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伊登一年之中難得閒暇, 夏日茶會之前的一週大概是他唯一的長假,意識到自己要放假了,伊登的心情和學校裡即將放假的毛孩子們也沒有什麼區別。

他思考了一晚上放假的第一天要做些什麼, 沒能得出任何滿意的結論, 卻想得幾乎失眠, 伊登深深地鄙視自己, 又不是沒放過假, 只不過平時得空也只是一兩天,少有長達一週的空閒罷了。

於是第二天他哪裡也沒去,賴了一會兒牀, 吃過早飯去看望了王后,跑到圖書室看了會兒閒書, 和正在工作的帕特麗夏互瞪了片刻, 帕特麗夏表示不認識這個人, 越過他繼續收拾圖書去了。

下午,他在宮殿後側長廊的臺階上坐着, 觀摩奈伊練劍。

這幾天事務不多,威爾諾也得閒,常常親自過來指導奈伊,伊登菲爾德托腮望着他們的劍術教學,半晌, 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氣。

太久沒放假了, 以至於乍一放假都不知道該幹什麼, 這一天過得真是不怎麼有趣。

就在這時, 一根沒拆包裝的冰棍忽然從天而降, 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伊登愣了愣,順着冰棍降下的方向仰起頭, 待看清身後的人,喜出望外道:“安蒂利亞!”

安蒂利亞笑了笑:“你要什麼口味的?巧克力還是香草?”

“巧克力!”伊登笑眯眯地接過她遞來的冰棍,“嚇我一跳,我還以爲你沒空過來呢。”

“沒什麼要緊事,布萊克他們足夠應付了。”安蒂利亞吐了吐舌頭,“你到時候多給他幾張簽名照犒勞他一下就是了。”

“你這是出賣哥哥的色相。”伊登打開包裝,將冰棍一口咬在嘴裡,含糊道:“好涼!”

他這模樣像是幾百年沒吃過冰棍似的,安蒂利亞不由想起在格倫維斯學院請他吃漢堡時的情形,那時他也是一臉幸福,彷彿吃到什麼人間美味,簡直不像個儲君,倒像是哪裡跑出來的可憐窮孩子。

安蒂利亞摸了摸他頭上的金毛,在他身邊坐下來。

遠處的奈伊向這邊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訝然,安蒂利亞舉起手中的小袋子向他揮了揮:“給你也買了,要吃麼?”

“我……我馬上就過來!”奈伊連忙道,一套動作還沒練完,他不想中途停止。

伊登笑道:“可惜只有三根,將軍,要不然我分你一半?”

威爾諾哭笑不得:“不必了殿下,我不吃。”

說的也是,想象一下嚴肅的將軍穿着軍服吃冰棒的模樣,無論怎麼想都很違和……

奈伊練完劍拿毛巾擦了擦汗,走過來取了袋子裡的冰棍,正撕着包裝,伊登對他道:“你以後練劍可以在早上,和我一起。”

奈伊下意識地看了威爾諾一眼。

威爾諾不好湊過去和他們幾個小孩子一起坐在臺階上,只得在涼棚下的茶座稍歇,聞言笑了笑道:“就聽殿下的吧。”

狼吞虎嚥地三兩口乾掉了冰棒,下午的沉悶被一掃而空,伊登頓覺神清氣爽,跳起來取了一旁架子上的木劍,笑嘻嘻地對奈伊道:“要不要來陪我練練手?”

奈伊看了他一眼,眼神兇惡地一口咬掉剩下的冰棒,嘎吱嘎吱嚼完了嚥下去,也在架子上取了一把木劍站到他面前。

安蒂利亞看了看手裡還剩下一大半的冰棒,莫名替他們牙痛。

“哦,幹勁兒十足嘛!”伊登菲爾德擺了個起手式,等奈伊攻上來,奈伊果然沒讓他失望,小旋風一樣衝過來,用力往他腰側砍,被他輕而易舉格擋開,還被彈得後退了幾步。

奈伊愣了愣擡起頭,只見伊登菲爾德笑着看他:“再來。”

就在那兩個人你來我往地互砍時,威爾諾悄無聲息地從茶座上起身,站在長廊下看了他們一會兒,低聲道:“安蒂利亞。”

“嗯?”安蒂利亞轉過頭。

“你恨莫里亞特人麼?”威爾諾有些突兀地問。

安蒂利亞難免呆了一瞬,威爾諾道:“抱歉,這樣問有些不禮貌,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你表現出來的復仇慾望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強烈……是因爲心寬麼?”

“應該不是。”安蒂利亞露出些許意外的神情,“將軍你覺得呢?”

威爾諾道:“我不太擅長洞察人心。”

“是麼?”安蒂利亞笑道,“我倒覺得將軍特別善解人意。”

威爾諾稍稍笑了笑。

“我復仇的次數很多,雖然很少成功。”安蒂利亞回頭,繼續望着草坪上的兩個人,“小時候我經常試圖刺死蘭斯,可是他太強,我打不過,而且就算刺傷他他也會很快復原。他對這件事像是滿不在乎,反而是我動一次手就受一次驚嚇,復仇的強烈慾望在這個過程中也被逐漸消磨了。”

世上大多數事情,做的次數多了,心中的感情會越來越淡,再也不可能像第一次那麼強烈,復仇也是這樣的,雖然小時候的安蒂利亞不想承認。

還記得蘭斯教她使用手/槍的那年,她拿到裝滿子彈的手/槍,上膛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打靶,而是將槍口對準了蘭斯的胸膛。

當時小小一隻的安蒂利亞冷冷地擡頭盯着蘭斯頓,說:“我要打你了!”

蘭斯卻毫不嚴肅,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哪有打人之前先說一聲的?”

安蒂利亞最終也沒有打他,打他一槍有什麼用?最終他還是會毫髮無傷,自己反而會被殺人的感覺嚇得半死。

“後來我放棄了,打不過他,回不去故鄉,這也沒什麼,只要我還活着,總有一天會變強,會有辦法爲哥哥報仇,然後回到倫敦。”安蒂利亞道,“在佛羅倫薩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只可惜夙願還沒實現,我就心臟病發作,被送到了慕索城。”

威爾諾輕嘆,“在慕索城只會更辛苦吧?”

“是啊。”安蒂利亞眨了下眼睛,“只要經歷過痛苦,心中就一定會有怨恨,我討厭慕索城,想以自己的力量將它踩在腳下,所以協助王屬軍策劃了那次轟炸。”

“脫離慕索城是件好事,不過說實話,起初我對帝國也沒抱什麼希望。”安蒂利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時忘了自己的身份,想着自己爲慕索城貢獻了那麼多研究成果,帝國絕不會善待我,別看我表面上很隨和,心裡其實一直帶着刺,誰得罪我我都會記得,等着將來有一天加倍報復回去。”

“這或許是一種慣性,久而久之,成了深入骨血的性情。”

威爾諾的神情又變得凝重。

“但是這一次,我感覺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安蒂利亞道,“儘管一直戒備着,卻沒有一個人來欺負我,我起初也想過你們會不會有什麼陰謀,甚至親自去調查了一番,結果卻是我多慮了。”

她呼了口氣,“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可能沒有我想的那麼糟。”

“我不是不想報仇,只是沒有以前那麼執着了。”安蒂利亞擡起頭看看草坪上蹦來蹦去的伊登菲爾德,“以前我很容易被仇恨支配,說不定真的會變成索菲雅預言的那樣,成爲劊子手,最終痛苦的還是自己。”

威爾諾脣線稍稍繃緊,半晌自嘲地笑笑,“如果殿下也能想開一點就好了。”

“哥哥在這方面比我執着,而且他選擇了握住權柄。”安蒂利亞平靜地道。

威爾諾低頭看看她側臉,有些驚訝於她對伊登的深刻了解。

“我大概還是被蘭斯頓的預言影響了,近來總有些沒來由的憂慮。”他竟然感到慚愧,“我應該相信他。”

伊登未必真心信奉權力,但倍感威脅的他絕不可能放手。握住權柄意味着走向巔峰,這是一條孤獨且容易迷失的路,而他的心中不無怨毒,這樣一個人到達權力的頂峰後還會保持如今的模樣麼?

恰在此時,奈伊手中的木劍徹底被伊登菲爾德擊飛了,奈伊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擡起頭瞪着伊登。

伊登笑着摸摸他頭髮道:“我剛纔是故意讓着你,別灰心,你才練了多久?再說你比我矮這——麼多!”他特意拉長了聲音,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距。

腦袋纔到他腰部的奈伊氣哼哼地扭過頭,揮開他的手,一臉嫌棄。

伊登不以爲意地笑笑,隨手將劍插回架子上,回來坐下,側頭道:“安蒂利亞,你最近愛吃什麼?我讓人在茶會上多準備一些。”

安蒂利亞思考了一下,認真道:“甜食。”

“好的,甜食!”伊登也一臉認真,伸出手和她擊了一下掌,就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威爾諾看了他們片刻,忍不住露出笑容,隨即又去開解垂頭喪氣的小奈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