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端傾城沉默了一會兒，突地脣角一牽。
“本王子只要報自己的仇，別的事，與我不相干。不過，威遠候可要記得，曾經答應過，要留兩個人。”
南宮白哼笑一聲，“那是自然，王子殿下且放寬心吧。”
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在他臉上收斂。他大步走到城門上，長臂一揮，原本拿箭對着城牆外的侍衛卻突然調轉了方向，一雙對一地對準了程覺所帶來的士兵。
程覺正要抽刀，一把刀就猛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看了眼脖子上那把明晃晃的刀，程覺經驗老道，已經明白了一切，冷冷看向南宮白。
“威遠候這是什麼意思？”
佟書瑤剛從屋了裡出來，常瑞也跟着出了屋。
“常瑞，有事？”佟書瑤看着常瑞。
常瑞點點頭，神情嚴肅。
“慧姨恐怕時日無多了。”
佟書瑤心頭一緊。
“什麼意思？”
常瑞嚥了嚥唾沫，說道，“前次皇上來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他這情況了，如今這一面，恐怕……是最後一面了。”
所以，在這樣一個局勢緊張的情況下，他們還集體離開了皇宮，連程如瑾都來了。便是爲了來見納蘭冬兒最後一面的？
吃了飯，陸承淵走了出來，屋子裡只盛下納蘭冬兒與她的兩個兒子。
他們把空間留給他們，給他們母子三人單獨說話的機會。
陸承淵從身後抱住佟書瑤的腰，將手貼在她的腹部。
“阿瑤，這裡真的有一個孩子嗎？爲什麼還是這麼平平的？”
隱下心裡因爲納蘭冬兒的事而升起的難過，佟書瑤回頭斜他一眼。
“這纔剛剛開始，能有多大，如果現在就老大了，以後我的肚皮不都要給撐破了？”
陸承淵輕輕一笑，下巴靠在她的肩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總算是達成了你的願望，把這個禮物送給你了，老天待我還是不薄的，如今我陸承淵也後繼有人了。”
聽着他的話，佟書瑤心中動容，卻是撇了撇嘴。
“聽人家說不喜油膩，懷的便是女兒。”
“女兒很好，就像你一樣，是一個俏皮可愛的小公主，我很喜歡。”陸承淵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真的？”佟書瑤將信將疑。
“真的，只要是我們的孩子，無論男女，我都喜歡。”
其實懷孕這件事，她自己也是最近這幾天才察覺出來。想想以前總是算着排卵期，可怎樣都是失望，如今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這個孩子在這個時候到來，也算處在這個風波迭起的亂世的一點安慰了吧？
他與她的緣分也算是圓滿了吧？
真好！
如果世道不亂，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會更好。
“書瑤，快進來，大哥不行了。”
程如瑾突然從屋子裡跑了出來，焦急地大喊。
陸承淵與佟書瑤互看一眼，趕緊向屋子裡跑去。
萬錚倒在地上，納蘭冬兒正扶着他，讓他靠在她的懷裡。
“萬錚，你怎麼樣？”佟書瑤跑過去。
萬錚虛弱地睜着眼，說話時氣息微弱。
“我這一次，可能熬不過去了，走之前，能與母妃見一面，也算是無憾了。”
佟書瑤探上他的脈，手指卻是發着抖。
她太瞭解了他的病情，她知道，總會有這一天的，她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到這麼快。
“這一次，我出來，是揹着秦霜的，她如果知道我到處亂跑，又該生氣了。書瑤，你幫我勸勸她，我怕她生我的氣，每次她一生氣，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提起秦霜，他的臉上有了一絲無力又無奈的笑容。
佟書瑤眼眶一熱，搖搖頭，“假若她真的生了氣，你得自己去哄她呀，我說怎麼能有用？”
萬錚笑了，“有用的，你們兩個交好，她一定會聽你的。這輩子太短了，如果有下輩子，我再跟她道歉吧。”
說完，他又看向段子離和陸承淵，陸承祺。
“四弟，二弟，三弟，我們都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大哥不想看着你們互相爭鬥，我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
又看向納蘭冬兒，“母妃，孩兒不孝，長這麼大，未能盡孝一天。”
納蘭冬兒沒有很悲傷，撫着他的臉，臉上甚至還帶着笑容。
“兒子，你在前面慢慢走，母妃很快就會來陪你的，你不會寂寞。”
“母妃。”
“慧姨。”
一圈兒的人圍在他們周圍，擔憂而哀傷。
納蘭冬兒的視線一一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微笑着一嘆。
“哎，如今，我快要與故人相見了。我並不怕死，可我以前啊，卻很怕見到妹妹，想着她萬一問我她的女兒，我該怎麼跟她交待呢？如今，我總算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她說，你過得很好，長得很可愛，又懂事，很討人喜歡。我也算是不負所托，可以叫她放心了。”
隨後她看着萬錚，又擡起頭看着段子離。
“你們兩兄弟，對皇上不能有恨，只能有感激，這些年，都是皇上和湘王在照顧我，知道嗎？”
段子離緩緩擡眼看了陸承淵一眼，接到陸承淵平靜的目光，他沉默地垂下了眼，蹲下身，握着納蘭冬兒的手。
“母妃，這麼年，孩兒都不知道你還活着，也不曾盡過一天孝心，您一定要好好地，讓孩兒帶着您走得遠遠地，再不去管世間這些紛紛擾擾，清清靜靜地過日子。”
納蘭冬兒再笑了，擡眼看向門外漫天的白雪，視線彷彿看到了很遠。
“這裡就很清靜，皇上選的這個地方很好。人啊，要記得美好的東西，人生的美好轉瞬即逝，要更加用心地去銘記，要感恩，纔可以讓美好在心裡停留得長一些。那些不愉快的，傷心，難過的，就讓它過去吧，追究與不追究，曾經發生的，也都不會改變了。”
望着望着，她脣角的弧度在她的脣邊慢慢放大。
“慧姨。”佟書瑤也蹲了下來，忍着心裡的酸楚望着她，儘量擠出一絲笑來。
“慧姨，其實幼時我也是該叫您母妃的，是嗎？”
納蘭冬兒收回目
光，看着她，溫和含笑地點了點頭。
“母妃。”
佟書瑤輕輕喚了一聲，聲音發着顫，眼底有了淚光。
她甩了甩頭，輕輕一笑。
“母妃，小月牙給您講一個故事吧。”
納蘭冬兒再次點了點頭，一屋子的人也都靜靜地聽着。
佟書瑤想了想，脣角輕輕揚起了一絲美好的弧度。
“母妃聽過格桑花和雪蓮花嗎？”
納蘭冬兒輕輕搖頭。
“好久好久以前，所有的花都是同一個媽媽的女兒，格桑花和雪蓮花曾經是一對孿生姐妹，原本這些女孩都生長在一個大家庭裡，但後來因各自性格及長大後的目標不一致而分離，雪蓮花選擇了高高的喜馬拉雅山。格桑花在經過一段時間後非常想念雪蓮花，便千里迢迢跋涉前往喜馬拉雅山，去看雪蓮花。格桑花到喜馬拉雅的時候，雪蓮花已經被冰雪覆蓋成了潔白的花狀。格桑花很傷心，便變成鮮花陪伴在雪蓮花之旁，之後她們永遠在一起了。”
納蘭冬兒眼睛門外的雪，聽的過程臉上始終帶着微笑。
“母妃，您與我的母妃其實就像是格桑花和雪蓮花，雖然分開了，但還是會彼此想念的。你們最終會在一起的。”
“嗯。”納蘭冬兒再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濃，臉色卻是更加蒼白。
“母妃。”萬錚吃力地擡起手，去摸納蘭冬兒的臉，有血從他的脣角溢了出來。
納蘭冬兒慈愛地看着他。
“兒子，別怕，母妃跟你在一起。”
那擡起來的手，停留在空中，終是重重地垂下了。
納蘭冬兒緊緊摟住他，眼裡終於有了一絲悲涼。用臉貼着他的臉，聲聲輕喚。
“兒子，我的兒子，你慢些走，母妃很快就會來陪你的。”
一屋子陷入了悲傷裡。
納蘭冬兒就那樣抱着萬錚，一聲一聲地喚着，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慧姨。”
看着彼此相擁的兩個人，佟書瑤心裡很痛，卻終於沒有哭出來。
這應該是納蘭冬兒最好的結局吧，這麼多人爲她送終，還有萬錚伴着。
然而，萬錚的生命終於在這裡走到了盡頭，他死在他母妃的懷裡，也算是安慰了吧。只不知秦霜得知了消息之後，會是怎樣的傷心和難過。
“母妃……”
段子離依然握着納蘭冬兒的手，聲音很輕，神情雖然平靜，但是眼神卻是難掩悲痛。
程如瑾在一旁拿着絹帕拼命拭淚，陸承淵靜靜地立着，目光落在納蘭冬兒的身上，也是悲涼的。
一時間，他們失去了兩個親人，怎樣都是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母妃和大哥一起，他們二人相互作伴，該是不會寂寞吧？”
段子離讓萬錚的手和納蘭冬兒的手握在一起，說道。
他們將他們埋在孤魂頂上，母子二人挨在一起。
這裡環境清幽，是個好地方。相信他們會喜歡呆在這裡。
他們正站在墓前，一片沉靜，然後索橋那端，天堂山上，卻傳出一陣張狂的笑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