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喬尼和妮芙這兩個原本素昧平生的人這一晚睡地很香。雖然睡眠時間都不是很足,但考慮到他們最後起牀的時候是午飯時間,休息得倒也差不多了。
“你醒了。”喬尼對穿戴整齊走出門的妮芙點點頭,“你是怎麼把那玩意兒一個人穿上的?”
“只是稍微慢了一些,習慣就好。”妮芙回答,“早上好。”
昨夜死去的山賊還靜靜地躺在乾涸的血泊中。一些被整齊切斷的殘肢斷臂散落在屍堆中,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屬於誰。喬尼早已經將山賊身上的財產收集起來,又找到了他們的倉庫。總價值約一百個金幣的金銀銅幣此刻正堆積在昨天那間大屋子裡,等待着被喬尼與妮芙瓜分。
“一人一半。”喬尼把妮芙帶到屋子裡,指着地上的兩個錢堆,又從自己那堆裡挖出兩個金幣,“這個是給你的裝備維修費用。”
一套公平的戰利品分配製度是保證一個團隊——哪怕是臨時團隊穩定的基石。喬尼不稀罕這點錢,但妮芙似乎也不是那種喜歡錢的人。
“不用了。”妮芙搖頭拒絕了喬尼手中的金幣,“受傷的不止我一個,你的鎧甲不是也被損壞了嗎?應該平分的。”
喬尼愣了一下,收回了手:“好吧,那就按你說的做。”
然後他們兩個人看着地上成堆的錢幣發了一會兒呆。
“你昨天說,你攻打強盜的巢穴是因爲沒有地方睡覺?”妮芙突然問道,“爲什麼你不把你的武器交給城鎮的衛兵保管呢?”
“我是一名武器大師。”喬尼頗爲驕傲地解釋道,“我不會交出我的武器,更不會交給那些士兵——這可是魔法武器,讓人掉包了可怎麼辦”
妮芙掩嘴一笑:“那你打算怎麼辦?一路掃平帝國境內的匪徒嗎?”
“估計只能這樣了。”喬尼攤手,“或者在某個山寨裡觀察一下,等這股戒嚴的風聲過去之後,就能住進城裡了。我覺得這種命令維持不了多少時間。第二帝國還要靠那些傭兵替他們打仗呢。”
“這可說不好。”妮芙搖頭,“如果昨天晚上我沒來,你要怎麼對付那些山賊?”
“潛進去,慢慢殺。”喬尼一聳肩,“本來已經準備好翻牆了,結果你就過來把門給踹開了……你怎麼能把門給踹開呢?”
妮芙笑了笑,沒有回答。她轉身出了屋子,留給喬尼一個閃着銀光的背影,晃得喬尼眼暈。於是他跟了出去,想看看對方要幹什麼。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妮芙突然轉身,看着喬尼。
“什麼?”喬尼被妮芙說地有些迷糊。
“我是說,我可以幫你在城鎮裡找到住的地方。”妮芙解釋道,“不要交出武器也能進城投宿。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
喬尼當然願意了,並且很樂意。雖然妮芙這個提議有些突兀,但喬尼決定將細節放到一邊。
“在此之前,儘管你表現地像是一個好人,但請原諒我的冒昧。”妮芙說着,雙手相扣,開始祈禱了起來,“在曙光中我們洞悉曾經身處黑暗的生靈,分辨他們究竟是黑暗的幫兇,還是尋求光明的凡人……”
喬尼站在原地,看着妮芙的禱告。須臾,他感覺一道光閃過,擡起手時,便看到身上多了一層柔和的藍光。
“你的確是個好人。”妮芙點點頭,鬆開了手,讓喬尼身上的光熄滅了,“剛纔使用了陣營靈光,如果有冒犯的地方,希望您能夠原諒。”
“沒事沒事。”喬尼擺擺手,反正自己沒有什麼損失,“不過,爲什麼你要幫我呢?”
“我需要一個助手。”妮芙回答,直截了當,“昨天如果不是你及時救援,或許我會吃很大的虧。你上次提到說要往東邊去,正好我的方向和你一致。既然如此,互相幫助也算是個不錯的主意吧?”
這個,確實也能說得通……
“但是你之前爲什麼沒想到要找助手呢?”喬尼問道,“而且,你自己也不能帶着武器進城吧?”
“我是帝國榮譽騎士,直接對帝國皇帝效忠,並且隸屬於薩尼爾公爵的軍隊,只不過有更大的自由罷了。”妮芙嚴肅認真的回答,似乎對自己的這些身份十分在意,“從法理上來講,我在第二帝國境內享受貴族待遇。而這片區域,正是薩尼爾公爵的勢力範圍。”
言下之意,就是姐姐我想怎麼進就怎麼進,帶只軍隊進城都不會有人攔截的。
但喬尼明明記得那天那個城門守衛不放行來着……
“你有什麼問題嗎?”妮芙注意到了喬尼臉上的疑問,“問吧,沒關係的。”
既然女武神那麼光明磊落,喬尼也就不客氣了:“兩個問題。第一,那一天我聽見那個守衛並沒有因爲你榮譽騎士的稱號就放你進城;第二,你還是沒告訴我你是怎麼把門給踹開來的呀”
“哦,因爲那座城鎮並非屬於薩尼爾公爵。”妮芙解釋道,然後加以勸服,“而且,就算不能進城,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你若是要繼續拿強盜的巢穴作爲旅店,我也可以讓你更輕鬆一些。”
這倒是真的。喬尼點點頭,看着妮芙,等着她接着往下講。
“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嘛……”妮芙突然有些不太自然,“因爲他們的門閂不是很牢……”
其實妮芙當時是有些衝動了。當她聽完村民的哭訴,看過村莊的慘狀,又在山寨外聽到一些隱約的哭喊之後,這位以守護弱者爲己任的聖武士憤怒了。配合身上附有提升力量的魔法的全身板甲,再加上向歐若拉祈禱而來的蠻力之術,妮芙飽含怒氣地用這種原始而野蠻的方式破開了山寨的大門。
而且,那門閂也確實脆弱了一些。
“原來如此。”喬尼沒有深究,“好吧,我加入你……或者你加入我?隨便了,我們上路吧。”
那一堆零散的金屬貨幣很沉。喬尼與妮芙將金幣與銀幣挑出來之後,望着滿地的銅子想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棄。
“一會兒讓那些村民上來一次吧。”喬尼提議,“對他們來說,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這個提議讓妮芙對喬尼的好感度上升不少,不過她並沒表現出來,只是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因爲是村民們的請託,所以妮芙得到的只是感謝而已。跟在聖武士的後邊,喬尼也終於可以踏入一座有人的村莊了——看來搞一聲看起來就像是好人的鎧甲是很重要的,妮芙能夠接到任務,喬尼就只能把人嚇走。
不過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喬尼也不想主動捲入這種麻煩。
“這是我應該做的。”妮芙似乎樂在其中,“曙光女神歐若拉爲弱者指引前路,守護弱者是我畢生的追求。”
村民們看起來有些感動,不過他們很快就往那座據說還堆着不少銅子的山寨出發了。
“我們走吧。”喬尼敲了敲妮芙的板甲,“讓他們享受這難得的歡愉吧。說起來,這裡的男爵……還是子爵來着,沒有頒佈什麼賞格嗎?”
“沒有。”妮芙搖搖頭,“不然我也不會在村莊裡得知山賊的消息了。我在上山之前還專門去城堡詢問過,完全沒有發佈什麼通緝的任務。”
喬尼搖搖頭,嘆了口氣:“唉,貴族。”
這兩個人帶着不同的失落,策馬往東去了。
或許是因爲妮芙那一聲華麗的鎧甲的緣故,這一路上十分太平,並沒有什麼不開眼的強盜前來打劫。喬尼和妮芙一路上邊走邊聊,打發着無聊的旅途。
妮芙是一個孤兒,被她的母親收養,後來又送進位於薩尼爾城的歐若拉教會中接受學習指導,最終成爲了一名聖武士,並且是強大的聖武士。妮芙身上的板甲並不是曙光女神教會那個窮地方的標準配置,而是她的母親爲她特別定製的,質量堪比最優秀的坦尼亞斯聖武士板甲——那件好東西也確實是從坦尼亞斯進口的。
妮芙的巨劍是一柄魔法武器,劍身由奧賽丁的大師級工匠打造,魔法由一位強大的——妮芙沒有提到對方的姓名——法師在現場附着上去的,效果與喬尼的那把差不多。歐若拉教會並不是一個勢力龐大的教會,所以妮芙的母親專門從奧賽丁王國請來一位劍術高手來爲她的女兒親自授課。
“你的母親一定很有錢。”喬尼被妮芙的背景給驚到了,“非常非常有錢。”
“還好啦。”說道自己的母親,妮芙微微皺起眉頭,“她……算了,不提她了。”
看起來這姑娘有點家庭矛盾。
“你爲什麼會出來?”喬尼轉移了話題,“我看你好像很閒的樣子……”
“十天以前,薩尼爾城發生連環謀殺案。”妮芙對這個問題倒是毫無保留,“公爵親衛抓住一名兇犯,問出是艾尼迪亞派來的刺客。”
“你是去艾尼迪亞調查這個事件的?”喬尼見妮芙頓了一下,追問道。
“不,我就是出來遊歷的。”妮芙隱隱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聽說帝國境
內盜匪叢生,所以打算爲平民們除去一些禍患。在路上聽說別的城鎮也陸續發生了這種惡劣的兇殺案,這纔想去提醒那些城主,不過似乎已經晚了。”
確實晚了。似乎就在幾天之內,整個帝國東北地區都陷入了血腥的恐怖之中。稅收工作爲之停滯,商業活動也嚴重受挫。
“說說你吧。”妮芙看着喬尼,“你是奧丁的牧師,你是一個……武器大師?我很好奇,這個職業我從沒聽說過。”
“這是,額,從遙遠的西方傳來的,比穆薩塔王國還要往西。”喬尼組織着語句,“伴隨着一種特殊的技巧,代表着我已經在巨劍這種武器上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不過對於自己的身世,喬尼倒是說得十分流利。當說道艾絲翠兒的離開時,夕陽西下,一堵高聳的城牆出現在面前。
“唉,仇恨。”妮芙嘆了口氣,“那個姑娘爲了一個虛無的仇恨將自己置入永恆的痛苦。如果她的父親還活着,難道會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兒是這種結局嗎?”
喬尼突然有種拿腦袋撞牆的衝動: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從這個角度給艾絲翠兒洗腦呢?
不過他剋制住了。
“我這次就是要去找她。”喬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論結局如何,我要找到她,不然我一輩子都安不下心。”
兩匹馬慢慢向城門靠攏。原本倚靠在門邊牆角休息的衛兵迎了上來。
“城主大人有令。”讓喬尼深惡痛絕的,彷彿各個城鎮都商量過的口號,“攜帶武器者不得入城。”
“我是帝國榮譽騎士,歐若拉的聖武士妮芙。”妮芙上前兩步,“這是我的證件,我要求得到我應該得到的待遇。”
這個名頭果然有效,那士兵收起長槍,一個立正:“向您致敬騎士大人請稍等一會兒,我需要去請示一下。”
妮芙點點頭,氣場十足。
“這位是……”那士兵看看喬尼,問道。
“這是我的隨從。”妮芙回答,乾脆利落,“請快一些。”
“是”
說着,城門守衛拿着妮芙的證件——一張羊皮卷匆匆跑進城門,不一會兒就折返了回來,讓在一邊:“普達拉雅城歡迎您的到來”
果然是等同於貴族的待遇。
“繼續執勤吧。”妮芙擺擺手,“不用太在意我們。”
“如您所願,大人。”守衛一低頭,退到一邊,“請注意宵禁時間,大人。”
喬尼騎着馬,慢慢進城,心中感慨萬千,嘴上也是:“這就行了?”
“這就行了。”妮芙回眸一笑,“不然呢?”
“我以爲至少得找個牧師什麼的過來覈實一下,然後對我們進行全面的檢查,最後交由城鎮管理者審批什麼的……”喬尼滿嘴跑着火車,“反正不應該是亮一下證件就行的啊”
“這種事情還有假嗎?”妮芙搖搖頭,“那張羊皮捲上有神術的印記,造不了假的。”
“那可以把你殺瞭然後搶過來啊”喬尼反駁道。
“如果是那樣的話,幾個城門守衛也是攔不住對方的。”妮芙自信地一笑,“好了,我們先……你不用買一身衣服嗎?”
喬尼這纔想起自己那一身血跡。因爲是黑袍,所以並不十分明顯,但只要用手一摸,就能感到明顯的不適。板結的血液讓本該柔順的黑色絨袍顯得粗糙無比。
“對……”喬尼撫摸着自己的衣服,“我還得找地方把兩件袍子都洗一洗。”
不過當務之急是找一間酒館吃飯,然後尋兩間屋子安歇。收繳兵器的舉措並沒有太大地打擊普拉達雅城的夜生活,宵禁反倒將更多的人留在了酒館。去除了武器的傭兵,本地的閒漢,還有不知要往何處去的旅人。他們聚集在酒館裡,徹夜歡笑,或聚賭,或狎ji,或是將自己灌倒,享受片刻的沉醉。
兩人推開了一間名爲“北國之風”的酒館木門,尋了個靠着角落的位置坐下,各自要了一些肉與蔬菜。
“我不喝酒。”妮芙搖頭。
“那再來兩杯清水。”喬尼吩咐道。
此時夜幕剛剛降臨,酒館一片熱鬧。吟遊詩人在火爐邊彈着樂器,吟唱動人的詩篇。一些酒客安靜地圍坐在他的身邊,不時飲上一口杯中濁酒。酒館中間正在開着賭局,不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夾雜着哀嘆。至於邊邊角角的座位,則稀疏地坐着一些低調喝酒的人。就像喬尼與妮芙。
“終於可以吃上熱乎新鮮的東西了”喬尼盯着端上來的盤子,搓了搓手,“開始吃吧”
和奧賽丁人相處地久了,吃相這種東西就成了浮雲。當妮芙用自帶的刀叉仔細品嚐這裡的烤肉的時候,喬尼正狼吞虎嚥,似風捲殘雲。當妮芙嚥下第十口食物,喬尼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然後突然有些羞澀。
“我有點餓,你知道吧。”他紅着臉解釋道,“我是奧賽丁人,你明白吧?”
妮芙笑着點點頭,欣賞了一會兒喬尼的窘樣,重新開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這就是吃飯太快的後果了——喬尼尷尬地看着妮芙細嚼慢嚥,又不時看看別的客人,無所事事。
僵局很快就被打破了。
“碰——碰——”
酒館的人被人猛的推開,然後又用力關上。
酒館裡的所有人都驚愕地望向門口——按理說,此時不該再有人進來了,除非是來收稅的士兵。但自從那次事件時候,稅務官都還沒重新任命吧?
“維爾薩的居民們”來着是一個穿着普通而平凡的年輕人,“維爾薩的居民們,請聽我說”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已經跳到了一張桌子上,手舞足蹈,慷慨激昂。
“維爾薩的居民們”他說,“你們上當了”
上當了?衆人面面相覷。
“他們,那些可恥的貴族老爺告訴你們,你們的敵人是艾尼迪亞人”那年輕人嚷道,“你們上當了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演得一出鬧劇”
一片譁然。
“我越來越覺得……”喬尼欲言又止,“我們還是聽聽看吧。”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惹事兒的體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