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冬日,但在這臨近南方的無名森林中,倒不顯得如何寒冷。喬尼尋了一棵大樹,背靠着坐倒,氣喘如牛。他已經被自己的汗水浸透了,渾身上下的肌肉也泛着痠痛。原先被各種激素和自己意志給壓抑住的疲勞如同潮水般侵襲而來。喬尼只想好好的躺下睡一覺,順便回味一下自己這還算精彩的人生。
稍有差池,自己就該……是去見奧丁吧?
奧達拉將手中的大劍插在泥土中,單膝跪地,雙手緊握,抵住鼻尖:“感謝奧丁賜予我力量,教導我前行,護佑我勝利。我將用敵人的鮮血書寫您的威嚴,用戰鬥的榮耀裝點您的光輝。”
禱告完畢,他來到如同一條死狗般癱軟在地上的喬尼身邊,右手按住他的肩頭,口中唸叨着奇怪的文字。須臾,一團泛着藍色的光芒在他的右手上亮起,又漸漸熄滅,彷彿流入了喬尼的身體一般。
喬尼覺得自己的力量又回來了些,雖然還是周身痠痛,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樣難受,那樣疲倦。
“您還是個牧師?”喬尼擡起不那麼沉重的眼皮,輕聲問道。
奧達拉站起身:“那當然,不然你以爲隨便哪個信徒就能發展信仰嗎?”
“可是怎麼從來沒聽您提起呢?”這時,艾絲翠兒從樹上下來,來到喬尼的身邊問道。
“剛剛入門的牧師而已,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奧達拉回身去取自己插在地上的劍,“少年的時候父親帶着我禱告,帶着我感受奧丁的賜福,但我終究還是喜歡戰鬥,硬碰硬的戰鬥,所以在牧師這一塊沒什麼進展,換做在太陽神教會,我還在上學呢。剛纔不過是一個治療輕傷,稍微緩解一下這小子的傷痛。”
喬尼瞭然的點點頭,照着奧達拉的吩咐同樣做了一番禱告。作爲一個接受過十幾年無神論教育的前大好青年,喬尼並不認爲自己能夠倖存是奧丁的功勞,但尋求心理寄託的本能卻漸漸將他帶入信仰的殿堂。運氣是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尤其是在刀鋒下游走的時候,很多時候可能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卻挽救了自己的生命。神有沒有起作用?喬尼不知道,但他情願相信確實是奧丁在看顧自己。單純的運氣只是偶然性的東西,神的護佑卻是長效的保證。
雖然喬尼心中雜念頗多,但比起之前僅有的幾次馬馬虎虎地複述禱文,這次已經算是非常虔誠了。
做完禱告,體力已經有些恢復的喬尼自然被奧達拉支使着幹起了收屍的工作。艾扎克繳獲的那些質量不錯的短劍當然不會放過,艾達斯身上那套精良的板甲也在戰利品的列表之內。
這是喬尼收穫最豐厚的一次收屍了。做了多年傭兵,艾扎克和威爾花在自己裝備身上的錢幾乎就是他們酬勞的全部。現在那把沒有被奧達拉砍斷的長劍歸了艾絲翠兒,戰斧交給奧達拉保管。艾扎克身上破損的皮甲被剝了下來,興許還能賣些錢;威爾身上帶着長長劍痕的鍊甲就有些慘不忍睹了,但還是帶上。
最大的收穫來自於艾達斯了。神殿配發的全身甲無疑是非常結實的,即便沒有見到野狼的覆滅,喬尼也能輕易地從厚實的甲面和奧達拉的眼神中判斷出來。
“師父,這件板甲我可不可以……”喬尼充滿期待地看着奧達拉。
奧達拉搖搖頭:“不行。首先,太陽神神殿的鎧甲都是訂做的,所有的板甲都是訂做的,我看你和他的身材不一樣。”
喬尼目測了一下,果然如此。
“其次。”奧達拉突然不懷好意地嘿嘿笑了兩聲,“每一件太陽神神殿的鎧甲都有獨特的印記,而每一個殺死太陽神神職人員的人都會受到來自神殿的報復。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那還考慮個毛呀,賣了算了。
望着腳下的屍體,想到太陽神教會在塔布裡城戰裡起的作用——喬尼和奧達拉推測出的作用——他有些猶豫。但最終喬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只是將已被剝光的艾達斯的屍體拉到一旁的樹叢中,並沒有任何其他的過激行爲。
怨有頭,債有主,教會的陰謀只和教會的上層有關係,喬尼做不出遷怒於小人物的齷齪勾當。回想起第一次死亡之前的那些事情,那些因爲討厭某國而把毆打某國平民當作榮耀,砸毀某國商店當作功績的人們,自己絕對不能墮落成那種失敗者。
報復,就要快,狠,準。朝無關的人發火動手,那叫泄憤,不叫復仇。
對於喬尼理智的表現,奧達拉很是滿意。他原本擔心這年輕人會因爲之前的仇怨而褻瀆那名太陽神牧師的屍體。那樣做當然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如果真是那樣,這年輕人也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前途。一個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無法認識真正敵人的戰士,只能作爲一部戰場上不合格的機器而已,和北方那些未開化的野蠻人一樣。
對於喬尼這種似乎有些過分的成熟,奧達拉已經習慣了。
能者多勞,奧達拉背上已經整理好的戰利品,走在前頭。喬尼依舊有些疲勞,但邁開步子跟上還是可以的。艾絲翠兒雖然射箭射的有些手軟,但精神倒是不錯。所以一項重要的任務就交給她了。
“艾拉爾!”艾絲翠兒放開清脆的嗓子大喊,“艾拉爾!”
森林之中沒有回聲。艾絲翠兒的聲音傳出去,隱沒在樹木之間。
往前走了大約兩百步,艾絲翠兒的呼喚終於有了迴應。艾拉爾那富有磁性的聲音此時有些顫抖:“我……我在這兒……”
聲音是從斜上方飄來的。衆人擡起頭,只見艾拉爾跨坐在一根樹枝上,胸腹貼樹,雙手緊緊摟住身下的樹枝。
“誰來救救我啊,我下不去了!”艾拉爾睜開眼看了看衆人,急忙閉上眼睛大喊,帶着些哭腔。
在奧達拉和喬尼的幫助下,艾拉爾最終還是從樹上下來了,只是過程上有些小小的紕漏。原先計劃在奧達拉踹下艾拉爾的時候接人的喬尼因爲氣力不濟,外加不想出力,導致艾拉爾在地上滾了兩滾,還摔得不輕。喬尼面帶無辜的站在一邊,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爲力。
伴隨着哎喲哎喲的聲音,三人從艾拉爾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緣由。其實很簡單,當艾拉爾逃開後,他覺得地面上還是不安全,於是他想到了爬樹。而當他爬到自己所在的那根枝幹上時,有些頭暈的艾拉爾才發現自己原來有恐高的毛病。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以前在那些伯爵的城堡上往下望的時候從來沒怕過。”艾拉爾解釋道。
“這不是廢話嗎?”喬尼在一旁不屑道,“有圍欄和沒圍欄的感覺能一樣嗎?”
艾拉爾翻翻白眼,沒有搭茬。
“好了,別裝死了,起來上路了。”奧達拉將艾拉爾拖起來,下達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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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達斯的隊伍確實是奧達拉他們遇到的最後一羣追殺者。雖然薩爾瓦城不時有閒散的傭兵循着酒館老闆提供的線索往北邊追蹤,但幾乎都被沿路的屍體給嚇住了。當薩爾瓦城的軍隊得到消息前去處理了那些屍體後,關於“可恥的吟遊詩人”艾拉爾的可怕傳言遍佈了當地的酒館。再也沒有人對這五十金幣的任務表示出興趣,畢竟只有活着,錢纔有其意義。
他們現在都以嘲笑那二十多被搞了老婆卻只出五十個金幣懸賞的領主爲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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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安全,今天我們還是在野外宿營吧。”當日頭西沉的時候,奧達拉停下腳步,“等走出薩瓦爾公國後再說。”
依舊是打獵,拾柴,清理平地,然後是把艾拉爾排除在外的守夜。
第二日,奧達拉留下喬尼和艾絲翠兒陪護艾拉爾,自己揹着那一堆戰利品走出森林,前往最近的城鎮。每個城鎮都會有專門收購這些裝備的人,雖然出的價錢肯定不公道,不過既然是黑貨,你還能指望什麼價錢呢?
奧達拉回來的時候,帶着一張亞麻布,以及兩袋肉乾。至於賣了多少錢,喬尼沒問,奧達拉也沒說。對於已經有了七十個金幣的他們,更多的錢只是數字而已,反正捏在手裡都是一堆,反正都在奧達拉的錢袋子裡。
最後那條是喬尼的想法。
艾拉爾的臉被重新蒙上,用的是那條經過奧達拉精心挑選的最粗糙的亞麻布。這次,根據奧達拉的說法,“你睡覺也得帶着!直到進了奧賽丁的國境線爲止!”
誠然,喬尼一行人被追上與艾拉爾扔掉蒙面布其實關係不大,但這裡終究還是奧達拉說了算。
在森林中穿行,偶爾走上大路前往另一片森林。終於,在戰鬥之後的第三天,奧達拉將隊伍帶出了森林。
“前邊那座高大的城堡,是傑弗洛堡。這裡是尼斯科公爵的領地,我們應該說是徹底安全了。”奧達拉指着前方一座看起來特別高大的城堡對衆人說。
傑弗洛堡不僅僅是看起來高大。尼斯科公爵在三十年前從南邊的深山中禮聘了——非奴役——數名技藝高超的矮人工匠爲他設計,挑選昂貴但結實的石料與木料進行建造,花了將近十年時間,終於建成了這座四四方方,長寬各三百英尺,外牆高達五十英尺,城堡主體突破八十英尺的龐然大物。
(英尺:1英尺合0.3米,系維爾薩第一帝國某帝一隻腳的長度。這個度量標準是維爾薩第一帝國留下的不多的遺產之一。不過在日常生活中,人多多用自己的腳進行度量。也有專門賣尺的商店,他們也是用自己的腳進行測量的。)
(爲了閱讀方便,以後作者將換算成米。這兩個括號將列入作品相關。)
這座堅固高大,極具視覺衝擊力的城堡,這座花費了巨資和無數勞力的城堡,這座幾乎可以說無法攻破的堡壘,其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從開始到現在從沒變過。
和薩瓦爾公爵慪氣。
公爵之間的仇怨就比南方那些小伯爵要靠譜多了。現任薩瓦爾公爵的妻子在當年曾經擁有一個同樣強力的追求者,不錯,就是尼斯科公爵。當那個美麗的女子嫁給薩瓦爾公爵後,出離憤怒的尼斯科公爵出於示威,當然,還有一小部分是軍事的考慮,從公爵府內庫中撥款建造傑弗洛堡。
“這還不錯。”聽完奧達拉的講述,喬尼點評道,“比南方的傢伙們強多了。”
傑弗洛堡在建成後的幾十年裡始終沒有遇到過大的戰事,不,它連普通的戰事都沒有遇到過。兩個大公國之間雖然保持着劍拔弩張的局勢,但誰也不願意讓這場戰爭打響。畢竟整個維爾薩可不止兩個公國。
“真是一點沒變啊。”踏入傑弗洛堡,奧達拉不由感嘆,“還是這麼大,集市還是這麼熱鬧。”
因爲沒有戰爭,這個軍事堡壘已經徹底墮落成了普通的城鎮。
尋了一處酒館住下,奧達拉帶着大家在大堂坐下,點上三份辣馬鈴薯,外加兩份烤肉。這就算是豪華大餐了。
“海因裡希家的小子。”奧達拉回避着那個值錢的名字,“你不許把臉露出來,回房再吃。”
喬尼的故事在這一路上都是衆人所喜愛的,就像喬尼前世的人們喜歡聽廣播看電視上網看書一樣。一路不停的講述,外加喬尼並不牢靠的知識基礎以及時間造成的遺忘,現在已經是戰國中後期了。
當春秋的諸公彷彿在一夜之前紛紛稱王的時候,當週王室漸漸衰敗的時候,奧達拉與艾拉爾都想到了維爾薩第二帝國。這個幾乎四分五裂的龐大帝國,會不會也像喬尼口中的周王國一樣,陷入奪位之戰?
如果那樣的話,對奧賽丁還真是一件好事。
“秦國的大將軍白起出兵攻伐趙國,將趙括的軍隊圍困在長平……”喬尼急着收尾。本來以爲春秋戰國挺好說的,誰知道那麼難,很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
平淡的行程就這麼繼續下去,在不同的城中過夜,吃不同的食物,聽不同的故事。還有越來越厚的衣服。一路上沒有新的劫殺者,也沒有不開眼的地痞來找麻煩。所謂一路順風,正是如此。
二十多天後。
“於是,司馬家族建立了晉帝國。”三國都結束了。
“喬尼,你說的這些國家的名字都好奇怪哦,人名也是。”艾絲翠兒皺着眉頭說。艾拉爾也在一邊點頭。
“那我們換換口味吧,要聽冒險故事嗎?”喬尼無視艾絲翠兒的問題,拋出誘餌道。
“好啊好啊!”艾絲翠兒很高興,瞬間就把自己剛纔的問題給忘了。
喬尼清清喉嚨:“傳說,在遙遠的無冬城,發生了一場瘟疫……”
“先停一停。”一直沒有說話的奧達拉突然打斷了喬尼,“我們到了。”
到了?喬尼擡眼向前看去,只見一根高聳的石柱立在道旁。
“是的,到了。”奧達拉點點頭,“越過這根石柱,就是奧賽丁王國的土地了。”
是麼?真的到了呀,這裡就是我以後要長期定居的地方嗎?喬尼望着那根幾乎沒有什麼裝飾的石柱發呆,然後他被耳旁的聲音給打斷了遐想的思緒。
“不是說要四十多天嗎?這才二十多天啊!不行,佣金一定要減少,你說過是四十多天的!”艾拉爾踏上奧賽丁的土地,一下子有了底氣,對着奧達拉大喊。
奧達拉嫺熟地揪着他的脖領子,把艾拉爾舉在半空,止住了他的喊叫:“怎麼,我提前完成任務你不該給點額外的獎勵嗎?還敢對我大喊大叫,封口費也漲了。”
不知在何處的奧賽丁北方軍司令海因裡希公爵,就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欠下了三百個金幣債務。至於他兒子的那七十個金幣,已經做爲封口費,完全歸於奧達拉名下,再也要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