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本始二年(公元前72年)秋天,奉命征伐匈奴的五路大軍從長安出發了。
以御史大夫田廣明爲祁連將軍,率騎兵四萬餘人,從西河郡出塞;度遼將軍範明友率騎兵三萬餘人,從張掖郡出塞;前將軍韓增率騎兵三萬餘人,從雲中郡出塞;後將軍趙充國爲蒲類將軍,率騎兵三萬餘人,從酒泉郡出塞;雲中郡太守田順爲虎牙將軍,率騎兵三萬餘人,從五原郡出塞,約定諸路大軍各出塞二千餘里。
匈奴聽到漢朝派出了大批軍隊前來征討的消息後,便攜帶着老弱病殘者和財物,驅趕着牲畜急忙向遠方逃奔了。
因此,漢朝五路兵馬沒有多大收穫,於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五月罷兵而還。
五路大軍戰果報送到宣帝和霍光面前:
度遼將軍範明友出邊塞一千二百多裡,到達蒲離候水,斬殺、俘虜匈奴七百多人,擄獲馬牛羊一萬多頭。
前將軍韓增出塞一千二百餘里,到達烏員,共斬殺、俘獲匈奴一百餘人後,又到候山斬殺、俘虜一百多人,擄獲馬牛羊二千多頭。
蒲類將軍趙充國按約應當與烏孫國軍隊在蒲類澤圍擊匈奴,烏孫軍隊比約定日期早到並離去了,漢軍沒能與烏孫軍隊會合,隨之出邊塞一千八百多裡,向西到了候山,斬殺、俘虜匈奴人,共獲得匈奴單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多人,擄獲馬牛羊七千多頭。
以上三位將軍因聽說匈奴已然退走,都沒有繼續進軍到達預定的目的地就全都退兵而回。宣帝與霍光認爲他們的過失並不嚴重,所以從寬處理,未加處罰。
祁連將軍田廣明率領一路四萬兵馬,從西河出發,出邊塞行進一千六百多裡,到達了雞秩山,斬殺俘虜匈奴十九人,獲得牛馬羊一百多頭。田廣明正打算返回時,在路途中碰上了從匈奴回來的漢朝使者冉弘等人,說雞秩山的西邊有大批的匈奴。田廣明一聽有大批匈奴,不敢前進,便告誡冉弘不準說有敵軍蹤跡,要他回到朝廷就說沒有匈奴人,準備率兵回漢朝。御史屬臣公孫益壽勸告田廣明,認爲不能這樣做,田廣明不聽,仍率軍返回。
虎牙將軍田順出塞八百餘里,到達丹餘吾水邊,斬殺、俘獲匈奴一千九百餘人,擄獲馬牛羊七萬多頭,就此停住不往前走了,率軍隊提前返回了漢朝。
宣帝和霍光認爲田廣明明知敵人就在前面,卻畏縮逗留,停住軍隊不敢向前進擊;田順沒有到約定的期限便回來了,還欺騙朝廷,虛報俘獲人畜的數量,就把他倆都交給廷尉審訊。
田廣明和田順自知罪重,於是自殺而死。御史屬臣公孫益壽勸諫田廣明,被提爲侍御史。
戰果最輝煌的是常惠指揮的烏孫國騎兵。
常惠以出使護衛公主的校尉身份持符節到達烏孫國後,烏孫國王昆彌親自率領翕侯以下的五萬多騎兵出征,在常惠的統制下從西方進入匈奴地區。在東進途中,與驚惶西逃的匈奴人馬相遇,雙方進行了一場激戰,匈奴軍隊大敗而逃。
常惠帶領烏孫國的軍隊乘勝前進,到達右谷蠡王的王庭,俘獲了單于的父輩以及嫂輩、居次、名王、犁污都尉、千長、將軍以下三萬九千多人,搶得馬、牛、羊、驢、騾、駱駝共七十多萬頭。
凱歌高奏勝利返回的途中,不料樂極生悲,出了個“小插曲”:還沒走到烏孫國境內,烏孫國王提出要將他們俘獲的人、畜等全部留下自用;這都不說,更有甚者,有個烏孫人竟然偷走了常惠的官印、綬帶和節杖。
常惠帶着十多名隨從灰溜溜回到漢朝,又愧又憂,以爲此行有損大漢朝廷形象肯定要被殺頭。誰知宣帝和霍光一聽,兩人同時互相望着哈哈一笑,認爲出征的五位將軍都沒立什麼戰功,只有常惠出使烏孫國取得很大戰果,不但沒有追究丟失符節的事,還封常惠爲長羅侯。
經過這次戰役,匈奴兵民死亡傷殘逃亡和遠途遷徙死亡的牲畜不可勝數,從此國力衰耗,一蹶不振,既十分害怕大漢國又十分怨恨烏孫國。
常惠回國沒幾天,宣帝和霍光決定又給他分配一個任務,攜帶黃金財物前往烏孫國,賞賜會戰有功的烏孫國貴族,以鞏固強化兩國繼續聯合打擊匈奴。
“常愛卿,朕和大將軍派你再去趟烏孫國,如何?”宣帝用讚許的眼光看着常惠說。
“承蒙皇上和大將軍看重下臣,我十分樂意。”常惠在宣帝召見他之前,霍光在陪他來殿的途中已經談過,所以當宣帝問到他時,便立即答應。
“又要辛苦你了。”宣帝說道。
“不辛苦,這是臣子的應盡之責。”常惠起身回道。
“愛卿此去還有什麼要求?”宣帝示意常惠坐下後問道。
“皇上、大將軍,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能講否。”常惠分別向宣帝和霍光拱手說道。
“你有什麼請求就直接向皇上說吧!”霍光在旁邊鼓勵說。
“對,你說。”宣帝說。
“皇上、大將軍,龜茲國曾經殺死朝廷派遣出使西域的校尉賴丹,一直尚未受到懲罰,臣這次出使烏孫,請求順路去征討龜茲國。”常惠說出自己幾天來思考出來的想法。
“征討龜茲國?”宣帝沉吟了。
四
常惠說到的賴丹原系扜彌國太子。
霍光知道宣帝不清楚賴丹被殺事,見宣帝沉吟,就向他說起賴丹被殺的來龍去脈。
扜彌國是西域古國,地處絲綢之路中段南道,都城在扜彌城,盛時有人口2萬餘,主要從事農業,兩漢時先後屬西域都護和西域長史。
扜彌東北與大國龜茲接壤,常爲龜茲所侵擾,被迫將太子賴丹送去當人質。武帝晚年,派李廣利伐大宛還軍經過扜彌時,知道太子賴丹質於龜茲,派人責問龜茲,並將賴丹帶至京城長安居住。
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霍光采用桑弘羊生前的提議,任命賴丹爲校尉,率領軍隊前往輪臺屯田。賴丹是我國中央封建王朝在西域任命的第一位當地官員,他主持輪臺屯田時,當時西漢在塔里木盆地的軍政勢力還不穩定,但賴丹卻不畏艱險。當時親匈奴的龜茲貴族害怕漢朝勢力進入其國,因此就抵制反對賴丹屯田。貴族姑翼對龜茲國王說:“賴丹本來是我國的臣屬,如今卻佩戴漢朝的印信、綬帶前來,在逼近我國邊境的地方屯墾,必將給我國造成危害。”於是龜茲王派人殺死賴丹,然後上書漢朝謝罪。
宣帝聽了常惠的建議和霍光的講述,想到剛對匈奴進行了大規模的出擊,人力物力財力耗費很大,自己設想的目標已經達到,現又要因時隔久遠的事情,對遠在西城的小國討伐,認爲“新官不理舊事”,沒有必要爲此勞師動衆、勞民傷財。於是略爲沉吟下說:“朝廷對匈奴大戰剛剛結束,朕認爲沒有必要因過去的事情出兵討伐。”
宣帝說完,又轉向霍光問道:“大將軍您認爲如何?”
“老臣贊成,目前需要休養生息,朝廷是不宜再派兵遠戰。”霍光立即回道。
“皇上,臣……” 常惠還要勸說宣帝出兵,被霍光用眼色止住。
“大將軍,您爲什麼不讓下官說完?”霍光與常惠離開宣帝出來,走了幾步,常惠問道。
霍光笑了笑,對常惠說道:“常大人,《孫子兵法》裡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剛纔說的征討龜茲國,可以相機行事。”
“相機行事?請大將軍明示。”常惠一聽,連忙停住腳問道。
“皇上剛纔是不同意朝廷出兵討伐,朝廷不派兵,可以用別的兵啊!”霍光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常惠一頭霧水。
“我大漢大軍剛打得匈奴遠逃,威懾正盛,你此去烏孫,可以用大漢名義徵調西域各國軍隊去征討龜茲,這不是很好嗎?”霍光捋着鬍鬚說。
霍光心想,你龜茲國在西域是個大國,在我大漢面前那是微不足道。前些年,你派人殺死賴丹然後還假惺惺上書謝罪,打了大漢朝廷和我老夫的臉,還玩弄這點小花招,現在該是你還賬受懲的時候了。
“大將軍真是英明!”常惠大聲叫道,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
“哪裡,哪裡。”霍光伸出手示意常惠小聲,然後說道:“此事你不能告訴他人,等到了烏孫辦完使事再動作。”
“下官謹記。”常惠笑着拱手回道。
常惠率五百部屬一起到達烏孫辦完賞賜之事,返回時,徵調途中經過的龜茲以西各國的軍隊二萬人,又命副使徵調龜茲以東各國軍隊二萬人,以及烏孫國軍隊七千人,合計近五萬人,從三面進攻龜茲。在三路大軍對龜茲國形成包圍之前,常惠先派人前往龜茲,指責龜茲此前殺害漢朝校尉賴丹之事。
龜茲王一見近五萬兵馬已經從三面殺來,嚇得魂飛魄散,趕忙出城向常惠當面道歉求情,連連點頭彎腰說:“此事是我國先王在世時,誤聽貴族姑翼之言而做出的錯事,小王我是無辜的啊!”
常惠直腰昂首嚴厲說道:“既然如此,那你速將姑翼捆縛送來,我就饒了你。”
“是,是,是。”龜茲王連忙回城將姑翼逮捕,親自送到常惠處。
第二天上午,常惠當着各國將士,宣佈姑翼慫恿龜茲國王殺害大漢朝廷派遣出使西域官員的罪行,代表大漢朝廷將其斬首。常惠提着姑翼的頭,站在沙丘高處大聲說道
:“請衆位記住,不管什麼人,不管什麼時間,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
“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常惠率領的五百部屬一齊呼喊,這洪亮雄壯的聲音,響徹迴盪在西域遼闊荒漠之上。
常惠回國了,宣帝沒有指責他不奏而爲,反而嘉獎他靈機行事大長國威,讓他接替蘇武擔任典屬國。由於他熟悉外事,勤勉辛勞,屢次立功,後將軍趙充國去世後,宣帝讓他擔任右將軍兼任典屬國。宣帝去世三年後,常惠去世,賜諡號爲壯武侯。
匈奴確是傷疤一好就忘記了疼痛,到了冬天,匈奴又來侵犯烏孫國。匈奴單于親自率領一萬騎兵前來攻打,俘獲了不少烏孫國的老弱百姓,匈奴單于見烏孫國已有防範,擔心漢朝得知後出兵,便準備退兵返回。
不料這時天氣突變,漫天大雪,鵝毛團團,密密層層,天地不分,彷彿白布包裹一般,一天之中積雪達到一丈多深,大批匈奴部衆及牲畜凍死,活着回來的不到十分之一。
匈奴周邊小國長期受到匈奴的欺凌侵犯,一直深懷怨恨。烏孫國、烏桓國、丁令國見匈奴如此衰弱,便聯合攻打匈奴。
丁令國即敕勒,屬於原始遊牧部落,最早生活在貝加爾湖附近,因使用車輪高大的車子,稱之爲高車。漢朝擊潰北匈奴之後,敕勒的地域開始南移,與中原的漢人交往。公元4世紀末至6世紀中葉,繼匈奴、鮮卑之後,敕勒人活動於中國大漠南北和西北廣大地區,在中原曾建立翟魏政權。南下生活在陰山一帶的敕勒人大都已鮮卑化,著名的《敕勒歌》,是北齊時敕勒人的鮮卑語牧歌。南下的敕勒人在北魏時期大量參加鮮卑人、漢人的戰爭,後逐漸融入漢族。
三國聯合分工,丁令國從北邊攻打,烏桓國從東邊攻打,烏孫國從西邊攻打,共殺死匈奴部衆數萬人,搶奪了幾萬馬匹和很多牛羊。
一年時間裡,匈奴戰死、凍死、餓死、病死,國人死亡十分之三,牲畜死亡十分之五,從此國力削弱衰敗。原來西域那些臣服於它的附屬國紛紛背叛離去,還不斷對其進行攻擊和騷擾,而匈奴卻無可奈何。
針對匈奴這種狀況,霍光建議宣帝“痛打落水狗”,派出三千多騎兵,分爲三路同時攻入匈奴境內,抓獲俘虜數千人。這是西漢向匈奴出兵人數最少的一次,竟能得勝而歸。此時,匈奴始終無力也不敢報復漢朝以抵償損失,只能是越發迫切想與漢朝和親。
自“馬邑之謀”(公元前133年)反擊匈奴開始,漢朝歷經系列會戰,終至漠北之戰(公元前119年)擊敗匈奴,奠定漢強匈弱的格局。但匈奴並未臣服,相反經過十幾年的恢復後,聲勢復振,與漢爭鬥竟敗少勝多,漢武帝后期有趙破奴二萬騎受降城之沒、李廣利三萬騎天山被圍犧牲六七、李陵五千步兵浚稽山敗沒,甚至最後李廣利七萬鐵騎燕然山全軍覆沒,不過匈奴慘勝猶敗,內部又有不和,雙方實力對比,漢強匈弱態勢並未轉換。
這次勝利實是自武帝以來,朝廷堅決執行聯烏擊匈政策結出的碩果。從此,漢朝邊塞的戰事極大減少,只有偶爾一些小的摩擦,西漢有了一個相對和平安穩的外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