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五 恐慌

皇上以前並不喜歡慶賀生辰。

但是今天不一樣。

看着那一大碗壽麪,沒什麼花巧,就是一碗素面,上面撒着細碎的嫩蔥。

玉瑤公主捧着托盤,慢騰騰把面端了過來。

皇上有些憂心,目光總在她的腳邊打轉,生怕她踩着裙子摔了跤,潑了面打了碗都是小事,可這面一看就熱氣騰騰是纔出鍋的樣子,一定很燙。

好在玉瑤公主穩當當把這碗麪放在了皇上面前,充滿期待的看着他,還體貼的把包銀牙箸遞過來:“請父皇嚐嚐。”

爲了揉麪擀麪,玉瑤公主現在兩隻手腕就跟斷了一樣,酸的動不得。剛纔把碗捧過來這麼短短几步路,她着實走的吃力。

皇上應着:“好,好。”

他挑起一根面嚐了嚐。

麪條不夠筋道……

可皇上還是覺得這碗麪味道好得不得了。

皇上把這一碗麪連湯帶水都吃完了。謝寧有些遺憾,又有些驕傲的解釋:“要是讓御廚來做,大概這碗裡就只有一根麪條,從頭連到尾沒有斷的。”

她就是個外行了,應汿和玉瑤兩個更是外行,這碗麪能好端端的煮出來,沒有變成糊糊或乾脆成了麪湯,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皇上輕聲說:“這樣就很好。”

謝寧她們每人也有一碗壽麪,份量不多,算是沾沾壽星的喜氣。

方尚宮隔着簾隙看了一眼,殿內甚至沒有宮人和太監伺候,就只有皇上,貴妃和三位皇子公主。

他們圍坐在一張不大的膳桌旁邊,謝寧正輕聲和皇上說什麼。

站在這位置聽不清楚殿內的聲音,但是方尚宮看到皇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很自然,坦率,甚至皇上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的笑容中帶着不加掩飾的疲倦。

在別處不會這樣的。

在別的地方,哪怕是長寧殿,皇上都顯得神采熠熠,從來沒有露出疲態。

只有在永安宮,他纔不用掩飾。

不必讓自己顯得那樣無懈可擊,堅不可摧。

可是怎麼能不累?算一算,這段日子皇上即使到永安宮來,也就睡兩三個時辰。不來的時候,在長寧殿只會睡的更少。

青梅站在一旁,正好看得見方尚宮臉上的神情。

那神情青梅描述不出來,就是……

就是好象是高興,又好象是在難過。

看得青梅也跟着有點難過起來了。

“方尚宮?”

方尚宮轉頭看了她一眼,那麼一轉頭的停頓,青梅彷彿看見她眼中有些水光。

沒有朝拜,沒有筵席,也沒有助興的宮廷樂舞,皇上這個聖壽依舊過的平淡簡素。

用過晚膳,打發孩子們去歇息,皇上和謝寧就在永安宮的小花園裡走一走。

陰雨初晴,頭頂撒了一天的星斗,池塘的水漲了起來。謝寧穿着一襲碧羅衫,涼意拂面,裙帶當風。流螢在草叢間閃爍着微光,就象有星子從天上落了下來。

她悄悄挽住了皇上的手。

換做白天,她一定沒這麼大膽。

皇上握着她的手,兩人繞着荷池走了一圈,再走一圈。

與永安宮相距不遠的的壽康宮,卻是一片沉寂。

皇上讓人賞了八道菜,謹妃是強顏歡笑的接了賞,象徵性的動了幾筷子。玉玢公主傍晚時喝藥吐了一回,根本沒有胃口吃東西。謹妃讓人把御膳房送來的菜餚端給她過過目,也就算領了聖恩了。

安頓女兒睡下,謹妃看看自己身上特意換上的新衣新裙,滿懷頹喪怨氣的讓人服侍自己更衣洗漱。

本以爲皇上會來的,謹妃才刻意的梳妝打扮了一番。爲了讓腰肢顯得窈窕動人,特意用寬綢繫腰,外面還襯着大紅水波綾繡蓮花腰封,把一套嵌寶石的首飾拿出來佩戴上。

可這番心思全打了水漂了,皇上壓根兒就沒來。

纏了兩圈的繫腰被解開,謹妃緊繃着的腰背也隨之一鬆,靠在那兒喘了幾口氣,看見解下來的綢子繫腰,伸手拽了就往地下一扔。

宮人不敢多話,伏下身把繫腰撿了退到一旁去。

到底不年輕了。謹妃恍惚記得自己從前也有一把楊柳似的細腰。可現在哪怕束得再緊,也回不到過去那時候了。

“馬尚宮呢?叫她過來。”

宮人連忙應了一聲出去傳話。

馬尚宮這會兒卻不在屋裡。

眼看宮門快下鑰了,有個小太監過來尋她。

馬尚宮打發他跑了一次腿,讓小太監往東六宮去了一回。

胡宮人那天和她說話時,曾經說自己的腳前年曾經傷過,現在一遇着陰雨寒涼天氣就痠疼使不上勁兒,馬尚宮當時滿口答應給她尋點藥膏擦擦。

雖然她去東六宮是別有居心,不過答應下來的事兒馬尚宮並沒有轉頭就忘記。說不定什麼時候還用得上這個人,給她點小小甜頭又算得了什麼?再說藥膏也不費什麼事,壽康宮別的不多就是藥多。馬尚宮尋了兩樣藥膏,交給小太監讓他送到東六宮送去,後半晌去的,這會兒纔回來,馬尚宮還以爲小太監懈怠差事呢。

小太監見了馬尚宮慌慌張張的行了個禮:“馬姑姑。”

馬尚宮壓下不悅,耐着性子問:“怎麼這時候纔回?東西送到了嗎?”

小太監的話卻讓馬尚宮吃了一驚:“姑姑,那胡宮人死啦。”

“什麼?”馬尚宮吃了一驚:“怎麼會?前天我才見過她,好端端的怎麼就死了?”

這不可能啊,沒看出來胡宮人象是生了病的樣子,怎麼好端端的說死就死?

“小的按姑姑說的去送東西,可是胡宮人的住處已搬空了,衣裳,鋪蓋一樣也沒有剩下,屋裡乾淨的就剩下一張空牀。小的只好跟翠華宮左近的人打聽,才知道那胡宮人昨日打掃時一個不當心跌進池子裡淹死了。”

馬尚宮眼睛直愣愣的,一時間竟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跌死?”

“是啊,說是池子邊因爲連日下雨,墊腳的腳山石已經不結實了,正好胡宮人打那兒過,大概

“姑姑?”小太監把帶去的藥膏又原封不動的帶回來了,遞給了馬尚宮:“這藥……”

馬尚宮把藥膏接過來,從荷包裡摸出兩個銀花生錁子遞給小太監:“勞你跑這麼一趟。對了,你有沒有打聽着胡宮人的後事如何料理的?”

“說是已經送出去埋了,這會兒天熱沒法兒停放。”

從他這裡再問不出什麼,馬尚宮只好揮揮手打發他走了。

胡宮人竟然失足落水淹死了?

馬尚宮心亂如麻,腦袋裡好象灌滿了漿糊般亂成一團,理不出個頭緒來。

她一斜身兒,坐在回廓的欄杆處,把束的緊緊的宮裝領子扯開了一些,用袖子胡亂扇着風。

怎麼就這麼突然的死了?

馬尚宮還指望着能從她那兒再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問出點別的消息來。

現在可好,不管馬尚宮有什麼打算,都全白瞎了,先前在她身上花的心力也都廢了。

馬尚宮覺得自己真是不順。

宮人出來傳話說謹妃要找她,馬尚宮趕緊應了一聲,站起身來理了理鬢髮,又扯了扯衣裳,問來傳話的宮人:“這樣還成吧?”

“姑姑放心,您老看起來好着呢。”

皇上沒來,謹妃心情不好,馬尚宮在心裡盤算着等見了謹妃該說什麼,該怎麼說才能讓她高興些?要討謹妃的歡喜可着實不容易。

胡宮人的事還是在馬尚宮的心頭盤距不去。

不早不晚的,偏在這時候出了意外。再想打聽以前的事兒,可去尋誰呢?

馬尚宮的腳步忽然一頓。

這件事,要不是意外呢?

馬尚宮心一緊。

如果胡宮人的死不是意外呢?

宮裡頭的意外總比別處要多,其中幾件是真意外?

這麼巧,不早不晚的,就在她去找過胡宮人之後,胡宮人就那麼突然的溺死了?

如果是意外,未免也巧了一些。

可要不是意外的話……

這個念頭讓她疑惑而恐慌。

如果不是意外,那是什麼人害了胡宮人?爲什麼要害她?

胡宮人不過是在東六宮看院子幹雜活兒的人,誰會跟她過不去,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會不會同自己去找她有關係?

她只是想打聽打聽方尚宮以前的事情,想抓個把柄把她從現在的位置上揪下來,胡宮人灑醉之後說話顛三倒四,馬尚宮沒得到自己預料中答案,反而意外聽到了另一個秘密。

如果胡宮人真是被人害的,那害她的人會不會就是因爲馬尚宮去找她才抓住機會下手的?

馬尚宮驚惶的想,這事到底什麼人乾的?如果胡宮人因爲知道不該知道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而送命,那自己呢?

那些人會不會也找上自己?

這麼一想馬尚宮更是心慌,她看着左右燈籠光亮照不到的暗處,惶惶不安,彷彿那黑暗中會隨時跳出一個窮惡極惡之徒要了她的命一樣。

馬尚宮心神不寧,一進門謹妃就看出來了。

她不知道馬尚宮正在擔驚受怕,看她神情與尋常有異,目光閃爍不明,有些不快的問了句:“馬尚宮是不是身子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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