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婆子估摸着孫家這會兒也該收拾安頓好了,這才帶着小雨朝偏院走去。小夏婆子頗爲頭疼地望着這個簡陋的小院,這樣住在一起簡直是拿夏家老小的命去賭,可是夏秀才那個犟脾氣又不能將人攆出去。
盧夫人帶着孫姑娘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迎了出來,幾個人互相見了禮。
盧夫人這纔打量了小夏婆子一番,靛青的褂子洗得乾乾淨淨的,一頭青絲梳到腦後,緊緊地盤了髻,只別了一根銀簪子,額頭上帶了個青綢暗文的抹額。若不是一張臉白皙素淨,臉上神情淡然自若,倒同那尋常的鄉下婆子沒什麼區別。見了她這個前府尹夫人也並不打憷,舉手投足不卑不亢果然有大家風範。
旁邊立着的小姑娘是從前見過的---夏案首那個淘氣的妹子。如身量也長高了,比小夏婆子不過矮了半頭。穿了件水藍色的交領短襖,許是最近吃的不好,鴨蛋臉瘦成了瓜子臉,越發顯得一雙大眼睛靈秀動人。此時也歪着頭好奇地問道:“婉音姐姐哪裡去了?”
小夏婆子聽了不由一愣,心想虧得從前小雨同他們家的女孩子交往過。
盧夫人如何不知道她們的意思,連忙解釋道:“婉音是沒出事之前就嫁出去的。我們也曾想過去永嘉尋她,只是現在各處都不太平,永嘉那裡路途遙遠。再則,”盧夫人抿了抿嘴,輕聲說:“也不知道婉音那裡是什麼情形。”
小夏婆子心下了然,這般匆匆嫁了過去,父親就殉職了。若是有了身孕,還好一點。否則只怕孃家一來人,就尋個由頭休棄回家了。
盧夫人呷了一口茶又慢慢說道:“我孃家都在京城,倒還安好。只是逸王現在正攻城掠池,去京城只怕是羊入虎口。”
小夏婆子點了點頭,這纔看着盧夫人身旁的姑娘問道:“那這位姑娘是?”
小雨看了盧夫人一眼說道:“這位是婉音姐姐的大堂姐,孫宛如。”
小夏婆子若有所指地看向盧夫人。
盧夫人喟然長嘆:“宛如是很早就定下的婚事,只是因爲男方那邊的許多事情,拖了很久不能迎娶。如今恰巧就遇到這樣的事情,唉,也怨不得他們。事敗之後,那邊就索性退了親了。”
小夏婆子點了點頭說道:“倒也是人之常情。”
盧夫人見小夏婆子並未虛情假意地安慰,心中更高看了她幾分。又解釋道:“我也明白。只是宛如這丫頭命苦,生母早逝,他父親怕她被繼母欺凌,一直養在我這裡。沒想到,這般乖巧的女孩卻叫我給耽誤了。”說着不免眼眶發紅。
宛如在一旁連忙遞上帕子說道:“嬸嬸莫要這樣說。這些年要不是嬸嬸,我哪裡過的這般舒心趁意。俗話說:世事不如意十之**,想是我命裡該有此劫,也怨不得旁人的。”
小夏婆子這才細細打量了孫宛如一番,見她神情清爽,不似口是心非,不免也在心中讚歎:卻是個難得懂事的孩子,既孝順又想得開。
小雨仗着年紀小湊過去好奇地問道:“那你們又是怎麼落到這般境地的。想來孫”小雨頓了一下,回頭瞄了小夏婆子一眼,這才接口說道:“世伯兵行險招,想必早已經將事事都打點好了的。”
盧夫人聽到小雨提起孫祿,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相公自是將後事料理得妥妥當當。先是早早將婉音嫁了去,又把我們母子三人送到鄉下的莊子裡。都是,都是我的錯,我無能,沒有聽”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孫浩然和七哥恰巧從外面走進來,孫浩然撫着母親的背,對小夏婆子說道:“母親心善又不通這些庶務,今年莊子裡的地澇的澇,旱的旱,大夥兒的收成都不大好。母親見那些莊戶們可憐,少不得時常施粥舍米的。沒想到不過月餘,興王又開始大肆徵收軍糧,家裡的存糧幾次就被徵得七七八八。快到年下的時候,剩下的糧食也就勉強夠熬過冬天的。”
小夏婆子這才瞭然地點了點頭。
“哪裡想到,那些莊戶人家竟都指望着我們家施些粥米好過年呢。”孫浩然看了看宛如嘆了口氣:“殊不知,我和姐姐也是一天三頓喝着清水一樣的稀粥。”
小雨抿着嘴又看了看孫宛如,從前是胖胖的一張圓臉,如今瘦得下巴尖尖的,一張小臉只有巴掌大小。
孫浩然冷哼了一聲,臉上又露出嘲弄的微笑:“他們認定了我們藏着糧食不肯給他們吃,糾結了一大羣村民衝進家裡去搶糧食。我怕他們發現家裡沒有糧食尋我們泄憤,就帶着母親和姐姐逃了出來。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記得從前延昭說過家住這裡,就一路打聽着過來了。”
說着起身對着小夏婆子施禮道:“難得伯母肯收留我們。我若說從未想過復仇之事那是謾天昧地,想來伯母也不會相信,畢竟我同興王那是殺父之仇。”說着孫浩然擡起頭,靜靜地望着小夏婆子,一雙眼睛清明見底:“只是我好歹也算經歷些事了,要是還象從前那樣懵懵懂懂的,這苦可都白吃了。”
又轉頭看了七哥接着說道:“現下的局勢,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若是今上剿逆勝了,也不用我出手,興王一家必定死無葬身之地。若是逸王靖難成功,黃袍加身,哼!說不得,我還要同這個殺父仇人同殿稱臣了。”
雖是下定了決心,一席話說完臉上還是不免露出幾分苦澀的笑容。
小夏婆子同七哥聽了不由嘆了一口氣,都說識時務者爲俊傑。可是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孫浩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亦絕非易事。這般退隱鄉間固然容易,只是從此母親,姐妹就失了依靠,孫家恐怕也就從此沒落了。
只是,日後真要走那科舉之路,勢必要同興王化干戈爲玉帛。小夏婆子見他有這樣的心胸和決斷,一時也不知到自己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嘆一句造化弄人。只得又安慰了盧夫人幾句,這才帶了小雨回了自己的房間。
正巧這時二哥過來商量趙王村房子遭劫的事情,小夏婆子少不得又將從盧夫人那裡聽到的學給夏秀才和夏二哥聽,夫妻兩個和夏二哥又是一番唏噓不已。
二哥就說:“這一時半刻的也查不出是誰幹的。只怕是跟孫家一樣,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派了人了,那就壞了。若是丟開手不管,又怕他們以爲咱們是好欺負的,日後來我們家騷擾,搶掠。”
小夏婆子也點頭道:“這個實在是棘手,那邊暫時是不能住人了。不過,還是帶上七哥和如海他們時常去查看一下。唉,得想個法子把那邊的糧食運過來纔好。”
二哥摸着下巴也琢磨起來,小雨想了想說道:“不如請興王出面,將這附近的富戶都攏一攏,大家都出些米,用興王的名頭在城裡施粥。到時候村裡的人都去城裡討粥喝,咱們趁機將糧食運過來。”
小夏婆子點點頭,這會兒有粥吃,就是那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會過去。
小雨又道:“只是,這邊的宅子雖然大,可是莊戶們同我們並不相熟。若是真有一日莊戶們攻進來,家裡這些人恐怕守不住。村裡的人畢竟一起這麼多年了,倒不好撕下臉來同我們家明着做對。”
二哥和夏秀才聽了不由得將眉毛擰成一團。
又說:“唉,這可難了。村裡雖然有村裡的好處,可是,您看看這四處飢餒,說不定過幾日就有匪寇四處搶劫。村子裡的人都散居着,上次鬧狼災的事兒,您們也看到了,村民們並不大聽我們的。若是真有匪亂,村子裡就太不安全了。倒是莊子裡的人家都圍繞着我們蓋的房子,又當我們是主家,肯聽我們指揮。”
一時幾個都被難住了,不曉得如何辦纔好。
小夏婆子沉吟半晌才說道:“這頭一樁倒是可以讓五哥去張羅。這後一樁嘛,我看還是住在莊子裡面吧。今年的租子,咱們本就收的少,徵糧的時候也是咱們家交了大頭,莊戶們應該還能熬得過去。倒是可以跟莊頭們露露口風,加緊點巡邏。讓他們提防着匪亂,這樣一來他們反倒不會盯着我們。村子裡頭參差不齊,保不齊就被哪個破落戶盯上了,其他的人想着法不責衆,到時候一擁而上也未可知。”
五哥得了小夏婆子的吩咐去找興王談了施粥的事,果然這些富戶們都是一般的心思,寧可捐出點米糧來換個一家老小平安.興王倒也沒有白掛個名頭,讓興王妃捐了些糧食出來。於是各州、縣又設了粥棚,每逢初一、十五施些水樣的清粥,百姓們見到了盼頭,殺富戶的事情也就少了。
這一日興王妃剛剛安頓好捐糧的事情,宋指揮使的夫人就遞了帖子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