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不給自己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喬尼在馬上脫下了自己沾滿血跡的罩袍。這罩袍原本是白色的,英武無比,現在卻是暗紅的,無比猙獰。喬尼的臉用水洗過,所以還算乾淨,但這衣服是真的沒法要了。
“啊,蘭斯洛特。”喬尼騎在馬背上,愛惜地捧着疊好的罩袍,深情的凝視,“我應該先換一套衣服的。”
鍊甲在陽光下反射着點點銀光,很是好看。但要是保持這樣一種裝束的話,同樣會惹來麻煩。喬尼在馬鞍一側的口袋裡摸索了一會,抖出一件黑色的罩袍,套在身上。
“啊,布魯尼。”喬尼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懷念着送給他衣服的人,“我得買幾件不怕髒的衣服了……”
但在現在的維爾薩,補給是個大難題。喬尼再一次來到一座城鎮的門口,然後被堵在門外。
“城主大人令”城門守衛喊道,“攜帶武器者……”
“我知道了。”喬尼擺擺手,一臉頹敗,“但你看我的樣子像是艾尼迪亞人麼?”
城門守衛看了看喬尼的罩袍,又看看他馬鞍上掛着的巨劍,搖搖頭。
“但是攜帶武器者禁止入內,這是城主大人的命令。”士兵回答地很堅決,“你可以將武器寄放在這裡,巨劍只需五個銀幣的保管費用。”
於是喬尼只是搖搖頭,調轉馬頭繞城而去。他開始有些懷疑,那些戒嚴的領主,究竟是爲了城鎮的安全,還是爲了多收點錢。
這天晚上,當他再一次毫無懸念地被一個小城堡給拒之門外之後,喬尼不得不重新把視線放在野外的盜匪巢穴上。
“森林裡。”城堡的士兵收了喬尼的錢,但給出的消息似乎不值那個價錢,“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喬尼想了想,又掏出一個銀幣:“就沒有一點線索嗎?”
那士兵挑了挑眉毛,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戰勝了自己的貪慾,沒有扯謊:“沒有。如果有的話,男爵大人就會帶人去征剿了。”
“但你們這裡附近確實有強盜之類的吧?”喬尼覺得有些不對。
“偶爾會看見。”那士兵回答,“總的來說,我們這裡還是很太平的。”
這對喬尼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他留下銀幣,與那健談的士兵告別,看了看天色,打馬往回疾馳。
他記得在來的路上,曾經看見過一個悲傷的村莊。村子裡有哭喊聲,又有呵斥聲。待騎馬接近,那些村民又都抹着眼淚逃走,連一點隨聲物品也不帶,顯然是被搶過一次。
喬尼可以肯定,在那個村子附近,一定是有自己可以睡覺的地方的。
當喬尼縱馬趕到那個村莊邊上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暗了。四周的景物只有模糊的影子,不遠處的村莊連盞燈都沒有,只有一片朦朧的低矮草房。喬尼駐足眺望,確定了一下此地城堡的位置,帶上魔法眼鏡,再次策馬狂奔。
夜幕降臨之後奔馳而來的喬尼讓城堡的守衛十分緊張。城堡矮牆上的士兵將弩瞄準城下,大喝一聲:“站住”
喬尼自然就站住了。不然他會撞上門的。
“通報你的身份”城牆上的士兵並不放鬆。
“我是奧丁的牧師,想要……”喬尼揚起頭喊道。
“子爵大人有令”那士兵大聲喊道,“攜帶……”
“我不投宿。”喬尼急忙打斷士兵的嘮叨,“我就想打聽一些事情。”
“哦。”那士兵對於被人打斷有些不滿,但還是收起了弩弓,“說吧。”
“附近有沒有什麼強盜或者匪徒之類的聚集地?”喬尼問道,“我看到附近的村莊似乎是被人給搶了。”
“你要幹什麼?”那士兵再次用弩弓對準了喬尼,“你想要加入他們嗎?”
不,你誤會了。”喬尼擺手,“我是一個奧丁的牧師,我想要去消滅這些強盜。”
“是麼?”喬尼通過黑暗視覺的眼睛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士兵不信任的表情,“勸你還是放棄這個念頭吧,陌生人,那些強盜不是你可以對付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喬尼笑了笑,“你給我指個方向就行了。”
說着,喬尼摸出兩枚銀幣,在腦袋上晃了晃:“希望情報能精確一些。”
錢這種東西……
於是喬尼就往一座小山的方向去了。
照例是把馬拴在林邊,照例是悄悄深入。那士兵收了錢,把能說的都說了一遍,包括山寨的位置,沿途的地形,還有敵人的實力。看來這裡的子爵似乎也是試過出兵征剿的,只不過結局不怎麼樣。
這倒是在喬尼的意料之中。
這夥山賊的山寨並不是很大,至少要比喬尼當日破過的那個大地精的寨子要小許多。寨牆越有兩人高,用料倒是考究,原木很是粗壯。此時山寨寨門緊閉,寨中燈火通明。寨牆上有穿着獸皮衣服的哨兵在來回巡視,但並不十分認真,大多數時間都在低頭看路,有時還會靠着寨牆休息一會兒。
喬尼隱在樹叢裡張望着,思考着對策。這裡的住宿條件顯然要比那個山洞要好上許多,但是似乎也要比那裡危險不少。寨牆上巡邏的哨兵就有至少兩個,四角的哨塔上還有揹着弓箭的山賊警戒。喬尼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人,但想來是少不了的。
四十個?五十個?喬尼有點想露宿荒野了。
山寨中隱約傳來笑聲,也有女子的尖叫,看來山賊們的夜生活十分豐富。喬尼還聽到了年輕男人的慘叫,一陣一陣的,讓人心裡發毛。
“這個頻率……”喬尼聽着這動靜,突然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寒戰。
“真噁心。”他想。
喬尼慢慢靠近寨牆,動作輕緩,無聲無息。在他的黑暗視覺的成像中,山寨的哨兵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天空中的雲很濃,遮住了月亮,使得火把之外的世界一片黑暗。這讓那些原本就不滿自己崗位的哨兵更是放心。
漸漸的,喬尼已經來到了樹叢的邊緣。山寨距離樹林有大約十幾步的距離,中間隔着一片空地。喬尼仔細觀察着寨牆上的巡邏哨兵,又緊緊盯住哨塔裡的弓箭手,一動不動。終於,哨兵從這一段寨牆走過,而那弓箭手也開始往寨子中眺望。喬尼快步疾奔,然後緊緊貼住寨牆,靜靜地等待着。
沒有反應。喬尼的腳步很輕,山賊的弓箭手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接下來的難題,就是如何攀登了……喬尼央起脖子,伸起胳膊比劃了一下,發現自己似乎得再長出一截胳膊才能跳着抓住牆頭。他放下手臂,四下張望,試圖找到什麼可以墊腳的東西。
那種東西當然不可能存在,不然這山寨索性把門打開算了。
緊靠着木牆的喬尼有些煩躁了。他擡頭看看牆頭,又低頭看看腳下,時而左右看看,腦子裡飛速轉動。
“如果……”喬尼眼中精光一閃,摸出了綁在腿上的短刃。短刃是奧賽丁的工匠融了重新鑄造的,樣式沒有變,但材質有一些改變。無論是堅韌度還是防腐蝕都比喬尼打造的那一把原型要好上許多。
他現在想的,就是拿這把東西墊腳。
喬尼轉過身,對着牆壁比劃了一下,把短刃慢慢刺入自己腰間的高度。
然後就刺不進去了。
“這質量……”喬尼拔出了只沒入一點點刀尖的短刃,默然搖頭。
怎麼辦呢?
喬尼靈光一閃,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動靜。很好,哨兵還沒回來,哨塔上的弓箭手也正凝視着山寨裡面。喬尼從背上摘下弩弓,放在地上;又從背後取下巨劍,除去層層包裹的亞麻布,倒退幾步,用劍尖抵住寨牆,然後……
推。
巨劍上附着的魔法能提供額外的破壞力,所以劍身很輕易地就刺入了木牆,並且越刺越深。
“妥了。”喬尼將巨劍重新揹回身後,拾起弩弓,擡頭看了看寨牆,一切順利。
接下來,就是秘密潛入的……
“誰”哨塔上傳來一聲爆喝,把喬尼一驚,趕緊貼住木牆。他小心地擡頭張望,發現對方並不是在喊他。
“站住”哨塔上的聲音再次傳來,“再不站住我就要射箭了”
這山賊倒是頗爲人性化。
喬尼看了看寨牆上哨兵的動向,貼着牆壁往他們關注的方向挪去。當他從木牆的拐角處探出頭看的時候,只見一個閃閃發光的身影站在山寨門口,手中舉着火把,身後揹着巨劍。
即使對方的頭盔面罩已經完全放下,喬尼也知道,這一定是妮芙,那個歐若拉的聖武士。
因爲她說話了。
“把你們今天搶走的村民交出來”妮芙的聲音在鐵皮罐頭裡有些發悶,“你們不應該去傷害那些可憐人”
喬尼頓時就囧了。如果不是因爲妮芙的女聲特徵太過明顯,喬尼險些就要以爲來的是奧芬巴赫了。
“村民?什麼村民?”一個哨兵似乎是在裝糊塗邪的語氣卻像是在調笑,“我們這裡沒有什麼村民,你要不要進來看看啊?我們這裡很好玩的哦。”
透過面罩,喬尼看不見妮芙的表情,但他可以肯定,妮芙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
“你們本來有活下去的機會。”妮芙的聲音混合着面罩的金屬震顫,無比冰冷,“但你們選擇了毀滅。”
說完,她將木把插在地上,回手抽出了巨劍,踏步往山寨的大門走去。
哨塔上的弓箭手放箭了,一支射偏,一支打在板甲上,連個坑都沒留下。
“嘖。”喬尼看着那支被震斷的羽箭,“這質量。”
他打算去幫幫妮芙,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不知道那個姑娘打算怎麼把山寨的大門給打開。根據喬尼的經驗這種東西是需要攻城錐來搞定的,最不濟也得是一羣士兵擡着原木過來硬砸。如果只有兩個人的話……
妮芙在門口站定了。
“仁慈的歐若拉。”妮芙將劍豎在面前,虔誠地祈禱着,“請賜予我力量,讓我能在這污濁的世界中艱難前行,到達光明的彼岸。”
然後是一串咒語,一道柔和的白光憑空冒了出來,融入妮芙的鎧甲。
接着,女武神擡起自己的右腳,照着門上用力一踹。巨響之中,那木門晃了兩晃,堪堪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奧丁”喬尼已經習慣了自己新的口頭禪,“這個是人形推土機嗎?”
驚歎間,妮芙動作不停,又是一腳。喬尼分明聽到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而且那東西不是人的內心。
寨牆上有驚呼聲,而山寨中也開始有混亂的動靜。當妮芙踹出第五腳的時候,一聲明顯的碎裂聲傳來,木門往後猛地開了一笑小縫。
“居然真的踹開了……”喬尼一頭冷汗,“這也太假了”
不過,這畢竟是件好事。於是他從拐角處閃出,貼着牆根——畢竟腦袋上還有弓箭手——對妮芙一招手道:“嗨又見面了”
妮芙回頭看了看,想了一會兒:“喬尼?”
“是啊。”喬尼慢慢靠過去,“你怎麼也來了?”
“這也是我想問的。”他們就這麼無視漸漸集合起來的山賊,站在門口聊了起來,“我是受一個村莊的委託來這裡尋找被強盜擄走的村民的,你呢?”
“我?”喬尼有點扭捏,“坦白地講,我是來給自己清出個屋子的。”
妮芙愣了一下,然後從鐵皮面具後邊傳來了一陣笑聲:“呵呵,原來是這樣……”
“是啊,城堡不歡迎我。”喬尼聳一聳肩,探頭看了一眼山寨裡嚴陣以待的山賊強盜,“需要幫忙嗎?”
有妮芙這樣一個鐵桶在,喬尼的壓力小了不少,山賊們自制的或是繳獲的輕弩射在那身板甲上,最多打出幾個凹痕,連插在上邊都做不到。而當妮芙突入了射手的陣型,將他們砍地四散奔逃之後,喬尼舉劍衝入了敵陣,肆意收割着敵人的生命。
一支冷箭從哨塔上射下,釘在喬尼的肩頭,但卻只是堪堪穿過了鍊甲。這讓喬尼更加自信,或砍或刺,或是壓住敵人的武器將劍刃湊到喉嚨處用力一劃。當場上最後一名敵人被殺死之後,喬尼氣喘吁吁,突然感覺很懊惱。
他沒衣服可換了。
哨塔上的弓箭手已經跳牆跑了,滿地屍體,或完整或殘缺。妮芙與喬尼站在屍堆之中,久久無語。
“真輕鬆。”喬尼收起戰鬥的架勢,對妮芙微笑道,“我本來還以爲是場惡仗。”
“沒錯。”妮芙打開頭盔的面罩,對喬尼露出一些笑容,“多謝你的幫助。”
妮芙的胸口有一處明顯的凹陷,這是一個大約是小頭目的山賊用一柄鐵錘砸出來的,好在不致命。喬尼在那個時候及時趕到,從背後將那小頭目刺死,又繞了幾步,把妮芙背後的某個拿硬頭槌的偷襲者給砍倒,這才免去了更大的損失。若是妮芙一個人奮鬥的話,即便真的獲勝了,此時也應該坐倒在地,用全力爲自己療傷。
“誒,快別這麼說。”喬尼擺擺手,“都是我應該做的。去找找看那些村民都被關在哪裡吧,我覺得……他們應該已經遭了毒手了。”
被抓獲的村民們被鎖在一間大屋子裡,看起來應該是山賊們的狂歡會。他們衣衫襤褸,有的乾脆一絲不掛,聚集在一起,害怕地哭泣着。
“真的遭了毒手了。”喬尼從人羣中看到了兩個細皮嫩肉的年輕男子,一絲不掛,皺了皺眉頭,“這幫山賊……”
喬尼並不反對同性那啥,但兩情相悅和強推顯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是歐若拉的聖武士,帝國榮譽騎士妮芙,你們自由了。”妮芙踏前幾步,大聲宣佈道,“強盜已經被我們殺死,現在你們可以回到自己的村莊了。”
或許是妮芙的滿身鮮血嚇到了這些可憐的村民,也可能是過度的刺激讓他們有些犯暈。總之,妮芙激昂的宣告並沒有引來應有的反應。村民們只是擡起頭看着妮芙,眼神中充滿驚恐。
“你們自由了。”喬尼在一旁說道,“穿上你們的衣服下山去吧,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一切都只是個夢。”
村民們還是沒有動靜。
“我數三聲,誰還不動的就是強盜的幫兇。”喬尼舉起巨劍,“一。”
立竿見影。
“你不該威嚇這些可憐人的。”待村民們道謝離去,妮芙皺着眉頭對喬尼說,“他們只是被嚇到了。”
“這個,你不瞭解情況,妮芙小姐。”喬尼撓撓頭,“首先,如果沒有外界的刺激,他們可以在那裡哭上一天,然後對人生失去信心和希望,尤其是那兩個小夥子。”
妮芙點點頭,打了個冷戰。
“其次。”喬尼豎起兩根手指,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我真的很困……”
妮芙啞然失笑。
“你走的時候順便把山寨的大門給關上吧。”喬尼走到山寨的院子裡,看準了山賊宿舍的方向,“我先去睡覺了。”
“等等。”妮芙叫住喬尼,“我也找間屋子休息吧,即使是這種地方,也需要人守夜。”
喬尼愣了一下,笑了。
“這也太狗血了。”他扭頭嘀咕着,“還好不是要幹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