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衛隊與車隊

父子二人正說着話,恪郡王崇德跟着引領內侍走進來,一身軟甲,腰佩吳刀。桓康王信不過兒子,對這個侄子卻十分器重,將宮城禁衛悉數託付於他,更許他帶刀入殿。

崇德單膝下跪拜見桓康王,起身後又拱手向太子崇儀一拜。他宿衛宮中時,每日午後都會過來請安。早一些有朝會,下午又是議政的時候。崇德通常在過午的時候來拜見,或者大王用膳方罷,或者預備歇晌前,都是比較空閒的時候。他每次來只爲請安,並不多話。

桓康王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外姓之家如何比得侄兒可用。他自己當年舉兵起事,老來難免以己度人,連親生兒子都心存防備,更不肯給兄弟子侄實權。崇德幼年失怙,被他養在膝下,有多年的情分加持,桓康王自信能拿捏得住。另一面,他早年削弱恪王府在藩屬的勢力,將房州稅收最多的十座州府劃歸朝陽名下。崇德長久以來養在京城,與封地上少有聯繫,一無錢帛財力,二無謀士追隨,用起來自是容易。

“你來的正好。”桓康王懶懶地招手示意侄子靠近說話。他的精神大不如前,往往才說幾句話就覺得氣短心慌。

他坐直起來,翁守貴很快在他身後塞進兩組墊子,託着他的腰。這段日子,大王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歲月讓他的背脊佝僂起來,病痛在他的眼睛蒙上無力的灰色。華貴精美的衣料覆在乾瘦的軀幹上也失去了耀目的色彩,剔透瑩潤的玉冠更凸顯出灰白夾雜的枯發。翁守貴眼眶一熱,藉着低頭掩飾過去。大王的日子真的不長了。

崇德走上前去,崇儀坐在榻邊的凳子上,他率性撩起衣袍,單膝跪在腳榻上,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身前傾湊近桓康王。

“明日陪……”桓康王突然看向崇儀,略一停頓後纔開口:“陪太子走一趟,接家眷回城。”

這是讓崇德一路護衛的意思,正與崇德想法一致,他莫不領命,如今大局初定,他自然更重視三哥的安全。

崇儀的面上不見波瀾,彷彿旁觀者一般,靜靜地聽他們一答一合。

桓康王有時候看不透這個兒子,彷彿從善如流,對什麼都看得很淡;又彷彿胸有成竹,一切盡在他的掌握。從前認真琢磨起來,他偶爾也有氣悶,總覺得明禮不似景正一般親近他,哪怕讓他頭疼的直道,雖然曾針鋒相對讓他氣急了,卻是直言不諱無所隱瞞。回想起來,直道那時候倒十分坦蕩。反觀明禮,一眼望見都誇他進退有度,淡泊磊落,其實他心裡想着什麼,從未輕易流露出來。

桓康王不由想得出神,崇儀察覺到他長久停留的視線,坦然對視一笑。

“父王是怕我辦事不利,讓顯臣督辦來了。”

桓康王被他一打岔,思緒被打斷,忽然露出迷茫來。

翁守貴及時接上話,樂呵呵地提醒。“小公子們早一日進宮,也好代太子承歡膝下。這些日子,璋公子玜公子不在,宮裡太安靜了。”

“那豈不容易!”崇德朗笑一聲,輕快地打趣。“阿璉阿珣兩個在家幾乎上房揭瓦,若陛下願意收容,那就再好不過。臣也正好得兩日清淨。”

桓康王果然露出笑意來,點着崇德直搖頭。

衣袖滑落他的手腕,露出半截枯瘦泛黃的手臂,黯淡的皮膚下暴突的青筋蜿蜒沒入衣料下。崇儀看着那隻如枯木般的手在細細的顫抖,一時間難辨滋味。

兩人又陪桓康王說笑幾句,聽着他的聲音逐漸低緩,知道是適才的藥性上來了。崇儀替他掖一掖薄被一角,先站起來告退,又與翁守貴叮嚀一番,道一聲告勞。

翁守貴恭敬地還禮,讓崇儀放心。他如今時刻守着大王,底下人再機靈,總不如他幾十年相隨的默契。他心有慼慼地想,不多的日子裡,好歹讓他過得舒坦一些。

崇儀與崇德一前一後跨出殿門,門口出去暄室的奴才,只有高斌一個來自靖王府的。他自發跟上去,又示意跟隨恪郡王的徽羽衛不遠不近墜在後面。

徽羽衛的都尉亦是崇德的親信,素來知道恪郡王與太子交好,十分配合。

兩人走出一段,崇儀便交代起來。明日仍舊拜託恪郡王假扮自己走一趟城外的莊子,他自己則喬裝後偷偷往池家別院探視家眷。他們倆身形相仿,只要換過妝束車駕,輕易分辨不出。何況此次有徽羽衛隨行護衛,尋常人等不能靠近隊伍,比上一回更容易瞞混。

“微臣也如是想。大王方纔一開口,正合微臣心中所想。”崇德早料到,他不會真地接人回來。其實,他還勸過崇儀,在樑王現身前,千萬小心行事。

“你我兄弟還是照從前一樣,何必生分!”崇儀斂起眉頭。自從送走玉雪和孩子們,他也只在和崇德相處時,才能放鬆片刻。

崇德道好,但也沒有開口。他不與崇儀爭辯,待來日君臣相對時,早晚都要改口的。

次日,崇儀清早去請安後,由崇德領徽羽衛隨扈,乘馬車出宮門。桓康王爲顯示對太子及其家眷的重視,更賜下半幅鹵簿儀仗。

東宮的車隊緩緩駛過朱雀大街,望城百姓在街頭爭相走告,有人尾隨車駕一直追出城門外,嘖嘖稱道,真是半輩子也未見過的盛況。這下,多年爭論不下的立儲風波總算塵埃落定。人羣裡也有不少官員世族派出來打探消息的家丁。他們雖則早有消息,更有進到暄室親耳聽大王下旨的人,其中,有的人還抱着寧王復起的奢想,也有早已投入樑王陣營,還想爲敬貞王妃昭雪正名的。大王立儲的旨意仿若晴天霹靂,還讓他們不敢確信。以樑王陣營的人最是無法釋然,他們還盼着樑王回京後,大王能回心轉意。如今看到東宮儀仗,心下不免慼慼然。

而人羣中最爲激動的,非童國公府的人莫屬。這裡頭也分了兩撥。

大房童律鍾派出管家一路仔細打聽,歡喜的心情如當空驕陽般熾熱。那管家聽百姓們你一句我一句,恨不能將眼前的場景刻畫下來,回去與老爺和老太君學舌。

三老爺童律銘的小廝在熱烈歡呼的人羣裡顯得格外突兀。他遮遮掩掩地靠近隊伍,一壁努力伸長脖子往隊伍最中央的馬車張望。

五郡王府裡異常的平靜,童郡王妃又會孃家去,設法說服父親。

五郡王好脾氣地反過來開解她。“我落得如今田地,岳丈大人也是難爲。莫要因爲我與親人起了齟齬。”

童晏華滿腹辛酸,險些歉疚得落下淚來。她支吾着應聲,出門的時候下定決心,今天一定按耐住脾氣,與父親好好相商。祖母打小偏護自己,倘若先說服祖母迴轉心意襄助五爺,父親那裡就有轉圜的餘地。

崇仁依舊趴着,背上的傷已經開始結痂,時不時有些刺刺的癢意。

俐兒用羽毛輕輕拂過傷痕兩側,緩解五郡王的不適感。這幾日,她就住在姐姐的屋裡。只要童王妃不在家,姐妹倆寸步不離地守着五郡王,軟玉溫香小意殷勤。

伶兒細細吹着銀匙裡的甜湯,呵氣如蘭。喂一口,就用薰香的絹帕爲五郡王輕拭脣角,再舀一匙重複剛纔的動作。

俐兒已經事先與姐姐分析過,兩人約定好,暫時不給童王妃上眼藥。五郡王突然失勢,童王妃背後的國公府就成了至關重要的依仗。你不見,五郡王受傷後,一改之前的冷落,對童王妃和顏悅色的模樣比從前二人感情和睦時更甚。俐兒只看五郡王對童王妃加倍的體諒,心知他必是想借童王妃牽絆童國公府。自己姐妹倆不過是伺候人的玩意兒,上不得檯面。眼前如開罪了童王妃,五郡王不但不會迴護,大約還要積極爲童王妃出氣。

伶兒被妹妹一提點,也曉得其中要害,平日儘可能避着童王妃。

崇仁趴伏着,胸中腹內多受壓制,哪裡有什麼胃口。不過是爲着享受紅顏溫柔,纔將就着喝兩口。童晏華被他哄得百依百順,爲着她自己不切實際的皇后夢,甘願奔走籌措。

童三爺那邊已經和蘇道寧接上頭,如今越過童晏華,與三房直接聯繫。事情涉及老三,崇仁連童晏華也不肯相告。她衝動魯莽,說話做事不過腦子,讓她知道得太多,沒準反而被童律鍾套出話去,給自己添亂。

童俊應該已經接到自己的指示,想來不久老大就要率領軍隊歸來。今日,他又讓童家老三設法伏擊老三的車隊。他心知老三必定防備自己,也不在意成事與否。目下,只有局勢越亂,他才覺着解恨。

他還幻想着,萬一老大和老三鬥得兩敗俱傷,他也像老三一樣臨危受命。到時候,一劑藥送那老頭子歸西,豈不痛快!只恨自己根基太淺,老頭子、樑王、靖王哪一個都能拿捏住自己,唯有在暗處製造些阻礙給他們。

馬車裡,高斌一個人正襟危坐,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讓自己往車外喬裝做徽羽衛的崇儀打量。

崇儀與崇德料定,五郡王仍會派人沿途尾隨。

“早在他派人去江州時,就已無法回頭。父王越是敲打,他越是一條路走到黑。”崇儀推想,老五敢謀害樑王,又豈會放過自己。

崇德打小瞧不起崇仁,不是因爲崇仁受大王冷落,是他的虛僞和殘忍讓人害怕。他親眼見過,七歲的崇仁踹死崇安的狸奴,又把屍身扔在敬貞王妃生前的院子裡。崇德至今記憶猶新,那個七歲的孩子將死去的動物屍首藏在書箱裡,面色自如地穿過宮道,眼裡甚至還有得意。

崇德爲之齒冷,更是加倍警惕。

“不管他來不來,我們可以將計就計。”他建議,沿路如遇埋伏,他們可以趁亂兵分兩路,由自己與歹人周旋,而崇儀僞裝成另一對人馬趁機往山莊去。若崇仁沒有安排,他們也可以讓自己人配合演一齣戲。

果然,出城後不久,隊伍遇上一行運送穀物的車隊。當時一車稻穀打翻在車道上,七八個壯漢有拉騾馬的,有推車轅的,似模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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