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龍看着我驚疑不定, 非常奇怪地說:“剛開始他們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不等我回答, 彭康眼中的怒意不加掩飾, 語氣惡狠狠:“我警告過你, 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這些年來, 我在外面所經歷的一切遠遠不會因爲他的一句警告而去委曲求全, 我認真地對他說:“彭先生,你並沒有權利要求我不見任何人,而我也沒有義務特意去避開任何人, 並且我從來都沒有這個打算。”
“你!”彭康被我的話激怒,把我推到牆邊, 雙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
“彭康, 你做什麼?放開她。”易子龍走過來拉開彭康, 爭吵間,彭康的力氣越來越大, 我幾乎透不過氣,臉也漲得通紅。
曉鈺至此至終都沒有出聲,站在一邊靜靜地旁觀。
遠處一聲驚呼打破了我們爭執的場面。
“七號病房的病人快不行了,快通知醫生!”
看着曉鈺快速跑開,彭康噴火的眸子充滿殺意, 離開前留下一句話:“今天算你命大。”
我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 這才慢慢吸入空氣。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真不知道第三次會是什麼模樣。
易子龍問:“你還好吧?”
我點點頭, 頓了一會兒才說:“謝謝你。”
“我送你回去吧。”易子龍又道。
我搖搖頭, 我現在最擔心的事情就是爸爸的情況。剛剛那個女人竟然狂妄到連彭氏集團都不放在眼裡,可見她背後的實力有多大。
我站在角落裡等候, 時間像是一把手術刀一點一點地切割着我們的心。幸好易子龍一直都在我旁邊,否則以彭康的個性,肯定會再次當場殺了我。
我記憶中的彭康並不像是現在這副極易暴躁不安的人,究竟是時間改變了一個人,還是人爲因素,那麼其中緣由我就不得而知了。唯一的解釋就是曉鈺這個關鍵因素,我無聲地嘆了口氣,說到底一切根源就是我。
直到凌晨,爸爸的情況才逐漸穩定下來。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們一直都不說話,直到車在江邊停下時,望着面前幽幽江水,良久,易子龍才問:“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還好。”
對他,我不打算隱瞞我的身份,畢竟他曾經在我衆叛親離的時候還能對我伸出援手,我不應該騙他。而且現在,大家對我的身份早就明瞭,所以,隱瞞已經是沒有什麼必要的事了。
“既然沒事,爲什麼不回來?”
我扯出一道笑容:“當年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我的離開對大家來說應該就是最好的局面。”
易子龍聞言,對着江面微微嘆了口氣:“以晴,那爲什麼,你現在反而回來了?”
這個問題,總該會有面對的時候,我想了想,轉頭看他:“你信不信,我是回來贖罪的?”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況且也不全是你的錯。”
“原本我以爲我會一直在另外一個地方好好的活着,過着另一種生活,大家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化過去,走出陰影,然而六年了,當我知道江家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困境時,還有曉鈺的婚事,我才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風聲灌入我的衣領,我伸手握住欄杆,江風襲擾,真是一個能讓人傾訴心事的地方。
我接着說:“其實他們過得一點都不好,因爲我的任性,給江家帶來這樣的傷痛,特別是曉鈺,你知道嗎,每次見到她,我真的非常悔恨,恨不得用死來求得她的原諒,可是她居然告訴我,即使我死了,無論多少年,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以晴,我明白……”
“不,那種深深藏在心裡的痛,你不會明白的,對於曉鈺,我所犯下的罪惡是無法原諒的,還有她,如果不是我,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又怎麼會背井離鄉地埋在那不見天日的地下。”
易子龍沉默了,我一直擡着頭,直視前方,漆黑糅合着江風,吹皺了江面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易子龍才慢慢地說:“你……爲什麼總是想着一個人去承擔着這一切?要知道,你還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這時,我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我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我能處理好這一切。”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我笑了笑:“明白怎麼樣,不明白又怎麼樣?”
易子龍似乎有些急:“這些年江家在國外的生意接連失敗,轉而到國內的市場份額漸漸縮小,直到現在,表面上看江家的沒落,只是一場商業經營的失敗,然而這一切並不是那麼簡單。”
這件事情我還是剛剛纔知道,而易子龍似乎是早已知曉。我凝眉暗暗地思考着這一切的事情,腦裡閃過幾個可能。
“還有你跟馳寧,在你離開的那段日子裡,童月曾想趁虛而入,一度熱烈追求馳寧,不久她就因爲陷入一宗醜聞被迫一直躲在國外,到現在都不敢回國,後來童月告訴我,那是李佳設的局,童月是我表妹,她肯定不會拿這些事騙我,所以李佳定不會像表面上那樣無害,一個童月都如此對付,更不用說你跟馳寧的過去如何,依她的個性絕不會對你心慈手軟。”易子龍又說,“趁你現在還可以脫身,你趕緊離開這裡。”
默了默,我擡頭,看着他問:“這是他的意思對不對?”
易子龍驚訝地看着我,語氣有些奇怪:“你都知道了?”
他的話已經讓我有了答案,也對,在我認識的人中,除了他,不會有另外一個人這麼想讓我離開,讓我從此在他的生活中絕跡,那該是怎麼樣的景象。我有些好奇的笑了笑,他就這急着讓我離開麼?
氣氛又慢慢冷寂下來,我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不去計較這些,末了,我有些無奈地嘆氣:“子龍,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看着我轉身離開,易子龍顯得更加着急,快一步走到我面前,帶着窘迫的神色,語氣切切:“這事不能怪他,天元他……”
“好了,別說了,我都知道。”
我徑自坐進了車裡,易子龍無奈,只得送我回去,回去的路上,他欲言又止,可惜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李佳對我如何,我並不在乎,只是江家……雖然我到現在還看不清那背後的人,可是我不會讓江家就此陷入絕境,如果讓我眼睜睜地看着曉鈺再一次面臨人生的挫折,那比殺了我還痛苦。所以,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下車之前我對着易子龍說:“你告訴他,我不會逃避,還有從明天開始,我會天天去煩着他,就是礙着他的眼,讓他吃不下飯,睡不安穩,最好天天做噩夢。”
真不知道他再次看到我會是什麼感覺?雖然他現在面色平靜,對我的出現也不予置評,或許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想到昨晚讓易子龍轉達給他的話,嗯,大概是昨晚氣惱得有些過頭了。
“這是幹什麼?”
我瞪大眼睛看着管家把一個大大的畫夾遞給我,旁邊還有一些作畫的工具。沒有等到回答,管家已經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掛在我身上,還挺沉的。
旁邊的夏天元突然問:“好了嗎?”
管家答道:“好了。”
夏天元這才站起來,對我示意:“走吧。”
聞言,我只得跟在他身後。
出了別墅,在經過一叢植被的時候,我看到裡面立着一個小小的牌子,上面依稀寫着字,原先我也經過這裡,因爲牌子大半部分藏於植被中不甚明顯,所以我一直沒有發現。
我停下腳步,伸手撫開植被,牌子上的字體清晰可見,只見上面寫着四個字,字體和顏色描繪得有種空靈飄逸的美。
我順着上面的字唸了出來:“天晴山莊?”
夏天元聞言腳步一止,回頭投來一記目光,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思,那裡面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情,即使我多麼愚鈍,我也猜得出那是一種對過去的深情。
我忽然想起他在巴黎畫展裡展出的成名之作“執子之手”,那幅畫我後來有專門去看過,那個是一幅面朝大海,天空薄霧迷濛,孤單的一道背影,一隻海鷗在西沉的夕陽裡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
我想他的心中一直藏着一個人,上次那本素描本,那個長髮飄飄的背影,那個女人大概就是他心中的摯愛。
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滑向失落,他有愛的人,這不是他的幸福麼?爲什麼我的心會那麼難受。
他的神色變得越來越複雜,我尷尬得無地自容。
只是,我卻仍然不死心,吶吶地問:“原來這裡叫天晴山莊?”
夏天元沒有回答,此時他的目光已經沉入一種黑海的狀態,幽幽地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
“嗯。”夏天元收回視線,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別墅周圍都是一片片茂密的樹林,他帶着我徒步走了進去,大概走了十多分鐘就見到一面湖,那湖水像是安靜的精靈,清澈見底的湖水中透徹着一種幽綠的氣息。
果然是山裡的湖,真真沒有人工湖的那種濁氣。
這麼一看,心中的不快早已消失。
“過來。”夏天元命令道。
我剛剛一時激動,此時已經站在湖邊,只差沒有脫鞋下去感受一番,看着站在樹下的夏天元一臉嚴肅的模樣,我只好收起那種興奮的心情,走到樹下,卸下身上的東西,然後幫他把東西擺弄好。
過了一會兒,夏天元挑好了角度,然後開始安靜地作畫。估計還要很長時間才完成,我無聊地坐在樹下,託着下巴擡頭看天空,藍天白雲,偶爾有幾隻飛鳥從天空劃過,傳來幾聲清脆的鳴叫。
遠離塵喧的世界,大概就是現在的這個場景,看着眼前的人在聚精會神地作畫,我才恍然想到無論是從前的蕭翊還是現在的夏天元,我才發覺我從來都沒有好好地瞭解過他,無論是他過去的經歷,還是他現在的世界。
他的嬉笑怒罵,各種表情,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或許從現在開始慢慢地瞭解他,應該還不算太晚吧。
我從來都沒有那麼一刻真的非常想深入瞭解一個人,包括曾經和馳寧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似乎都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對此,我又思考到一個問題:對於過去的蕭翊,現在的夏天元,他對我的生活究竟起到了什麼樣的變化?
終於,夏天元擱下手中的筆,我趕緊走過去遞上一瓶水,然後細細地欣賞他的作品。
“怎麼樣?”他問。
我回頭看他,笑得有些不懷好意:“畫得真好看,不如送給我吧。”
憑着夏天元這個名字,這幅畫拿出去賣的話估計值不少錢。
“不行。”夏天元直接忽略了我的表情,扭頭不看我,那副模樣簡直好像還在記恨我以前偷拿過他的畫折成紙團去墊桌腳的事情,如果早知道他的畫那麼值錢,我就好好藏着等升值。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跟着夏天元到處去採景,作畫,關於那個聯姻的採訪,我幾乎都無從下手。
他有時間耗,我可沒時間繼續耗下去,畢竟這個採訪報道的最佳時間過去了,我的工作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午時兩點半剛過,我就已經到天晴山莊,正想進書房找夏天元,管家從角落裡冒了出來擋住了我的腳步。
“少爺正在見客,何小姐,你還是請回吧。”
我“哦”了聲答道:“我可以等。”
管傢什麼都好,就是不懂變通,按她的年紀其實已經可以當夏天元的母親了,只是爲什麼總是一味地聽從他的吩咐,而半點拒絕都沒有呢?即使夏天元是她的老闆,可是也不用這麼工作認真吧。
看,肯定是夏天元下的逐客令,否則怎麼會不依不撓地站在我面前,一直提醒我離開呢?
“你放心,我不會打擾到他的,我就在客廳裡等。”
現在我早已經學會死皮賴臉了,管家那張黑成豬肝色的臉,我當沒看見。
過了一會兒,樓上傳來聲響,接着有人走了下來。
我擡頭看去,正好看見一個貴婦施施然從樓梯走下來,她的身後跟着一個衣着周正的中年男人。
在見到她的一霎那,我的心咯噔一下,瞬時僵住,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貴婦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刻意地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斜視我,眼中帶着打量的意味。
“她是?”她問。
果然是她。
我的心中有種肆虐的嘲笑。
身旁的管家回答:“她是來採訪的。”
貴婦一聽,用一種鄙夷的目光在我身上略略掃過,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彷彿我就是一個低賤的人一般,根本不值浪費時間。
接下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神情恍惚,一問三不知的狀態,耗到最後,夏天元覺得不耐煩,當面下了逐客令。
剛下出租車,還沒走進酒店,就有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攔住我的去路。
“何小姐,夫人想見你。”
我咧嘴冷冷一笑,感嘆她的速度還真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