋箭牌,能擋多久是多久,反正都是各地的殘兵,又不是花國庫大筆銀子養着的皇城精銳,死了也不可惜。
而且國君心知這道殘兵組成的防線抵擋不了多久,索性也就不派增援了,等這條防線徹底被攻破的那天,修界必然也坐不住,到時候養精蓄銳了許久的皇城精兵和各派修士聯手守城,西京總歸是淪陷不了的。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姬寒眉雙拳緊握,語氣有些怒意道:“我等雖是九州各處聚集的殘兵,但好歹也是大寧國的子民!國君當真就如此絕情?這是要置我們於死地!”
其中一個叫魏重巒的副將抱拳道:“將軍,如今我等於國君眼裡,已經是棄子了!”
另一個叫常璉的副將亦是抱拳,但面上神色痛苦,似是在做強烈的掙扎。
砰!
姬寒眉一拳打在桌上。
守城軍若是被攻破,修界必然會派遣修士下來。而溟華一旦被使用過便會鬼氣森森的,會留下明顯的氣息,若是有心用修界一些門派特殊的追蹤法術來查,到時候難保不會查到墨煙的蹤跡。
墨煙沉吟片刻,開口道:“國君和修界若是如此不念及將軍護國之情份,那‘國君’這二字也當真是名不副實了。我雖代表不了整個修界,但我御清堂願派遣修士來支援將軍,望將軍不要計較往日修界的諸多冒犯,也給御風個機會‘保家衛國’,御清堂的修士原先也是接各種殺人的委託居多,可盼着個機會洗洗名聲呢!”
她這番說辭講得極好,既給姬寒眉提供了修士來支援,又刻意壓低了幾分身價,不至於讓對方覺得欠了她大恩情。她知道對姬寒眉這種正直誠懇的人而言,不宜讓其心裡有過多負擔,否則更易生分,她是真的想和姬寒眉結交一番,況且御清堂那幫修士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要跑來找她,老是吵她睡覺,也該讓他們找點事兒幹了。
果然,姬寒眉緊鎖的眉頭聞言鬆了下來,兩個副將也望向墨煙,神色是說不出的震驚,彷彿是看到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似的。
他們數次苦苦請求國君和修界支援無果,如今御清堂的赤凜堂主居然親自來了,非但把眼下的麻煩給解決了,還肯派遣御清堂的高階修士來增援,這無異是救人於水火!
魏重巒很是激動,曬得黝黑的皮膚此刻都漲得發紅,不等姬寒眉說話便抱拳開口道:“多謝赤凜堂主!堂主此舉救我軍於水火,魏某感激不盡!”
他說罷便要跪下,墨煙眼疾手快地用溟華往他手肘處提了一下,一旁的常璉見狀忙將他扶起,墨煙隨後好言道:“我只是見不得手下的修士整日遊手好閒,魏副將不必如此,男兒膝下有黃金,理應是跪天跪地跪父母的,就算我是稍稍施以援手,但其中功勞怎大得過天地父母?副將請起罷。”
姬寒眉深深地看了一眼墨煙,認真道:“赤凜堂……御風,謝謝。”
墨煙淡淡一笑道:“增援刻不容緩,我現在便通知御清堂派人來。”
她從納戒中再次翻出那一沓符紙,翻了張傳音符出來,用靈力催動符紙,口述交代千若派些修士和藥品物資迅速過來,說罷那傳音符便在她手裡被靈火吞沒了。
完事之後,墨煙朝姬寒眉看了一眼,後者瞭然地頷首,示意讓魏重巒和常璉二人出去迴避片刻。
魏重巒得了指示便馬上離開了,倒是常璉,走到帳邊還回頭看了二人一眼才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