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傾城盯着書,表情卻是沒有半絲變化,掛着慵懶的笑,手指依舊輕釦桌面。
“本王子很忙的,幫你譯註了,可有什麼好處?”
“好處?”佟書瑤挑了挑眉,然後就笑得靈動的眼睛彎彎眯起。
“當然有好處了,到時候我會給殿下您一個大大的驚喜的。”
“哦?”端傾城頗有興致地一挑眉,“是什麼呢?”
“到時你就知道了,秘密。”佟書瑤神秘地眨了眨眼。
端傾城吐出一口氣,淡淡一笑。
“本王子倒不期望你那所謂的好處,看在你‘勾引’了我半天的份上,本王子就幫你譯了。”
他故意強調了那“勾引”二字,於是便成功接到佟書瑤的一記白眼。
拿出一張白紙來,端傾城提筆蘸墨,寫了起來。
一字字很流暢地寫下來,沒有半絲停頓,佟書瑤忍不住問,“你對東魯文字這麼熟,應該不需要譯書吧?”
手上筆不停,端傾城笑回,“現在自然是不需要了,那是以前初學東魯文字的時候備的。”
所以,他應該很久沒看過那本譯書了吧?
當寫好的譯文拿在手裡,佟書瑤迫不及待地看了一遍,確實與東魯藥鋪的掌櫃譯註的一模一樣。
這個答案,讓她心裡很高興,也讓佟書瑤徹底放下了心來。
看來他確實很坦然,原來人性並沒有那麼殘酷。
“怎麼樣?這本書是不是很博大精深?”端傾城往後躺入大椅中,雙手交叉放於腦勺後,看着她盯着譯文眼睛放光,笑問。
“是,非常好。謝啦,我先走了。”佟書瑤將譯文收了起來,轉身就走。
“本王子現在對你所謂的秘密倒是有幾分期待了。”身後傳來端傾城不緊不慢的聲音。
佟書瑤轉過身,笑意盈盈地道,“不要着急嘛,很快就會見分曉了。”
回到念冬閣,佟書瑤將藥膏找出來交給了楚兒,讓她拿去給蓮兒。
吃過了晚飯,她再次去到德慶殿。
端偉岸正半躺在牀上看書,見她進去,將書放下來,和藹地對她一笑。
“丫頭,你來啦。”
昏黃的光線下,飄着淡香的寧靜空間裡,一個慈愛的老人。
原本是很溫馨的畫面,佟書瑤卻覺得鼻子突然有些發酸。
他的笑容那麼溫和,他還完全不知道這溫馨寧靜的表相下隱藏着多麼醜陋的陰謀。
端偉岸察覺出她神色不對,關切地問,“丫頭,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沒什麼,向來只有我欺負人的,纔沒有人敢欺負我。”
她走過去,在牀頭的矮凳上坐了下來。
“哦,把自己說得那麼兇?”端偉岸笑起來,“被這麼可愛的丫頭欺負,那也是一種幸福啊。”
佟書瑤先是一愣,既而長長地“哦”了一聲,眨巴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
“聽您此話,莫非您就喜歡兇巴巴的姑娘?難道冬兒也很兇?”
端偉岸眉眼含着淡淡的笑,“冬兒一點也不兇,冬兒她很溫柔,也很善良,還心靈手巧,很會做吃食。相比之下,秋兒會刁蠻一點。”
佟書瑤撇了撇嘴,“我就說嘛,怎麼會有人喜歡兇的姑娘呢?冬兒和秋兒長得一模一樣,可是秋兒比較刁蠻,所以你更喜歡冬兒。”
端偉岸笑着搖搖頭,“傻丫頭,喜歡一個人,即使她不漂亮,即使她很兇,即使她有很多很多的缺點,都可以一一包容。”
“可是,既不漂亮又很兇,還有很多很多的缺點,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喜歡呢?您的說法是,喜歡是因,包容是果。可是我怎麼覺得喜歡是一種結果呢!就好像您喜歡冬兒,因爲她漂亮,她善良,所以您喜歡她。就好像您不喜歡秋兒,總有您的原因。如果真的有一個人,集所有缺點於一身,肯定就不會有人包容和喜歡了。”
端偉岸慈愛地握過她的手在掌心,他手心的褶皺像粗厚的繭子,磨娑着她的手背,卻給人一種很溫暖實在的感覺。
“傻丫頭,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我喜歡冬兒,不是因爲她漂亮,善良,秋兒也很漂亮,也很善良。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沒有理由?
“爺不是在同情我,莫非是喜歡我?”
“是!”
“爲什麼?”
“不爲什麼。”
她記起那次從狼羣死裡逃生之後,她在馬背上與陸承淵的對話。
不爲什麼,不就是沒有理由。
想來也是,她集所有缺點於一身,她既不漂亮又不溫柔,更沒有才情,甚至有時還很讓人討厭,有什麼理由讓人喜歡呢?
可是他竟然喜歡她,爲了那句“爺想你了”,他千里迢迢從阿木爾草原來到了漠桑。
按照這個邏輯,可以理解成,他毫無理由地喜歡她,所以他包容了她的所有缺點?
怎麼想都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
“丫頭,你有喜歡的人嗎?”端偉岸看着她笑問。
佟書瑤回過神,一隻手撐在牀邊,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端偉岸。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大王,您經驗豐富,給我傳授傳授。”
端偉岸再次笑逐顏開,慈愛地捂着她的手,輕輕嘆了口氣。
“喜歡一個人呀,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見不到的時候會十分地想念,見到了又緊張。看到她高興你也會高興,看到她難過,你比他還難過。和她待在一起,就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也會覺得很快樂。”
好似遇到了知音一般,端偉岸突然打開了話匣子,此刻精神特別好。
心思轉了一下,佟書瑤笑嘻嘻地道,“大王,您如果不介意,就給我講講冬兒吧,您那麼喜歡她,她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女子。”
“你想知道?”端偉岸眼神溫暖地看着她。
“嗯。”佟書瑤重重地點了點頭。
端偉岸似陷入了回憶一般,頭往後靠了靠,目光沒有焦距地望向某一處,嘆了口氣。
“
冬兒和秋兒姓納蘭,是阿爾善的大姓,那一年,酋長夫人突然生了一對漂亮的公主,這是多大的喜事兒啊,阿爾善歡慶了幾天幾夜呢。”
“冬兒生來就像是屬於冬天,安靜而溫柔,所以取名叫冬兒,秋兒就要鬧騰得多,她們的性格好像在出生時就已經決定,即使長大了,也沒有多少改變。”
佟書瑤張大了嘴巴,好半響才合上。
“原來是這樣,我竟然忘了她們是孿生姐妹,一直傻呼呼地以爲她們出生的季節不同,所以一個叫冬兒,一個叫秋兒,既然是孿生姐妹又怎麼可能出生在兩個季節呢?我真是秀逗了我。”
端偉岸笑了笑,接着道,“漠桑與大齊有所不同,向來注重教育,無論男女,到了一定的年齡都要讀書。各個部落的王子公子長到五歲便會被送到皇城來一起學習。我們天天一起讀書,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想不到漠桑雖然是個小國家,卻思想先進,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不但主張一夫一妻,還支持女子接受教育。
在古代來說,這真是一個女子的天堂啊!
她突然間想到,他爹當初帶着她逃選的時候,說要帶她來漠桑,不會就是因爲這個國家男女平等的制度吧?
“那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冬兒的呢?”她接着進行採訪。
端偉岸抿着淡淡的笑,再次陷入了回憶。
“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喜歡了。父王也瞭解我的心思,當時是認可的。因爲冬兒賢良淑德,當得起王妃的大任。漠桑有一個習俗,男子如果要娶心儀的女子,就會請手巧的繡孃親手爲她做一件衣服。如果女子同意嫁給男子,就會穿上這件衣服。我知道冬兒喜歡海棠花,那時候我滿心歡喜地畫了花樣,請來繡娘做了這件衣服,心裡想象了無數遍,她穿上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可是最後,我竟連送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說到最後,就變成了一聲嘆息。
佟書瑤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衣服,起先不知道這上面繡的什麼花,現在仔細一看,這不就是海棠花嗎?
“這件衣服對您有這麼珍貴的意義,我穿上實在是不應該,對不起,我會脫下來還給您的。”
端偉岸笑了,拍拍她的手背。
“丫頭,我早說過了,這件衣服送給你。衣服跟人也講究緣分的,你穿上它有幾分像冬兒,這就是你與這件衣服的緣分。當我看到你穿上這件衣服的那一瞬間,我真的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好像那時我還年輕,冬兒就站在我的面前一樣。這種感覺許久都不曾有過了,你重新帶給了我這種久違的感覺,我把衣服送給你做答謝,這不是很公平嗎?”
“可是……”
“不要可是了,這件衣服放在我這裡這麼多年,我其實並不好過。它不僅承載了我對冬兒的思念,還有對秋兒的愧疚。它時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端偉岸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起來,臉上也有了一絲悲苦。
佟書瑤不懂了,這件衣服是準備送給冬兒的,又怎麼會牽扯到秋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