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初夏敲響了病房的門,裡面傳來應允的聲音,她才推門而入,可是眼前的畫面,讓初夏向前走動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顧蘭芝倚躺在牀上,頭髮斑白,鼻樑上架着副眼鏡,手裡捧着一本書,這樣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六十多的普通老太太,完全沒有了平日的華貴雍容和高雅。
初夏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顧蘭芝,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覺是自己走錯了房間。
顧蘭芝大概也沒想到初夏會來,看到她的剎那有些慌亂,一邊摘眼鏡,一邊轉臉去撫弄頭髮,她這樣很明顯是不願初夏看到她此刻的狼狽模樣。
其實初夏能理解,在初夏面前,她就像是頂着王冠的女王,始終散發着耀眼的光芒,而現在她這樣子,讓她有種被人看到隱私的難堪。
不過很快顧蘭芝就恢復如常,雖然外表不能再改變,但是氣勢卻不肯減下去,“你來幹嗎?”
簡短的幾個字透着不歡迎和不悅,語氣也依如當初那麼強勢,說實話初夏還是習慣這樣的她。
初夏自動忽略她對自己的不喜歡,徑自走過去,將鮮花插到牀頭的花瓶裡,語氣不親不疏,“我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
這段時間初夏不在佑兒身邊,都是顧蘭芝在照顧,她不喜歡初夏,但她對佑兒卻是真心的疼,初夏來看她,一是因爲她對佑兒的疼惜,如果沒有她,佑兒不會像現在這樣健康。
另一方面覺得她是路東驍的母親,而現在初夏和他還沒離婚,雖然初夏從來沒有叫過一聲媽,但她終究還是自己的婆婆。
“看我?”顧蘭芝冷哼了一聲,“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心裡一定很開心吧?”
顧蘭芝的話讓初夏想到一句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初夏搖了下頭,自嘲的說道,“我來就是以一個小輩的心情來看望長輩,雖然在你眼裡,我不夠資格做你的小輩。”
最後的話初夏說的很直白,顧蘭芝一怔,看着她現在的樣子,初夏又補充一句,“謝謝你對佑兒的照顧。”
顧蘭芝眉頭一皺,“佑兒是我的孫兒,我照顧他疼他是理所應當的,不需要你的感謝。”
初夏微微揚了下脣角,“可佑兒是我的兒子。”
初夏實話實說的一句,讓顧蘭芝再次臉色一僵,其實初夏並沒有想嗆白她的意思,她只是陳述事實,可是顧蘭芝似乎並不這麼想。
“初夏別以爲你生了佑兒,就翅膀硬了,路家還是我說了算,”顧蘭芝冷冷,帶着警告的意味,卻又給人一種殘燭將盡,卻又不願熄滅的掙扎味道。
這樣的顧蘭芝讓初夏有些心酸,她經歷過父母的離開,她親眼看過父母在死前的掙扎,所以此刻她理解顧蘭芝的心情,而初夏也明白顧蘭芝的意思,她就是死了,也不同意她和路東驍在一起。
此刻,初夏忽的覺得自己活的很失敗,失敗的能讓一個人這樣討厭自己,而她都不知道原因。
“我已經提出了離婚,”初夏說這話時苦澀的一笑。
“可是東驍並不同意離婚,不是嗎?”顧蘭芝那語氣好像在說,初夏不需要用這樣的理由敷衍自己。
“那是他的事,你覺得經歷了這麼多,我和他還能在一起嗎?”初夏反問。
這次顧蘭芝沒有說話,很顯然她是知道答案的,初夏的心底劃過濃重的酸澀,看來她和路東驍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可是爲什麼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答案,路東驍卻不肯放棄呢?
昨天他對她說的那番話,初夏不是沒想,也不是沒有觸動,可是有些東西在他們之間真的回不去了。
“咳咳——”
在初夏失神的空檔,顧蘭芝突然的咳嗽起來,她咳的很兇也很急,好像那種能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感覺,初夏有些害怕,“我幫你叫醫生。”
顧蘭芝伸手拉住她,初夏見她不願意,只得用手爲她輕拍着後背,大約過了一分多鐘,顧蘭芝的咳嗽才停了下來,可是當她拿開手,初夏一下子驚住。
血!
顧蘭芝掌心一片鮮紅的血漬。
“你咳血了!”初夏的聲音因驚恐而發抖。
顧蘭芝望着那片血漬,本就灰暗的眸光頓時暗的像不見一絲亮光,這樣的她讓初夏看到了一種哀絕,哀絕的讓初夏不禁心疼。
“我叫醫生,”初夏再次要去按鈴。
“不許!”顧蘭芝冷呵。
初夏不解的看着她,顧蘭芝扯過紙巾擦去掌心的血漬,整個人虛弱的向後仰躺着,“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她仍舊那樣執拗,執拗的讓人生氣,初夏也顧不得了,“可你病了,不告訴醫生,醫生怎麼幫你治療?”
顧蘭芝冷冷的一笑,“治與不治又能怎樣?”
初夏一直覺得顧蘭芝是怕死的,可這一刻聽她這樣說,初夏才發覺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可是治了就還有一線希望,”初夏的話讓顧蘭芝有些許的驚訝。
“你不應該最希望我死嗎?”她問這話時,讓初夏有種感覺,好像她們之間有多大仇恨似的。
可是,哪怕她再不喜歡自己,初夏也沒有恨過她。
初夏搖頭,“我爲什麼要希望你死呢?別說我們之間沒有仇沒有恨,就算有,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每個人都有活着的權利,更何況你還是路東驍的母親。”
初夏這話說的由衷,顧蘭芝看着初夏的目光有一絲驚訝,初夏繼續說道,“伯母,你不喜歡我,你想讓路東驍找更合適的人,我能理解,我也不怨你,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因爲你是路東驍的母親,也是佑兒的奶奶。”
初夏最後的話讓顧蘭芝的眼底蒙上一層薄霧,但她是那樣要強的一個人,肯定不會在初夏面前流眼淚,她把臉別到一邊,“誰不想活,可想活也要在命去活。”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而且你也有那個能力得到最好的治療,這種病也一定能看好,關鍵是你不要放棄,更不要隱瞞醫生病情,還要配合……”
初夏繼續規勸,可是她話沒說完,便被顧蘭芝打斷,“好了,好了,說吧,除了來看看我死沒死,你還有什麼事?”
一句話將所有的談話終止,也將難得的平和打破,初夏真心覺得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固執的一個人,固執的讓人討厭。
初夏看着她疲憊的神色,知道她大概也是累了,站起身來,“沒有,我只是來探望一下。”
顧蘭芝沒有說話,初夏見狀轉身,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轉頭看了眼顧蘭芝,“我能最後問你個問題嗎?”
顧蘭芝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初夏便直接問了,“我想知道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顧蘭芝一滯,顯然沒料到初夏會這麼問,但她很快就冷冷一笑,回了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恨!
果然她是恨自己的?
可是這恨從何來?
初夏很想追問,但是看着她虛弱的樣子,初夏終是沒有,再說了,她和路東驍已經沒有可能,顧蘭芝恨不恨她,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初夏!”
從病房裡出來的初夏,沒走幾步,便聽到有人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