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棺裂
車軲轆壓過青石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春桃從包袱裡拿出件斗篷,披在朱氏身上:“大奶奶,靠着奴婢睡一會吧,還有半個時辰路呢。”
朱氏掀起車簾,朝外頭瞄一眼,男人騎在馬上,背影比夜色還要深沉。
她放下車簾,把頭靠在春桃肩上。
車簾落下的時候,謝而立扭頭,看着晃動的馬車,微微蹙起了眉。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朱府門口停下。
謝而立下馬,等朱氏走近後,夫妻兩個才擡腳往府裡去。
門口,已有管事等着,見大小姐、大姑爺來了,上前行過禮後,趕緊把人往裡帶。
剛到二門,一道閃電毫無徵兆地劈過夜空。
“啊——”
朱氏嚇得驚呼一聲,本能的往後退了半步。
謝而立轉過身,淡淡地看了眼春桃,“扶好大奶奶。”
春桃也是嚇了一跳,心說都馬上要霜降了,怎麼還閃電呢。
片刻後,就到了正房。
謝而立先一步走進去。
他太打眼,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過來。
謝而立一件灰色長袍,外罩一件天青色斗篷,身上除了儒雅外,還添一份沉穩。
“大妹夫來了。”
說話的是朱府大爺朱遠墨。
朱家三個兒子,三個女兒,都是太太毛氏一個肚子裡生出來的。
六個兒女中,朱氏排行第四,上頭是三個哥哥,下面是兩個妹子。
謝而立衝大舅兄抱了抱拳,一邊解開斗篷,一邊問,“父親怎麼樣?”
朱老大嘆了口氣,讓出半邊身子,意思讓他自個瞧瞧吧。
謝而立走到牀前一瞧,心裡也跟着嘆氣。
病牀上的朱老爺瘦得像一具乾屍,灰青的臉上只掛了一層皮,眼眶深深凹陷進去,眼珠子又異常地突起,顯得即猙獰又恐怖。
嘴巴僵硬地半張着,胸口一起一伏的同時,喉嚨裡發出“嚯嚯嚯”的怪聲。
整整三個月,老丈人隔三差五就是這麼一副要活不活,要死不死的樣子。
眼看着就要嚥氣,偏偏撐上一夜,這口氣又回來了。
太醫都說少見。
一夜又一夜,就這樣反反覆覆的,一家人被折騰的夠嗆。
都說久病牀前無孝子,但老丈人平日爲人實在是好,待誰都是客客氣氣,兒女們就算被折騰成這樣,也從不叫苦叫累。
只盼着老人家少受些罪,能痛痛快快嚥下這口氣。
謝而立看着牀邊發愣的毛氏,“母親先去睡吧,這裡有我們。”
毛氏點點頭,剛要起身,忽然牀上的男人劇烈的抖動起來。
毛氏頭皮一麻,臉上卻並不十分驚慌,“老大。”
朱老大沖到牀邊,兩隻手按住老爺子的兩個肩膀,大聲喊:“父親,父親,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朱老爺抖得更厲害了,牀板也跟着劇烈的晃動起來,跟要散了架似的。
膽小的女眷們哪裡還敢再看,紛紛縮着身子往後躲。
謝而立和朱家另外兩個兒子見大哥一個人按得吃力,也上前幫忙。
四個大男人的力量,纔將將把朱老爺按住。
人是安靜了下來,但眼珠子卻越來越往外突起,陰瘮瘮地看着嚇人。
謝而立有些怔鬆,擡頭看了眼朱老大,不想朱老大也正向他看過來。
四目相對;
燭火跳動;
“都放手吧。”朱老大說。
四人同時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手。
哪知剛鬆開,朱老爺突然伸出一隻枯瘦如柴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用“掐”這個詞,並不合適。 準備的說,應該是有什麼掐住了老人的脖子,老人呼吸不過來,用手拼命去抓自己的喉嚨。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呼吸一窒,登時從頭寒到腳底心。
“來人,快去請和尚道士。”毛氏當機立斷。
哪有人是這樣死法的,一定是有什麼髒東西上了老爺的身。
管事撒腿就跑。
腳步聲還沒遠去,男人的頭顱緩緩轉動,一對渾濁的眼珠子慢慢的,慢慢的掃過屋裡每一個人。
沒有人敢說話。
所有人都屏着一口氣。
就在這時,男人的手無聲滑落下來,喉嚨裡的“嚯嚯”聲戛然而止。
朱老大懵了好一會,才顫顫的伸出手,放到老父親鼻下一探,然後迅速跪倒在地,哭喊道:
“父親,走了!”
屋裡,賢子孝孫呼啦啦跪了一地,哭聲震天。
哭聲中,謝而立擡頭看了眼牀上的老丈人,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老丈人死後的面目,比死前還要猙獰許多。
……
人死燈滅,身後事有條不紊地操辦起來。
一切早就預備下的。
不管是操持白事的人,還是喪衣喪鞋,就是棺材都已經備了好幾個月。
謝而立走到外間,叫來貼身小廝衛臨,低聲吩咐,“回府報個訊,讓老爺、老三他們明兒一早來弔唁。”
衛臨問:“爺,白事禮金隨多少?”
“問謝總管,按以往的規矩來,只多不少。”
“是!”
衛臨匆匆離去。
謝而立剛要進屋,忽然鼻頭砸中一滴雨,還沒反應過來,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怎麼下這麼大的雨?”
他跑進屋裡,撣了撣身上的雨水,心裡有些發愁。
喜事、白事最怕遇到天氣不好,事情做起來一點都不方便。
……
不過小半個時辰,朱老爺的喪衣、喪鞋都已經穿好。
靈堂那頭也已經佈置妥當,就等棺材運進門,選吉時落喪。
“來了,來了,知賓來了,棺材也來了。”
知賓就是主持喪事的人,請的是四九城裡赫赫有名的劉半仙,此人能掐會算,高門大戶的白事,幾乎都經他的手。
劉半仙腰間別一個羅盤,算了算時辰,然後大喊一聲:“起喪。”
聽到這一聲喊,衆人一起用力,把朱老爺擡到門板上。
門板擡出裡屋時,原本低下去的哭聲又大起來。
劉半仙指揮人,在朱老爺的身上蓋幾層遮雨布,又高喊一聲:“起——”
五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扛起門板,淋着瓢潑大雨,直奔向靈堂。
換上孝服的兒孫們從地上爬起來,打傘跟過去,女眷則還留在原地,等棺材落了葬才能進靈堂。
靈堂裡。
一口上等的楠木棺材,架在三條板凳上。
棺材蓋已經掀開來,棺材底下鋪着嶄新的被褥。
劉半仙算好時辰,指揮着三個男子把門板上的朱老爺,小心翼翼地放進棺材裡。
這一步,叫落棺材。
只有等落棺後,賓客才能上門弔唁。
哪知剛把人放進去,蓋子還沒蓋上,就聽見咔嚓咔嚓幾聲,上好的楠木棺材驟然裂開,幾塊門板掉落在地上。
露出一個已經嚥氣的朱老爺,孤零零的躺在底板上。
轟!
所有人,魂都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