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說起來種稻子也不難,同旱地沒有多大分別。至於節氣之事,我既然能培育菜苗直接下地,自然也能提前培育稻苗,這樣省了播種發芽等時日就不怕秋時來不及收穫了。”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又試探道,“我也只知這事張揚出去,興許要有些麻煩。但若是成了,往大了說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往小了說也能給你撈個一官半職。老話說,靠人不如靠己。孫府尹畢竟是外人,真到有事的時候不見得可靠。就算他一心相護,但世事無常,他這府尹的位置總不能坐一輩子。若是你因爲種稻有功封官進爵…”
方傑皺眉打斷了她的話,“你怎有如此打算?我說過這一輩子只願同你相守田園,難道你不相信?”
蒲草心裡暗喜,臉上卻是略帶委屈的小聲辯解道,“我怎會不願意同你相守,但是,你父親那裡,還有你孃親的遺願…”
方傑挪了椅子挨近蒲草,嘆着氣把她攬進懷裡,“你啊,平日就是思慮太重,這些事自有我操持,你只管好好過日子就是。我父親那裡經過先前那事,許是一輩子都沒有瓜葛,自然不必再顧忌。至於我娘在天之靈,比起升官發財,定然更喜我平安康健。”
蒲草輕輕依在方傑懷裡,心裡的大石終於完全放了下去。她前世雖說是個英文老師,但那句“悔叫夫婿覓封侯”的話還是聽過的。作爲女子,哪個不希望丈夫能日日陪在身邊。丈夫丈夫,一丈之內纔是夫啊。那些官家夫人出入奴僕服侍,受人奉承,看着風光之極,其實背地裡孤守寒夜、獨對寒窗的苦楚,又有誰知道?
人活一世,吃喝能夠飽腹、穿戴能夠禦寒就好,再多就是累贅了。
她不想如何稱霸天下,如何大權在握,只想同丈夫孩子守着自家小院兒過着平靜安寧的日子。而今日聽得方傑當真同她一般想法,自然就再無任何擔憂了。
“好,是我想岔了,以後再不會提起這事了。”
方傑想了想,卻是不願他未來的妻把他看成是一個任人欺凌的小商賈,於是伸手指了倆人身後的那座大山,低聲在蒲草耳邊說了幾句話。
蒲草聽後驚得眼睛圓瞪,仔仔細細打量了那大山好半晌,末了笑道,“人家都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若是藏着掖着,許是人家就會挖空心思尋找,但這般大大方方擺出來,反倒不會惹人多心注意了。”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方傑低聲重複了一句,眼裡亮色越發璀璨,最後居然不顧遠處的一衆鄰人,抱着蒲草狠狠親了一記,“你當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不成?這麼聰明的主意居然信手拈來…”
蒲草眼睛瞟到遠處的春妮在捂嘴偷笑,立時羞得臉色袖透,一把推開方傑嗔怪道,“你突然發得什麼瘋,讓人家看了笑話。不就是燈下黑的道理嗎,街邊小孩子都知道,好不好?”
方傑愛極她這般羞惱的摸樣,朗聲哈哈大笑,哄勸道,“好,好,都是我太笨,娘子最聰明。”
“誰是你娘子,我還沒嫁你呢!”蒲草跺腳欲走,不想這時候她面前的魚竿卻是狠狠動了一下。方傑立時跳起來嚷道,“哎呀,有大魚上鉤了。”
蒲草一聽有魚,立時就把旁事扔到了腦後,倆人合力抓了魚竿溜了半晌,最後到底拽上來一條三四斤重的草魚。
倆人歡呼惹來衆人圍觀,都道真是好兆頭。
隨後,劉厚生和董四的網裡也圈了六七條半尺長的鮎魚,兩人合力擡網到岸邊,喜得山子跳進網裡去抓,蹭了一身黏糊糊的贓物。
蒲草照着這淘氣小子的屁股給了幾巴掌,末了喊了春妮一起回院子張羅午飯。
瘸腿老伯抱着劉家胖小子坐在樹下,笑得嘴裡豁牙都露了出來,見得孩子孃親回來,臉色很是有些不捨之意。
蒲草看在眼裡就把這事兒記在了心上,回去之後託人打聽幾日居然當真給老頭要了個三歲的小閨女,那小閨女無父無母又不得親族待見,得了瘸腿老伯如珠如寶般疼愛就真心把老伯當了親爺爺孝順。長大後瘸腿老伯過世,她又成了蒲草跟前得力的管事丫頭。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再說蒲草等人把親手打撈回來的大魚小魚下鍋煎炒烹炸,忙得不亦樂乎,開飯時又把飯桌放到了院外的大樹蔭涼下,就着江風吃魚喝湯,那個歡快愜意,當真是連天上偶爾路過的白雲都嫉妒的多停留了一刻。
將近日落之時,衆人依依不捨的拾掇了東西,坐車離了這一處世外桃源,踏上了回村的歸途。
方傑原本和蒲草已是說好不再提種稻之事,他不求聞名於朝野,不求升官發財,只願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家子和樂。
可惜,計劃沒有變化快,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就能不發生的。
衆人回去第二日就是中秋節,蒲草打定主意要好好慶賀一下。去年的中秋她剛剛來到這世界,別說月餅和好菜好飯,就是填飽肚皮都是個難題。而今年她已是有房有地有產業的小富婆一枚,自然要好好慶賀一下。
正好,府學裡也應節氣放了兩日假,張貴兒和勝子僱了個馬車回家來了。兩個少年走時還有些農家孩子的拘謹,這般在府學薰陶了兩月開了眼界,就如同那經了細雨潤澤的竹子變得出類拔萃,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兩人一着青衫一着寶藍,剛在村口下了馬車就被村人笑着圍在了一處,這個問詢府學先生嚴厲嗎?那個問詢府學吃得什麼飯菜,這般出息人?
後來還是村裡的老輩人聽得消息到了跟前,得意的受了兩個少年公子的禮,末了勉勵幾句才放了他們回家。
一家人久未團聚,這般時節自是再好不過,桃花歡喜的圍着哥哥問長問短,蒲草也是使出看家本領做了一桌兒好菜。晚上又在院子裡擺了方桌兒,放了些瓜果邊說閒話邊賞月。
待得一大兩小三個孩子睡下,蒲草自然免不了又繞去方家陪方傑坐了半個時辰,一時倆人相依說些甜言蜜語就不細述了。
村裡人這一年眼見張家成車的往外送車,成箱的往家抱銀子,早就眼袖的恨不得把日子安了四條腿,讓它跑的飛快,趕緊到了秋天收拾了莊稼就開始蓋菜棚。
於是中秋節一過,家家戶戶都磨鐮刀、編筐簍,下地掰棒子割苞谷了。張劉兩家因爲勻了二畝地種菜,就只剩下了二畝地苞谷,兩家人一起上陣加上前來幫忙的陳家董家,不過一日就把金黃色的苞谷棒子送進了院子。
春妮兒一時無事又想念爹孃就同蒲草說了一聲,帶着劉厚生和兒子拎了大包小包回孃家幫忙了。
蒲草想着村裡人家馬上就要蓋溫室,於是埋頭把這一年的經驗教訓總結了一下,仔細抄寫在本子上,唯恐漏算了哪樣,害得村裡人家賠錢。
畢竟那二十兩的本錢,在她來說是小菜一碟,在村人來說就是全部家產了。
她選了一個晚上,帶着桃花和山子出去閒走,路過董寡婦門口時“正巧”見得董寡婦在樹下乘涼,於是順理成章的被邀請進屋小坐。
半個時辰後,極力壓抑着喜色的董寡婦帶着小女兒滿桌兒出來送客。有那好奇的村人探問兩句,董寡婦只說蒲草好心借了她家十兩銀子蓋溫室。村人都知董四與劉家交好,自然同蒲草也是熟識,就以爲蒲草是看在董四面子上照顧他的寡嫂和侄女,於是酸溜溜說了兩句閒話也就扔在一旁了。
晚上董寡婦攬了小女兒睡在一炕,想着蒲草點到爲止的那些話,半是歡喜半是擔憂。最後仔仔細細囑咐女兒以後行事不可太過隨意,畢竟這事變數太大,若是張揚出去,女兒就算最後嫁給張貴也要擔個私相授受的惡名,況且若中間出了岔子,親事不成,那女兒更是沒有活路了。
自此,滿桌兒無事就同董四媳婦兒去張家走動閒坐,蒲草喜愛滿桌兒樸實憨厚,做了好吃的點心吃食常讓她帶回去,就是布料也藉着感謝滿桌兒幫忙做針線的由頭送了不少。
桃花本就喜愛滿桌兒姐姐,見得嫂子如此自然更是親近得拉着滿桌兒衣襟,日日笑得合不攏嘴。待得府學又放了秋收假,張貴回得家來看到滿桌兒出入,先是袖了臉,後來又裝得一本正經關在屋子裡讀書不曾出來。
蒲草背地偷笑,只覺若是這兩小情人喜結連理真是再好不過了。比起那些官家小姐或者小家碧玉,蒲草更喜歡這一個村子裡看大的閨女,沒有多少心機,又勤快懂事,居家過日子的良配啊。
如此,又是過了七八日,村人們陸續都收完了苞谷。里正選了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帶着一衆後生趕了牛車進城送糧稅。方杰特意派了東子一同跟去,那守城門的兵卒早同東子成了好兄弟,自然半點兒都沒有爲難衆人。甚至一輛牛車不小心陷到路旁泥坑裡,那些冰卒還幫了把手,只把村人們惶恐的差點兒跪地磕頭。
待得進了城到得府衙門前排隊,未等日頭到得頭頂正中,喜鵲就帶着小丫鬟來給衆人送飯。烙得金黃的發麪餅,就着各色小鹹菜,喝着菠菜雞蛋湯,真是香得衆人只嘆有福氣,也羨慕的其餘幾村的鄉民袖了眼睛。
(這幾日一隻在下雨,昨天村裡大喇叭又廣播說要下四天大雨一場暴雨,要家家戶戶做好抗洪工作。婆婆摘了一筐茄子豆角,又拿了一塊肉把我送到小姑子家,告訴我未來幾日不要出門就在她家躲水了。我於是萬般想念廣西那二十八樓的公寓啊。昨日一天都上不去網,村裡的電話線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我考慮了一下,以後還是堅持碼字,哪天能出門去上傳就一次傳上去,每日都更真是保證不了了。這本書還有大約十幾萬字,兩個大情節,我準備努力在八月末之前完結,若是朋友們等更新心煩就多攢幾日一起看吧。
什麼時候能不下雨呢,趕緊到秋高氣爽的時候吧。昨天去大伯哥家被大泥巴沾掉了一隻運動鞋,我氣得差點兒光腳了,結果還上不去網,白跑一趟,嗚嗚。)
來客
待得送了糧,幾位老爺子和里正就找了個午後進了張家門,一是謝過蒲草在村人送糧時供茶水飯食,把她誇得好似西天菩薩下凡一般。第二當然就是商量動土建溫室的事了。
村裡總共四十幾戶人家,里正早早挨家挨戶問詢過,村人們有兄弟合夥的,有父子齊心的,也有整個家族湊銀子的,林林總總算下來,差不多要起十二棟溫室。
蒲草原本也沒打算在這事裡圖謀什麼好處,於是痛快的與里正等人說好各家加緊打土坯,明日再請方傑帶着村裡幾個後生趕車進城去採買青磚和鐵皮筒子。
里正等人自然無有不應,蒲草想了想沒有什麼遺漏就又說道,“里正大叔和各位長輩,咱們這種菜的生意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有句醜話可要先說在前邊。”
里正等人都指望蒲草帶着全村發家致富呢,聽得這話趕緊應道,“蒲草你有話儘管說,只要對村裡好的事,大叔保管沒人說個不字。”
蒲草輕輕一笑,又替衆人添了茶水這纔開口道,“進了冬日,咱們村裡這菜一旦種出來,必定轟動整個翠巒城,到時候自然不愁銷路。但是,銷路好了也是個麻煩,畢竟那城裡有錢有勢的人家極多,誰人都想嚐個新鮮。一旦爭搶起來,咱們小農小戶夾在中間極難做人。”
里正和幾位老爺子邊聽邊點頭,也覺這是個道理,“蒲草這話說得對,那些官老爺們可是得罪不得。”
蒲草笑了笑繼續說道,“所以,到時候還要里正和長輩們同鄉親們說好,青菜割下來之後統一交到方公子手裡,由他出面售賣,這樣極有利於調整價格,不會因爲大夥兒搶生意導致價格忽高忽低,讓外人撿了便宜。還有最重要的是方公子的姨母是孫府尹的正室夫人…”
蒲草最後這句話只說了半截兒,但里正和幾位族老的眼睛卻是越瞪越圓。原本大夥兒都在一村裡住着,方傑又是和氣沒架子的,平日見到村人說笑寒暄起來,平易近人的就同鄰家後生一般。人人都當他是個有些門路的富商,誰也沒特意打聽過他的身世,自然也不知道他居然有這等高貴身份。這以後有了他替全村人保駕護航,那豈不是翠巒城裡都能橫着走了。
這般想着,里正和族老們更是激動了,哆嗦着嘴脣一迭聲的應着,“蒲草你放心,有方公子張羅這事兒,大夥再是放心不過了。我們今晚就同大夥說,只管好好種菜,若是賣菜的時候有誰敢起幺蛾子就立刻攆他們一家出村去。”
“就是,就是。”
蒲草見目的達到就笑着說起冬日的光明“錢途”,只把里正和幾個族老哄得樂顛顛跑去找村民們說道了。
蒲草送客回到屋門前就見得方傑正笑吟吟站在屋檐下,摺扇輕搖,鬢角碎髮飄動,一副悠閒自在模樣。她於是嗔怪道,“你早就來了,爲何不上前幫我應對兩句?”
方傑上前兩步牽了她的手邁步進屋,笑道,“家有賢妻,我自然要偷得半日清閒。”
蒲草臉紅,瞪了眼睛就要伸手去掐他的腰側,方傑哈哈笑着躲閃。兩人正是笑鬧的時候,突然聽得院外有人高聲笑道,“好你個方財迷,怪不得多少時日也不回趟都城,原來是陷在溫柔鄉里不肯挪動了!”
方傑和蒲草兩人一驚之下迅速鬆了手扭頭去瞧,原來那院門口不知何時已是站了一個年輕公子,身穿寶藍錦緞長衫,頭戴赤金嵌寶冠,一副富家少爺的標準打扮。可惜那錦緞衣衫包裹下的身軀卻是過於富態了一些,圓鼓鼓的小肚子,圓滾滾的胳膊和大腿,外加圓溜溜的眼睛和鼻子,怎麼看都是分外的“喜人”。
蒲草忍着笑意剛要開口問詢,不想她身旁的方傑卻已是大步迎去了門外,一把抱了那圓滾滾的公子就是重重拍打起來,嘴裡驚喜嚷着,“趙胖子,你怎麼來了?難道都城的美人都已被你厭棄,你就跑來我們這偏僻之地尋‘寶’不成?”
趙胖子手下也是不客氣的重重回拍幾下,哈哈笑道,“本大爺可不是那喜新厭舊之人,倒是你這財迷多日都不去看看兄弟,原來卻是偷偷壘了個溫柔鄉啊。老實交代,你什麼時候養成這偷啃‘紅杏’的雅趣?”
方傑聽得他話裡調侃略帶輕浮,趕忙鬆開他正色說道,“不可胡言,這是我將來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趙胖子一愣,轉而立刻衝着慢慢走來的蒲草打躬作揖,笑嘻嘻說道,“哎呀,兄弟給嫂夫人見禮了。嫂夫人莫怪,兄弟就是個心直口快的。”
不過幾句玩笑話,若是平日蒲草也不見得會計較,更何況剛纔眼見方傑同他這般親近,自然猜得出兩人相交莫逆,當然更不會放在心上。
她笑盈盈回了一禮,應道,“趙兄弟不必客套,我還沒有嫁進方家,兄弟稱我一聲張東家就好。”
“好,好,都聽嫂子的。”趙胖子答應的痛快,可是開口還是喚着嫂子。他回身從馬鞍一側扯了個鼓囊囊的布袋子,雙手捧到蒲草跟前笑道,“小弟@第一次見得嫂子顏面,原本也沒準備什麼好禮。正巧來時路上碰到幾個‘朋友’,他們極是熱情豪爽的把多年積蓄送與小弟做盤纏。小弟在此借花獻佛就送與嫂夫人,還望嫂夫人不要嫌棄。”
蒲草掃了一眼那明顯分量不輕的包裹,又扭頭看向方傑。方傑可是清楚趙胖子的手段,猜得必是他路上碰到了什麼歹人,結果被他扮豬吃老虎反打劫了。正所謂不義之財,人人見而分之,他也不甚在意,笑着接過遞給蒲草,“自家兄弟送的,你就留下吧。若有中意的就挑揀出來,剩下不合心思的我再幫你換成銀錢。”
蒲草點頭接過,隨手打開袋子一瞧,只見裡面亂糟糟放了很多首飾和銀錁子,甚至還有幾張小面額的銀票,粗粗一算怎麼也值個千八百兩。這見面禮可着實太驚人了。
她擡頭再次看向趙胖子,他臉上雖是笑嘻嘻,但眼眸深處恍然總有幾絲評判之意。
蒲草心下暗笑,開口淡淡說道,“趙兄弟這份見面禮可是太重了,我有心不收卻又怕趙兄弟心有芥蒂。不如這樣吧,我和你方大哥這些時日正商量要開一家釣魚山莊,趙兄弟這些銀錢就當入股好了,以後趙兄弟若是再到得翠巒城也有個落腳遊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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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傑趕緊笑道,“好,你看着處置就是了。天時已是過午,我先帶趙兄弟去我那院子,你若是不累就幫忙做些飯菜送來吧。”
蒲草點頭應下,轉身回了院子。
趙胖子眨巴眨巴小眼睛,嘿嘿笑道,“財迷,我先前還奇怪,這會兒才知你爲何看中這女子。你本就是個聰明絕頂的,沒想到尋得這女子也是萬里挑一的精明啊。”
方傑挑挑眉毛,一拳頭砸在他肩頭,低聲責怪道,“她是個脾氣硬的,尋常男子都是比之不及。以後這樣試探的小把戲就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好,好,是兄弟錯了,一會兒兄弟斟酒給嫂夫人認錯可好?”
“那倒不必,她也不是心胸狹窄之人。”
“方財迷,你這次可是真陷進去了,每句話都離不得嫂夫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瞧着嫂子也不算美人啊。”
“你懂什麼,以後待得你碰到了命裡之人許是就明白了。”
兩人邊說着話邊回了方家小院子,蔣嬸子在院角的樹蔭下襬了茶水點心,兩人一邊吹着秋初的涼風一邊低聲說起京城之事。
方傑先問詢了康親王的身體,末了隨口又道,“朝中局勢如何,丞相等人可曾爲難親王?”
趙胖子嚥下一塊點心,大大灌了一杯茶水,這才黑着臉應道,“那起子小人什麼時候消停過?九叔的頭髮眼見又白了一層。
月前丞相和太師又上摺子攛掇皇上開礦賣鐵,九叔自然要阻攔,他們就派人滿都城造謠說九叔有異心,打着替子孫後代留根基的旗號,其實不定是替誰留根基呢。這話裡話外就是說九叔要造反,氣得九叔摔了最愛的那套青花茶杯。
好在,皇上雖然耳根軟些,到底還明白九叔忠心,駁了那些摺子。但這事兒有一就有二,那些被銀錢迷了眼睛的貪貨不定什麼時候又要捲土重來。
可惜,我平日吃喝玩樂倒是在行,遇到這事也幫不上九叔的忙。你倒是長了顆聰明的腦袋,又躲到這麼遠。”
趙直說着說着更是氣憤,恨恨的抓了塊桂花糕,把它當小人咬成兩截,嚼得粉碎了。
方傑眉頭緊皺,手下轉着茶杯,半晌又問道,“這次那些人又找了什麼藉口要開礦?”
“還能是什麼藉口?糧食唄!南邊幾國又擡高了米價,趁機要挾皇上賣鐵礦換米糧,若不然就要限制米糧買賣。那起子小人就打着爲民請命的旗號要皇上同意尋礦開採,其實老百姓哪裡吃得起米糧,還不是他們盤算着從中撈一筆。”
躲不過
“米糧嗎?”方傑想起前幾日同蒲草的閒言,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原本他還不同意蒲草試種稻米,生怕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煩。可是如今聽得這事,倒是真不知是該感嘆“是禍躲不過”了。
不過,種植稻米一事與國與民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而且這事如若成了,康親王以後必定不會再爲如何替子孫後代保住一點兒鐵礦而愁白了頭髮。
趙胖子大口吃完盒子裡的點心,擡頭瞧得方傑沉默不語,心下就是一動,疑惑問道,“你怎麼不說話了,難道你有辦法解了九叔的難題?那可是太好了,我瞧着九叔那頭白髮都是心疼。他平日可是最疼你,待你比我這侄兒還親厚,你可不能坐着看熱鬧。”
方傑被他說得心煩,擺擺手敷衍道,“我倒是想到一個辦法,還要再仔細謀劃一番,到時候再跟你細說。”
在趙胖子心裡,方傑可是從小到大從沒說過假話的兄弟,什麼事情只要他應了就保管萬事無憂了。所以,聽得這話他立時眉開眼笑,轉而喊了坐在院門旁的蔣叔催促道,“蔣叔,快幫我看看飯菜怎麼還沒好,我這肚子要餓得貼上後背了。”
蔣叔憨憨一笑就要起身出門,不想蒲草卻已帶着山子和桃花端了大托盤遠遠走來。蔣叔趕忙上前幫忙接了過去,方傑也是起身幫忙撤了點心盒子。他眼見蒲草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子,於是心疼的埋怨道,“我說再買個丫鬟回來使喚,你總是不同意。這些瑣碎活計也要自己動手,平白受累。”
蒲草扯了帕子抹去汗水,應道,“我自己動手已是習慣了,再說自家兄弟上門我親手做些吃食也是應有的禮數。”
趙胖子這會兒已是對着那大瓷碗裡的小雞燉蘑菇口水橫流,聽得這話就笑嘻嘻行禮道謝,末了見到兩個孩子依在蒲草身側好奇的看着他,就又變戲法一般從腰側的荷包裡摸出兩串金花生遞給兩個孩子做見面禮。
那金花生仿照着真花生的大小,用銀線串成一串,在陽光照耀下金燦燦極晃眼。兩個孩子倒是不知這東西多值錢,只是覺得新奇好玩,扭頭瞧着姐姐的小臉上滿是渴望之意。
蒲草有心拒絕,但是見得方傑微微點頭,於是就替兩個孩子接了,又讓兩個孩子行禮道謝。
兩個孩子經過這一年的好吃好喝將養着實出息很多,山子已是滿了七歲,穿了一套寶藍色衣褲,襯得小臉小胳膊玉雕一般白皙可愛。桃花也是九歲年紀,一身嫩粉色衣裙,頭上編了辮子盤在腦側,髮根兒纏了同色的綢帶,怎麼看怎麼幹淨討喜。
趙胖子看着心裡喜愛,扶了他們就拉到身側同他一起吃飯。兩個孩子玩了一上午也是肚子空空,見得姐姐沒有反對就同這第一次見面卻異常大方的“哥哥”邊吃邊說着閒話。
蒲草原本還因爲趙胖子方纔見面之時的試探而心中有所不喜,但此時瞧得他同兩個孩子說話不但不嫌煩,偶爾還笑得合不攏嘴,倒是開始對方傑這個兄弟有了三分改觀。
方傑那般聰明的人,把一切看在眼裡自然也喜在眉梢兒。但是想到那種稻一事,心頭轉而又仿似壓上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
很快,衆人就吃完了飯。酒足飯飽又得了方傑那顆“定心丸”的趙胖子,突然童心迸發,樂顛顛跟着山子桃花去河邊看村裡那幫小兵打水仗。留下方傑無奈搖頭,動手幫着蒲草拾掇桌子。
蔣叔蔣嬸子怎麼會那般沒眼色,讓主子動手做雜活,慌忙上前搶了活計。蒲草和方傑對視一笑就端了一壺茶水去房後的蔭涼之處納涼閒話。
蒲草喝了兩口茶,舒服的靠在方傑肩上吹了半晌涼風,這才柔聲問道,“這會兒沒有外人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方傑身子一僵,繼而苦笑問道,“我的神色有這麼明顯嗎?”
蒲草笑着伸手去揉他那聚攏在一處的眉峰,應道,“何止是明顯,過一會兒你這眉頭都快皺成鐵疙瘩了。”
方傑搖頭,伸手又把這知心解意的女子往懷裡攬了攬,敷衍道,“你想多了,我哪裡有什麼心事。咱們還是說說那釣魚山莊吧,胖子給了那麼多本錢,足夠折騰了。我記得你說要在院子後面蓋個溫室嗎,我過幾日就找人動工…”
可惜,方傑越是這般敷衍,蒲草越是好奇到底出了何事。這會兒再聽得他明晃晃轉移話題,心頭懊惱就使出了看家本領,掐肉大@法。
果然,方傑腰側的軟@肉耐不得疼,無奈住了口轉而求饒,“好,好,別掐了。我說真話!”
蒲草氣哼哼停了手,一臉得意道,“下次再糊弄我,我就把你的肉掐下來炒菜吃。”
方傑愛極她這般嗔怒模樣,心頭一熱抱了她吻了個痛快,末了眼見心愛女子臉色緋紅伏在他懷裡喘氣,這一中午堆積的鬱氣居然好似也跑光了大半一般。
他輕輕嘆氣,手下順着蒲草黑亮的長髮,低聲把康親王的危難說了一遍。蒲草同方傑自從交心以後,兩人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自然康親王對方傑的總總照顧,蒲草也極清楚,可以說康親王在方傑的生命裡擔了半個父親的角色。
如今,這位半父有難,方傑若是半點兒不擔憂,那可是太過冷血無情、枉爲男兒了。當然,方傑若是全力相幫,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根本入手,也就是要利用她會種稻一事。
雪國的土地上能夠種出稻米,自然就不必採挖寶貴的鐵礦去同南國交換,也就把一切矛盾和爭端扼殺在源頭。但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在某些人眼裡就是斷財路的禍事,於是危險必然就會隨之而來…
一方是爲國爲百姓盡心盡力的半父限於危難,一邊是心愛的女子的安危,方傑那高高皺起的眉頭就是爲了這般吧。
蒲草心下長長嘆氣,可是她再擡起頭時臉上卻依舊是笑意盈盈,“先前我要種稻,你還攔着不許。如今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冥冥中又安排這樣的事發生。這下啊,稻米可是非種不可了。明年秋日稻米若是種成了,解了王爺的危難不說,我也混個誥命噹噹,到時候風風光光嫁給你,看誰還敢小瞧我。”
方傑眼見蒲草言笑晏晏把一件兇險之極的事說得仿似過家家一般輕鬆容易,自然知道她是爲了寬他的心。畢竟種稻這事的兇險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得清楚明白,更何況蒲草這樣睿智的女子。可她不但不埋怨他爲了報恩把她託進漩渦之中,開口就是這般替他着想。普天之下,待他如此真心真情的女子,怕是隻有這一個了。
他是何其有幸,有她在身邊…
“蒲草,蒲草…”
方傑心頭仿似存了一團熱火,烤得他眼睛都泛了紅,手下緊緊抱了心愛的女子,一聲聲低喊她的名字。
蒲草心裡也是高高懸着大石,若說原本她起意種稻不過是好奇和顯擺,後來聽得方傑說明厲害已是冒着冷汗歇了心思。如今爲了報恩重新要捲入危險的漩渦,她如何不擔憂。但是有些事必然要做,也必然躲不過。她也只能當做是重生這一輩子,上天給她的歷練了…
“好了,好了,快鬆開我。若是把我悶死了,看明年春天誰給你種稻?”蒲草笑着拍了拍方傑的後背,待他拾掇好情緒,兩人就低聲商議起種稻的具體細節。
很快,夕陽西下,鳥雀歸林。趙胖子帶着兩個渾身水淋淋的孩子悄悄摸進了院子,探頭探腦正是四處張望的時候,恰好被端菜從竈間出來的蒲草抓個正着。
兩個孩子極有經驗,趕忙堆着一臉笑跑上前討好的嚷道,“姐姐,姐姐,我們今日打水仗打勝了,敵人被趕跑了。”
趙胖子也是湊到跟前,甩甩尚在滴水的袖子嘿嘿笑道,“嫂子莫怪,我見得孩子們玩得歡喜,一時也忘記約束他們了。”
蒲草無奈,自家孩子拍打兩巴掌也就是了,這個京都來的貴客,她可是打不得罵不得。於是只得指了指堂屋笑道,“進去找身乾衣穿換吧,天黑之後很是寒涼,別惹了風寒。一會兒就要開飯了。”
“好,好,謝嫂子。”趙胖子笑嘻嘻大步進了屋子,留下兩個“小戰友”被蒲草毫不客氣的每人賞了一個爆栗子也攆回家去換衣衫了。
一時,晚飯吃過,蔣嬸子送了兩個孩子回張家,順便替蒲草看會兒院子,而蒲草則和方傑把中午商量好的大事仔細說與趙胖子聽。
趙胖子雖說從小被心高氣傲的母親逼得走投無路,只得做個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保全兄弟情分。但他畢竟生在皇家,這兩年也沒少幫着康親王跑腿辦事,對於政治的嗅覺和靈敏自然也非一般常人可比。
不等方傑把事情說完,他已是興奮的只拍桌子,直說九叔這下可不用犯愁了。末了拉住蒲草的袖子千恩萬謝,直氣得方傑賞了他兩巴掌才清醒過來,訕訕鬆開了蒲草。
建設忙
蒲草倒是越發喜愛他這樣的真性情,說話也不再掖着藏着,開誠佈公的請這位平易近人的“郡王”幫忙完善計劃。
趙胖子果然不負蒲草所望,添加了許多細節,甚至連稻米種成之日往朝廷申報的周折都想好了。當然爲了保護蒲草的安全,她的名字只以鄉間善於種田的農婦代替。這樣必然會使獎賞減半,但風險卻變得極小,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蒲草先前笑言要賺個誥命頭銜,不過是替方傑寬心。與安全相比,這些虛名當然算不了什麼。方傑更是恨不能攬下所有危險,只把蒲草嚴嚴實實藏在身後纔好,所以,趙胖子的建議一出口就得到了兩人的雙手贊成。
得了這樣的大喜事,趙胖子也是歡喜難耐。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不等蒲草來送飯就匆匆辭別了方傑,快馬趕回京都去了。倒讓上門尋他繼續玩耍的山子和桃花很是失望,蒲草看不得兩個孩子皺着小臉兒,喊了東子套馬車,又攆了方傑帶他們進城去看熱鬧。
很快,村裡的後生們吃了早飯也趕着五六輛牛車聚到了方家院子外。年輕人本就活潑不拘束,又都是愛熱鬧的性子,各個高聲催促着方傑早些上路去買鐵皮桶子和青磚。
方傑也知道這關係這全村人的致富希望,於是打疊起精神,辭別了蒲草,帶着衆人直奔翠巒城而去。
村裡老少眼見牛車馬車轟隆隆出了村子,那臉上笑得皺紋都堆疊在了一處,手下越加賣力氣的打土坯挖地基,就是家裡的大小娃娃們也被塞了一把柴刀攆去山上打柴了。
待得晚上後生門就拉了整車的青磚回來,至於鐵皮筒子還要過個三兩日才能交貨,但村裡還是因爲這一車車方方正正的青磚更是熱鬧了三分。
衆人都是心急於早些把溫室建起來,紛紛嚷着要蒲草先去自家走動指導。蒲草笑眯眯望向里正,果然里正三兩句就喝止了衆人,按照各家打土坯的進度安排了順序。
許是老天爺也希望南溝村衆人過上富庶的好日子,一連五六日都是日陽高照,晴空萬里。雖是曬得各家忙碌的男女老少揮汗如雨,但溫室也漸漸有了模樣。當然蒲草也更是忙碌了,常常連飯都沒有空閒多吃一口,咬着個饅頭就被村人請走了。
方傑心疼之極,從城裡買了各色點心和諸多燒雞等物喊了蔣嬸子滿村子尋到蒲草,送到她手邊。蒲草心裡自然感動又甜蜜,村裡人見了也多是笑讚兩句,反倒惹得蒲草又紅了臉。
村裡的二十棟溫室中,董寡婦母女因爲有蒲草相幫也獨自佔了一棟。董寡婦是個精明、心裡有成算的女子,她眼見溫室蓋起來,青磚爐子和鐵皮筒子也支起來,待得冬日碧綠的小青菜長得齊刷刷,賣得銀錢可都是她們母女三個的。到時候給兩個閨女備嫁妝,還有她的養老銀子可都有着落了。
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蒲草,她心裡是一千一萬個感激,日裡帶着閨女傾盡家裡所有好吃食張羅了一頓飯菜,硬是拉着蒲草吃飽才送她出門,晚上又扯過滿桌兒囑咐了無數遍。將來若是進了張家門,不管蒲草出嫁與否都要待她同婆婆一般尊敬,滿桌兒自是臉色通紅的滿口答應,末了又同一旁偷笑的姐姐呵癢笑鬧一番。
蒲草自然不知董寡婦這般囑咐女兒,她也忙得沒有功夫多想這些雜事,建溫室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很麻煩。特別還是二十棟溫室一起開建,一個細節沒有囑咐好,也許就要導致冬日凍死一棚青菜。二十兩銀子的本錢她倒是可以輕鬆賠給村人,但是一家人的希望可是太過沉重,她着實不願意承擔,所以,只好仔細再仔細,儘量每家多走動兩趟。
當然,她這般盡心盡力,村人也都看在眼裡,各個暗地裡都贊她仁義又心善,但凡她說一句話,必定人人遵從,甚至隱隱有超越里正威信的架勢。
這一日,蒲草從村人家裡出來,累得拖着腳步慢慢走回自家,結果還沒進院子就見東子站在院門口抻着脖子張望,於是笑道,“你這小子,可是又闖什麼禍惹你主子訓斥了?”
東子一見蒲草眼睛立時就亮了三分,小跑着迎了上來笑嘻嘻應道,“張東家可是笑話小的了,小的昨日還得了我們公子的賞呢。”
“哦,那今日你怎麼這個模樣,難道不是闖禍了?”
“沒有,沒有,是陳掌櫃和洛掌櫃來報賬了,我們公子等着張東家一起盤賬呢。”
蒲草實在累極,揮揮手想要說讓方傑一人做主就好,但是轉念想想兩個掌櫃齊至興許是有些什麼事情,於是就跟着東子去了方家。
桃花和山子這幾日因爲姐姐忙碌,常在方家蹭吃蹭喝,這一日也不例外,正是一人抱着一盒子點心吃得歡快,見得姐姐回來就帶着滿嘴的點心渣子跑了過來。蒲草好笑的替他們打理乾淨,然後攆了他們去一旁玩耍。
陳掌櫃和洛掌櫃上前見禮,衆人寒暄幾句才重新坐下。方傑笑着替蒲草倒了一杯茶,末了說道,“你這幾日只忙着建溫室,自家生意都顧不上了。陳掌櫃可是有了怨言,特意坐車攆來訴苦了。”
陳和趕忙起身抱拳連道不敢,可是他那皺巴巴的臉皮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喜洋洋酒樓的生意蒲草可是佔了四成收益,每月都有幾百兩銀子揣進兜裡。她當然不願這聚寶盆出了什麼差錯,伸手扶了陳和示意他坐好就趕忙問了起來。
原來隨着天氣轉涼,烤羊已是沒有前些時候那麼火爆,就是各色烤串也賣的少了許多,陳和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本來以爲兩個天生財神下凡的東家必然會有對策,可惜等了一日又一日都不見有消息傳回,這才急得親自找上門來。
蒲草眼見方傑捧着茶水遠望天空,一副悠然世外、萬事不操心的模樣,就猜得他必是爲了這些時日的冷落而犯了孩子脾氣,於是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轉而給陳和吃了個定心丸。
“陳掌櫃不必心急,早在夏日我就已經把事情安排下去了。待得過上一月村裡各家的青菜收割,喜洋洋就撤了燒烤轉成火鍋,保管照舊火爆全城。”
“火鍋,那是什麼?真能火爆全城?”陳和驚喜的一迭聲問了出來,蒲草點頭,仔細解釋了一遍火鍋的吃法,末了又道,“待得這幾日我畫好圖樣就讓東子捎去給你,你找個好的銅器鋪子打製,到時候保管生意比之先前還要好。”
“那可太好了,多謝東家,多謝東家!”陳和暢想着冬日時喜洋洋的生意再次獨佔鰲頭,笑得眼睛眉毛都擠到了一處。
一旁的洛掌櫃眼見他這般模樣,也是摸出了懷裡的賬本,恭恭敬敬遞給蒲草,笑眯眯彙報起了釣魚山莊的改建進度。
當初趙胖子扔下的那一布袋首飾和銀子,方傑幫忙變賣之後都投進了山莊,蒲草忙於村裡的溫室建設,只扔了幾張圖紙,順口又提了幾點要求。如今洛掌櫃這般眼紅抓了她出主意,她一時倒是沒有什麼頭緒,索性就裝了柔弱,揉着太陽穴可憐巴巴望着方傑不說話。
方傑好氣又好笑得擡手接了賬本,低聲同洛掌櫃討論半晌又吩咐了諸多細節,這纔打發了兩個盡職盡責的掌櫃回城去。
蒲草半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喝着茶水,見此就笑道,“你這人真是奇特,人家男子都是生怕女子厲害搶了他的風頭。你倒好,攆了我出去頂風頂雨,自己躲着過清閒日子。實在是太不夠義氣!”
方傑掃了一眼院子,見得兩個孩子早抱了點心盒子跑去陳家找福兒和胖墩兒分享,就伸手攬了蒲草在懷裡,孩子氣一般抱怨道,“自從胖子回了京都,你就一直在各家忙碌,多久沒陪我吃一頓飯了?今日若不是兩個掌櫃上門拖着你說話,這時你許是又沒影子了。”
蒲草想想這些時日確實太過忙碌了,別說方傑,就是兩個孩子也只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才能看上一眼。她於是也不辯駁,笑着撒嬌道,“好,最近是我不對,怠慢我們的方大公子了。這樣吧,午飯我下廚做幾個你愛吃的菜算是賠罪如何?”
戀愛裡的男人,其實也極容易滿足,只要心愛的女子多看他一眼,多在他身旁坐一會都會覺得無比幸福。方傑得了蒲草這般哄勸,心裡早就軟得化成了一汪蜜水,哪裡還捨得她下廚挨累。
“不用這般,蔣嬸子的手藝也不錯,你多歇歇,中午就在這裡吃。”
蒲草從善如流立刻笑着應了下來,轉而癱在方傑臂彎裡嚷着腰痠肩膀疼,方傑嘴裡埋怨着,手下卻是半握了拳頭替她敲敲打打起來。
蒲草舒坦的輕哼着,不時同方傑說上兩句閒話,不一會兒居然就吹着秋日涼爽的山風睡了過去。
方傑心疼的抱了她送進屋去,轉而拿了本書守在一旁,心思卻轉而飛去了京都,惦記起得了消息的康親王會如何行事。
暗涌
再說趙胖子平日吃喝玩樂常常不着調,但是當真遇到正事卻難得謹慎,他一路曉行夜宿趕到都城之外,甚至還買了兩個歌姬,轉乘馬車熱熱鬧鬧的進了城門,惹得那守城門的兵卒們都是笑嘻嘻討好道,“郡王殿下這是出去獵豔了,當真是羨煞小的們了。”
許是這句話討了胖子的歡喜,他哈哈笑着扔了兩隻銀錁子打賞,樂得一衆兵卒眉開眼笑,自然心裡也都是一邊對這二世祖鄙夷不屑,一邊埋怨自己爲什麼沒有投個好胎。
趙胖子進了城回了自家王府,免不了又被側妃老孃拎去教訓哭鬧一通,直到父王傳晚宴這才被解放出來。
待得華燈初上,他終於有機會偷偷出了府邸就直奔康親王的秘衛營而去。
要說康親王就是岳飛在世、古代周總理的化身,一輩子爲了國家百姓兢兢業業、盡心竭力,難免就忽略了自己的妻兒家庭。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老妻已是病重過世,兒女們見了他也如同路人般生分。他一腔遺憾無處宣泄,最後就都傾倒在了方傑和趙直身上。
不說方傑如何得他的關照,只說趙直這小胖子,在他跟前當真是半點拘束也沒有,比見到自己老爹還親熱。
這不,剛剛跟隨秘衛進了書房,趙直這小胖子就直奔茶壺而去,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咚喝下,末了又伸手笑嘻嘻去搶奪康親王手裡的手抄本子,“九叔,你又在看這寶典了。哈哈,我跟您說,我這次出門可親眼看到寫這寶典的女子了。”
“噢,此話當真?”康親王見得侄兒到來,臉上皺紋都柔和了三分,轉頭吩咐手下送些好點心來,然後又問道,“你是在何處見得,難道你真跑去了北地?可是見了仲雅那小子?”
趙胖子順手接了秘衛遞來的點心盒子,一邊大嚼一邊把當日之事說了一遍。康親王聽得一臉興味,末了捋着花白的鬍鬚喜道,“仲雅能得這樣聰慧的女子爲伴,着實是件幸事。待得將來他再回都城來,我一定要見見這女子。”
趙胖子想起還有正事未說,就趕忙又塞嘴裡一塊點心,然後揮手示意康親王撤了各處秘衛。
康親王疑惑不解卻也依言揮手散了手下,末了皺眉說道,“你這小子,不會是出門又惹了什麼禍事回來吧?”
趙直委屈的苦了臉,想要替自己正名,又覺往日實在胡鬧太多,不好辯白,於是乾脆直接說起了事情。
康親王初始還沒有多在意,但是越聽眼睛卻是瞪得越大,到得最後他掐在黃花梨方桌邊的手指已是泛了白色,嘴脣哆嗦了好幾次想要問詢都勉強忍住了。
趙直見此更是得意,越發把蒲草那冬日種菜的事說得神乎其神,甚至連村民們開始大規模建溫室都說了一遍,末了才道,“九叔,我覺得方家嫂子種稻這事有九成希望,她春時直接下了菜苗進田,青菜比之平常人家早摘了一月有餘。若是當真把稻米也育好秧苗再下田,節省了這一月多的時間,保管能趕在秋時落霜前收割。”
康親王激動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過猛的掌力震的茶杯碗碟都跟着顫動不休。他卻半點兒也無所覺,大手扯了趙直,目光灼灼問道,“你這小子別藏着掖着,快些同我細說,仲雅是不是謀劃好了?”
趙直翻了個白眼,嘟囔道,“您老人家就記得那個財迷,怎麼不心疼我奔波辛苦?”
可惜心急的康親王哪裡聽得他的抱怨,一巴掌拍到他圓滾滾的腦袋上就把剩下的抱怨消滅乾淨了。
趙直也不敢再玩笑,索性一股腦把兩人的計劃都說了出來。康親王聽得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末了沉思片刻就喊人請了最信任的兩個幕僚前來。
都說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康親王和兩個幕僚都是長期在政事爭鬥裡打滾的人,慮事自然比方傑蒲草和趙胖子這二世祖要周到許多,三人足足說了半個時辰,添添減減就把計劃變了個模樣。
早就困得頭點桌子的趙胖子,一得了解放就跑回王府睡覺去了。康親王卻是不得閒,改換了裝束在手下的保護下秘密敲響了皇城之東一座府邸的後門…
而第二日早朝,丞相和太師等照舊指使手下上本參奏康親王心存不軌。康親王出奇的沒有出言反駁,不只衆多朝官驚奇,就是一向擅長和稀泥的皇帝都疑惑起來。
但是,一切都在康親王下朝摔下石階傷了雙腿之後有了答案。原來這位以直言忠勇聞名的親王是寒了心,心灰意冷到不願再置一詞辯解。
那些太師丞相一系官員自然歡喜,而心下存了些正義的中間派和清流則暗自唏噓。當然心裡最難過的還要數這些官員的頂頭上司,一國之主莫屬。
雪國因爲出產少,地處偏北,一直在衆多國家裡實力排在末等。雖是不能說國富民強,但也算偏安一隅,所以,雪國的皇帝寶座坐起來也算容易。
這一任皇帝在兄弟裡排行老大,在立長立嫡的祖訓下,沒有經歷半點血腥爭鬥就成了雪國至尊,加者他本性宅心仁厚,所以從不願興刀兵之禍,甚至連犯了法紀的大臣也極少被抄家下獄。
大臣們慶幸歡喜的同時,有時又會埋怨皇帝的“不思進取”,但總歸他們也不敢攆了皇上下臺,換個殺伐果斷的上來。畢竟誰都害怕新皇帝的刀頭第一個拿他們染血啊。
最近,皇帝過得也不是很順心,原因很簡單,他的老丈人和丞相居然聯手對付起了他最倚重的兄弟。他雖然半點兒不相信親兄弟有異心,但是爲皇者爲了平衡朝中局勢,不管有心還是無意,他着實有些疏遠了親兄弟。而剛纔在朝堂之上,眼見親兄弟被攻擊的灰頭土臉卻半字都未辯駁,他心裡更加不是滋味,越想越覺有些愧疚。
下了朝,他正坐在御書房裡喝着頂級好茶嘆氣,不想突然聽得太監稟報說兄弟摔傷了腳,他哪裡還坐得住,立即命人扶了兄弟過來。
康親王扶着太監的手,一進了御書房就跪地磕頭。皇上趕忙上前扶他起來,半愧半惱道,“九弟,你可是心裡還生氣朕沒有開口幫你轉圜?”
“皇兄言重了,臣弟不敢。臣弟爲了皇兄連性命都可以不要,怎麼會懼怕幾個小人的污衊?”康親王坐在小腳凳上,任憑太監喚來的御醫替他推拿腳踝的紅腫,額頭疼得冒起了細密的汗珠兒,但臉上卻依舊笑着。
皇上看得心下越發心疼,待得御醫和太監們退下,他難得坐到了兄弟跟前,嘆氣道,“最近朝局有些動亂,九弟,你可有什麼辦法?爲兄相信九弟的忠心,只不過太師和丞相一系有些勢大…”
康親王聽得這話,半垂的眼裡閃過一抹無奈。爲皇者居然害怕臣子逼迫,這不得不說是種悲哀,但他眼見皇兄擡了他的腳踝查看,極是認真,心頭立時又是一凜。人無完人,皇兄若是那種懷有稱霸天下野心的絕世帝王,又怎會待他們幾兄弟如此仁厚。
想到如此,康親王掀起衣袍又跪了下來,惹的皇帝扶他,他也不肯起身,直言有幾句肺腑之言要明說。
皇上以爲他這些時日被欺負的狠了,打算同自己訴訴委屈,於是揮手連同大殿角落伺候的宮女都攆了出去,末了才拉着兄弟起來,預備仔細聽他倒倒苦水。
不想,康親王見得整個大殿空曠無人就低聲從朝中黨派林立說到後宮子嗣,再到國家根本,最後才祭出了稻米這道殺手鐗。
皇帝的臉色先是驚疑,後是震驚,最後簡直就是狂喜。他一把拉了康親王的手,激動的低吼道,“當真?九弟,你說的可是當真?咱們雪國的土地上也能種稻米,那以後是不是就不用從南國買米了,再不必拿鐵礦和銀子去換了?”
“是,皇兄。恭喜皇兄,賀喜皇兄。都是皇兄仁德,當初一句‘不與民爭利’保住了那農婦的財路,她心下感激自然更加細緻琢磨,這纔有了今日的喜訊。”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九弟你立了大功一件。”皇帝歡喜的眉開眼笑,揮手就要喊太監進來去傳喚一衆重臣商議。
康親王趕忙起身攔了他,小聲說道,“皇兄,太師和丞相甚至朝中許多官員都是極力‘贊同’用鐵礦換稻米,若是他們知道我們雪國有望種出稻米,那麼…”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隱含之意卻是明明白白傳遞給了皇帝。
果然,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半晌才冷聲說道,“他們都以爲我是個好欺的,那鐵礦換稻米的買賣,誰都沒少往自己荷包裡揣銀子。”
康親王低頭不語,仿似不好置評別人的行徑,又仿似在替皇兄痛心。
這般模樣落在皇帝眼裡自然更是親近了三分,整個朝中怕是一心爲國爲百姓,不貪分毫財帛的就只有自己這兄弟了。這般想着皇帝心底最終下了決心,“九弟,種稻這事雖說極可能成功,但畢竟沒有定數,暫時不宜張揚得人盡皆知。這事朕就矚你全權負責,若是有人從中破壞,朕準你先斬後奏。”
這可是絕對的尚方寶劍,康親王眼裡喜色頓現,跪地接了口諭,連聲保證必定不負皇兄的囑託。末了,他起身卻沒有當真告退自行安排,反倒同皇帝商量起諸多細節等事。
這也讓皇帝心裡更是舒坦,畢竟沒有一個皇者當真放心把生殺大權交給另一個人,哪怕那人是他極信賴的兄弟…
無處不是春
當日午後,很多官員的“眼線”太監都悄悄盯着一瘸一拐的康親王,一臉灰暗的出了御書房。
於是,第二日早朝官員們秉持落水狗一定要痛打的原則,更多的奏摺雪片一般飛向了皇帝的書案。但是這次康親王可沒有再保持沉默,本人開口據以力爭不說,就是幾個同他交好的言官也上了奏摺彈劾太師和丞相。
結果不必說,朝中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口水大戰,這一戰就是十日半月。而忙於積蓄口水的衆多官員們,誰也沒有多餘心思注意某一日的清晨,某一家侯府的後門行出兩輛普普通通的小馬車,直接出了城門直奔北地而去…
老話說,衆人拾柴火焰高。這話放在南溝村裡就要換成“衆人拾柴柴垛高”了,自從各家溫室建成之後,除了家裡的老人帶着孩子留下忙着挖土添木箱之外,剩下的青壯後生甚至是婦人們都抗起柴刀涌上了村外的大小山嶺。什麼枯掉的矮鬆,乾燥的灌木,但凡能夠塞進爐子變成火光的都被砍了回來。
眼見各家的柴垛大有與天比高的架勢,蒲草好笑的趕忙告訴衆人可以停手了。衆人這才揉着痠疼的膀子又開始學習如何發芽育種,如何入土澆水。
當然南溝村裡這般忙碌就沒有人再組隊去遠處深山裡打獵,因此也讓周邊幾村的獵友們很是好奇,有那得了空閒的過來探問,都被各家敷衍擋了回去。沒人搶獵物,自然收穫也就更多,這終歸是件好事。於是過了沒幾日,也就無人再多心探尋了。
如此這般,天氣也在南溝村衆人的忙碌裡越來越冷了。當孩子們換上夾襖半月後,第一場小雪終於在一個夜半悄悄落下了。
早起的蒲草見得滿院都是銀白之色,很是歡喜的喊了兩個貪睡的孩子起來,拿了掃帚和鐵杴想要堆個雪人。可惜,小雪之所以稱之爲小,實在是因爲它落了一夜才薄薄一層,別說堆雪人,連團個雪球都有些困難。
兩個從被窩裡爬起的孩子很是失望,小臉皺巴巴擡頭望着老天爺,期盼它什麼時候再下一場鵝毛大雪。
蒲草有些心虛,又覺前些時日把兩個孩子圈在家裡寫字,有些把他們約束的狠了,於是笑着哄道,“嫂子今日要進城,不如你們也一同去市集玩好不好?”
山子生性活潑貪玩,一聽這話自然歡喜拍手。桃花卻是搖頭,“今日該去師傅那裡學繡花,改日再同嫂子去吧。”
山子從來都是習慣隨着桃花一起行動,聽得桃花不去,他也失了興頭,眨眨眼睛改口道,“姐姐,那我也不去了,我留下來看家。”
蒲草最是清楚這小子的脾氣秉性,怎會猜不到他留下看家是假,帶着一衆小兵各處瘋玩兒纔是真。但她本意就是給這兩個孩子放上一日假,於是也不拆穿他,笑着誇讚兩句就去竈間做早飯。
很快,一家三口吃了早飯,拾掇了桌子之後蒲草就趴在籬笆上召喚春妮。春妮端着飯碗從屋裡出來,一邊喝粥一邊問道,“你吃完飯了,蒲草?我剛剛安上飯桌。”
春妮兩口子秋日時同劉家老兩口合夥建了一個溫室,劉厚生不肯忘本,依舊日日守在張家的溫室裡,自家溫室卻全交給春妮帶着爹孃打理。
蒲草心裡感激,自然也不肯讓他們夫妻這般兩地忙碌,於是同方傑商量了一下就把蔣叔請來守溫室。蔣叔寡言少語不偷懶,蒲草又闢了一半的地盤琢磨種蘑菇,剩下活計實在不算多,所以不過幾日蔣叔就完全上手了。
劉厚生見此才放心去顧自家的“聚寶盆”,劉家老兩口經了生死那樣的大教訓,可謂是大徹大悟,一心把兒子兒媳的話當了聖旨看待。於是,春妮兒如今的日子過得可是順風順水。
蒲草眼見她臉色紅潤,比之上月又胖了一圈兒,忍不住打趣道,“你啊,以後可多做些活計吧,否則不到過年,就該把你當肥豬宰了。”
春妮撅嘴哼了一聲算是抗議,嚥下大口的粳米粥笑道,“應該說我脫離了你這地主老財的壓榨,如今翻身過上好日子了,這才心寬體胖的。”
蒲草哈哈大笑,末了也不同她打嘴仗,商量了兩句過幾日回李家村去看乾爹乾孃,然後就把兩個孩子交給她照管。
兩人剛剛說笑完,東子就趕着馬車到了院門外。春妮笑着推了蒲草一把,“趕緊梳洗打扮吧,你家那位來接了。”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方傑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高聲說道,“落雪天涼,記得找件大毛衣裳。”
蒲草臉色微微一紅,瞪了抱着空碗擠眉弄眼的春妮一眼,應道,“知道了,等我一會兒啊。”
說完她就回了屋子換了出門的衣裙,想了想到底又在箱底翻了一件喜鵲前些日子託人送回的披風。這披風用了淺紫色的羽紗面兒,裡面鑲嵌了一層柔軟的兔皮,不金貴但樣子雅緻又極適合這樣的季節穿戴,蒲草很是喜歡,今日能穿它出去逛逛,也算顯擺一下。
果然,待得她一上車,方傑就已是笑着讚道,“這披風看着不錯,怪不得你不喜我送的狐皮,原來這樣的顏色更適合你。”
女爲悅己者容,往往心愛男子的一句誇讚就頂得過全天下之人的鄙薄。蒲草也是蒲草女子,自然歡喜的新歡怒放,但臉上卻還裝了無所謂的模樣,淡淡一句,“我瞧着還好。”
方傑眼見她眉梢都歡喜的高高翹起,驀然就想起了孔夫子的那句經典名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於是忍耐不住朗聲笑了起來。
蒲草猜得他必定在心裡腹誹,傾身上前掐了他的腰側軟@肉,懊惱逼問道,“老實交代,你又在心裡編排我什麼了?”
方傑自然不肯說真話,無奈之下也施展了絕招,低頭封了那讓人又愛又恨得櫻桃小口。馬車一路骨碌碌行駛在穿了新雪衣的山林間,留下兩道長長的車轍,但馬車裡卻是無邊春色,暖的人心發燙,哪裡還記得這是初冬時刻…
許是心情大好的關係,蒲草同方傑進城看了看已是停業三日,重新安置桌椅的喜洋洋酒樓。陳和是個精明又能幹的,但凡蒲草前些時日交代過的事情,無論大小都安排的妥妥當當。而後廚裡,胖廚子正帶着陳家的大力在兌制新醬料。
大力是陳家的長孫,因爲前幾年家中日子過得困苦,沒有讀書的機會,一直在做粗活,甚至還被送去陶窯做學徒,吃了很多辛苦。若不是蒲草給陳家找了一條財路,怕是如今他已被烤得半熟了。
這半大小子也是個知道感恩的,但凡有空閒總要去張家轉轉,挑水劈材沒少幫着忙活。蒲草看在眼裡,前些時日藉着酒樓裡改主菜的機會就把他領來送給胖廚子打下手,指望他以後能獨當一面,學個養家餬口的本事。
陳家一家老少自然歡喜,陳大嫂更是差點兒掉了眼淚,囑咐兒子無數次要好好做活,不可給蒲草丟臉。大力也是個爭氣的,勤快又不多嘴,來到酒樓不過七八日就得了衆人的誇讚。胖廚子更是說他有天分,打算收他做大弟子,當然這其中也有討好蒲草的成分在。
蒲草心裡明白,以後當然也會把腦子裡那些菜譜更大方的拿出來分享,這是雙贏的事情,皆大歡喜而已。
這師徒倆已是按照蒲草給的方子兌好了醬汁兒,見得蒲草進來都是歡喜上前見禮,末了紛紛請蒲草品嚐指導。
蒲草嘗着醬料的味道同前世火鍋店裡的味道相比,鮮香之氣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感慨這裡天然食品的美味之後,就帶着兩人開始熬湯底。
一番忙碌下來,午飯衆人自然是圍桌而坐嚐了個鮮,各個都是翹了大拇指誇讚,歡喜於酒樓必定再次生意大火。
方傑本就是個大方的,當下就許諾,若是一月純利及得上前幾月的平均數就給衆人發雙倍工錢,於是衆人的歡呼之聲差點兒掀了房頂。
待得兩人再次把瑣事細細囑咐完,又去鋪子裡添置一些過冬之物轉回南溝村時,本就有些暗淡的太陽已是馬上落到了西山頂。
山子正領着他的一衆小兵,在村口那幾株落光了葉子的柳樹下瘋跑,見得馬車回來就立時改了道,大呼小叫得迎了上來。
蒲草無奈又好笑,開門遞了兩包芝麻糖,囑咐他早些回家、不可去河邊之後才重新關門往村裡行去。
結果剛剛到了門前,春妮兒就已經領着幾個村人迎了出來。這幾日早前種下的菜籽已是出了苗,細細嫩嫩不過一寸高。村人早把這菜苗看成了金子澆築一般,生怕有個閃失,恨不得每日都請蒲草去看過一眼才安心。
這不,蒲草進城辦事,才大半日功夫,家裡就等了這麼十多號。
見得蒲草一臉疲憊,衆人都是搓着手憨笑,着實有些不好開口再讓她奔波勞累。
蒲草心善,又很是明白衆人致富的急切之意,於是扭頭跟方傑說了兩句話就要同去。方傑本想同蒲草安靜吃頓晚飯,如今眼見要泡湯,索性也不回自家,一同陪着她走了。
拍花婆子
兩人一路出了這家溫室又進那家,走走停停,說說看看,待得終於解了村人的心疑可以回家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西山,暮色籠罩得大地一片昏暗。
村人有些過意不去,喊了孩子娘趕緊做飯留客,蒲草和方傑自推辭幾句就快步並肩往自家走去。
兩人正是低聲說着話,剛剛拐進后街就見得春妮光着腳跑了過來,滿臉急迫模樣,手裡拎着的炒菜鏟子尚且沒有放下。
蒲草眉頭一皺就高聲問道,“春妮,出了什麼事這麼着急?”
“哎呀,蒲草你回來了!”春妮一聽蒲草的問話立刻腳下加緊,很快就跑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抓了她的胳膊就哭咧咧道,“你快去村口救山子啊,有孩子跑來報信說他遇到拍花婆子了。我就做個飯的功夫,怎麼就把孩子看成這樣了…”
蒲草聽得山子有危險,也顧不得再聽春妮懊悔,轉身就往村口跑。方傑扔了一句,“劉家嫂子先回去看院子,我們馬上回來!”說完,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農家村莊在春種或者秋收的時候,常常有那做人口買賣的老婆子,懷裡揣了藥粉在村口轉悠。若是見到哪家孩子單獨出門就上前拿了糖片點心哄騙說話,然後趁着孩子不注意的時候撒些迷藥,孩子就渾渾噩噩的跟在她後面走了。
都說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誰家孩子丟了那都是天塌的大事。所以,這拍花婆子極得農人仇恨。
蒲草和方傑這一前一後往村口奔跑,自然惹得村人好奇,抓了個跟在他們身後的孩子探問,待聽得是山子遭了拍花婆子的毒手,立時南溝村裡就颳起了一股旋風。
各家男女老少紛紛放下了飯碗,抄起鋤頭扁擔就往村口瘋跑,指望抓到那可惡的拍花婆子一定把她打成肉泥,替多少失去孩子的農人兄弟出口惡氣。
蒲草心裡急得火燒火燎一般,恨不能肋下立時生出雙翅飛去纔好。方傑眼見她在前面跌跌撞撞,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一個箭步抱起她運氣輕功就躍了出去。
蒲草摟着方傑的脖子,臉色白得堪比宣紙,嘴裡只剩一句話,“怎麼辦,山子丟了怎麼辦?”
“不會,不會,就是被帶走了也跑不遠,咱們一定能把他找回來。”
兩人這般說着話的功夫,很快就到了村口。那乾枯的大柳樹後正有三五孩子縮頭縮腦觀瞧,見得蒲草到來立時跑到跟前,嚷道,“山子被壞人抓着不放,就在河邊。”
蒲草兩人聽得山子還沒被帶走,暫時鬆了一口氣又趕緊奔去河邊。果然,兩人遠遠就見那已是凍了一層薄冰的河邊,正有一人死死拉着山子不放。山子手腳並上死命想要掙脫卻是徒勞無功,憋得小臉通紅。
蒲草一向嬌慣孩子,只要不是涉及原則問題,哪怕一根手指都捨不得動兩個孩子。如今眼瞧着山子這般模樣,真是惱怒得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了。
她也不等方傑停步,一個挺身就從方傑懷裡躍了下來,三兩步奔到跟前,大喊一聲,“放開我弟弟!”說完,已是劈手就搶了山子到懷裡,然後迅速退到了方傑身後。
那抓着山子的男子突然聽得人高聲厲喊驚了一跳,愣神的功夫手裡已是空空如也。他眉頭忍不住就皺了起來,扭頭一瞧,方傑已是護着一大一小兩個,沉着臉冷冷看着他。
而山子卻躲在蒲草懷裡哇哇大哭起來,那慘烈模樣活像被人剛剛胖揍虐待一般。蒲草聽得心裡自然疼痛萬般,就是後邊趕到得村人們也是氣喘吁吁罵道,“哪裡來的歹人,居然趕拐我們南溝村的孩子,真是不想活了。”
“就是抓了他扔山裡喂狼!”
那年輕男子聽得這話眉頭皺得更深,還未等開口說話,他身後的小廝已是氣不過跳出來反駁道,“大膽,我們公子堂堂…”
“閉嘴!退下!”那年輕男子許是不想衆人知道他的身份,開口喝止了小廝,伸手整理了一下綢緞長衫,這才慢條斯理的抱拳同衆人說道,“衆位鄉親許是有些誤會,在下遠路訪親而來。到得村邊時見得這孩子的相貌與家姐走失的孩兒很是相像,一時情急之下這才失了禮數。多有驚擾之處,還望衆位鄉親原諒。”
這男子五官長得很是端正俊美,穿戴雖不是如何招搖,但衣衫鞋子都是錦緞所制,就是頭上那根玉簪也閃着幽幽光澤。任是村裡人見識不多,這會兒仔細打量下來,又聽他說話如此客氣,一時都有些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方傑冷冷一笑,回身低聲問詢蒲草,“山子可有不妥?”
蒲草早把山子的小胳膊小腿檢查個仔細,聞聽這話就道,“只是受了驚嚇,沒有大礙。”
方傑這纔回頭掃了那男子一眼,淡淡說道,“這位兄臺,既然是訪親而來就應該有客人的禮數。你尚未進村,只因爲心中有所疑惑就無端抓了孩子辨認,驚得孩子如此惶恐,怕是隻簡單幾句客套話不足以交代過去吧。”
“那你還想怎麼樣?難道要訛銀子不成?”
那小廝雖被喝退,但是顯見原本就是個行事囂張的,這般屢屢聽得衆人“爲難”自家主子,忍不住又跳出來高聲嘲諷。
方傑仿似只把這話當了空氣,眼神炯炯只瞪着那年輕男子不放。年輕男子臉上閃過一抹惱意,但是下一瞬眼裡卻是猛然一亮,重新抱拳拱手問道,“這位兄臺,在下冒昧請問本家可是姓方?”
方傑眉梢一挑,仿似也想到了什麼,上下重新打量了他幾眼,這才淡淡應道,“正是姓方,只是不知兄臺從何而知?”
那年輕男子驀然展顏一笑,手指隨意往南一指,低聲說道,“京都的‘黃九’老爺,讓我帶了封信過來,兄臺一看便知。”
蒲草正是蹲身替山子擦眼淚,聽得京都兩字心下就是狠狠一動。正巧方傑也是扭頭看將過來,兩人對視之間臉色都是有些無奈。
那年輕男子不知是生怕方傑攆人還是有何別的因由,也不容方傑應聲就突然換了一臉笑模樣,彬彬有禮的同一衆村人寒暄起來。
“各位叔伯兄弟,今日看來真是誤會一場。在下身患一種奇病,大夫交代說需尋一人傑地靈之處靜養。正巧方兄的長輩與我家長輩相交甚好,於是薦了在下來此尋方兄小住幾月。沒想到,在下一時魯莽倒惹了這般誤會,還望諸位鄉親莫要見怪。以後同住一村,還請多多關照。”
方傑心裡說實話,很是不喜這年輕男子,暗怪九叔怎麼找了這麼個人來協助他種稻。但是,既然人都已經來了,他只能先接回去。若有不好也是以後再考慮的事,更何況這周圍還有幾十號不知內情的村人,怎麼說也不能讓人家就在村口立着啊。
如此想着,他只得拱拱手同那年輕男子見了禮,請他一同回家歇息細說。
那男子自然從善如流道謝,一揮手喊了小廝和車伕趕了馬車進村,他卻慢悠悠徒步走在村人中間,笑眯眯問起村裡今年的收成,間或掃上抱着山子的蒲草幾眼。蒲草有所察覺,狠狠回瞪他兩眼,抱着山子低頭走在方傑身後。
村裡人聽說這年輕公子得了重病,心裡難免生了三分同情之意,此時又見他這般‘平易近人’,倒是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分手時甚至紛紛笑着邀請他得空去家裡小坐。
方傑和蒲草眼見這人三五句話就已是得了村人大半好感,互相對視一眼,臉色都是有些古怪。
很快,衆人就到了方家門前。蔣叔接了出來,方傑悄悄做了個手勢,揮手示意他們上前幫忙卸車。
那小廝哪裡還有先前的囂張摸樣,笑嘻嘻跑前跑後,謝字不離口,有意無意又打探起方家的情形,特別是蒲草的身份還有山子的來歷。
可惜,蔣叔蔣嬸子是有名的寡言,他累得嘴裡發乾也沒多問出半個字,最後只得悄悄摸到屋門口,衝着自家主子隱蔽的搖了搖頭。
方傑這會兒正是皺眉看着康親王的親筆信,原來這年輕公子是太平侯楚戰的幼子楚非,秋時剛剛在農部掛了個閒職,侯爺本意是讓這生性喜好遊玩的小兒子收收性子。不想康親王因種稻一事幹系太大,思前想後不好獨自吞下這份“滔天大功”,於是就找到了中立的軍方一派,於是,這小侯爺就被踢到北地來做些“本職工作”。
當然誰也沒指望他能起到多大作用,無非是佔個名頭,將來大功告成給軍方一個分功的名頭罷了。
方傑摺好書信的功夫,心裡也算計較明白了。再擡頭時神色已是緩和許多,高聲吩咐蔣嬸子替楚非拾掇東廂房安頓下來,末了又交代擺酒席。
蒲草沒那個心情幫忙下廚伺候着欺負了自家弟弟的“惡人”,心裡又惦記山子的身世。所以,衝着方傑點點頭就抱了山子回去自家。
楚家那小廝守在門口,見此急得跳腳卻也不敢攔阻。倒是楚非,只是眉梢挑了挑,繼續不動聲色的同方傑談笑風生。
方傑看在眼裡倒是對這京裡早有紈絝名頭的小侯爺微微刮目相看,也許這人並不像傳言裡那般貪玩愚蠢…
對證
蒲草抱了山子回家,正遇春妮領了桃花出門來。小丫頭聽說山子出了事兒,哭得眼睛通紅,此時一見嫂子和山子一同回來,立即跑上前來扯了蒲草的衣襟不放,連聲道歉,“嫂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貪玩,沒有照顧好山子…”
春妮也是走上前來,一臉愧疚問道,“山子沒受什麼傷吧?這都怪我,忙着做飯沒有照顧到孩子。下次一定拘了他們在院子裡玩,如今這人太壞了…”
山子沒受到任何傷害,事情又與拍花婆子無關。蒲草自然不會責怪春妮,低聲把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先回去忙,順便幫我蒸兩碗蛋羹來。山子這裡我還要好好問問。”
“好,好。你可得好好問問,當初你被張家趕出來,整日要死要活的,後來張家又出了那事,我也麼太注意這孩子是從哪裡跑來的。若是能找到他的家人可太好了,誰家丟了孩子都是着急上火的事兒啊。”春妮兒心善,聽得山子有親人尋來很是歡喜。
蒲草隱隱覺得懷裡的山子有些哆嗦,趕忙示意春妮停了話頭兒,又攆了桃花去給春妮幫忙,這才抱着山子進了屋子。
這小子方纔在河邊玩耍,難免摸爬滾打得衣衫髒透,後來又掙扎反抗,這會兒同泥猴也沒什麼區別了。
蒲草翻箱子找了套乾淨衣衫,一邊幫山子往下換一邊笑着打趣道,“你這淘氣包,剛纔不是答應姐姐要早些回家,怎麼又玩得這麼晚?”
山子低着小腦袋任憑姐姐擺弄換衣,聽得這話悄悄擡眼掃了一眼姐姐,他的小心眼裡自覺姐姐同往日沒有什麼不一樣,立時就覺好過許多,低低應了一句,“胖墩兒他們打仗輸了,非要再打一場。下次我一定早點兒回家…”
“好,聽姐姐的話纔是好孩子。如今壞人多,你要時刻多加小心,否則再碰到今日這樣的事,若是姐姐趕去的晚,你被抓走可怎麼辦啊?”
山子仿似想到了剛纔的事,驚恐得小身子縮成一團,聲音裡又是帶了哭意,“嗚嗚,姐姐,山子害怕,那人要抓我。山子不要離開姐姐,山子不走!”
蒲草心裡疼得也是驟然縮起,上前攬了山子輕輕安撫,“山子不怕,有姐姐在呢。不管別人說什麼,只要你不想離開,姐姐就是拼命也要把你留下來。好不好,不怕,不怕!”
蒲草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平日裡不說同衆多村人走動,就是答應孩子的事情也從來沒有食言過。所以,她的話在孩子心裡極有保證力。得了這樣的保證,山子果然好過許多,小身子慢慢就軟了下來。
蒲草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又開始慢慢套話兒,“我們山子是個勇敢的小男子漢,如今山子還小,姐姐保護山子。等將來姐姐老了,山子長大了,我們山子可要保護姐姐啊。”
“當然,誰欺負姐姐,山子就揍他!”山子揮舞着小拳頭,臉色又好了三分。
蒲草趕緊趁機說道,“山子,剛纔姐姐問了那抓住你的人,那不是拐賣孩子的壞蛋,他說他是你的舅舅。這樣姐姐就有些犯愁了,若他是壞蛋,讓你方大哥打他出去就好了。但他說是你舅舅,姐姐就沒辦法趕人了。不如你同姐姐說說你是怎麼來到咱們村裡的?你原來的家在哪裡?這樣姐姐也好反駁那人啊,否則他真要帶你走,姐姐就是告到府衙去也沒辦法留下你啊。”
山子聽得這話,小手立時又摟緊了姐姐的脖子,好半晌之後,他仿似下定了很大決心才說道,“我娘帶我坐車出門…走了好多天,後來馬旁邊跑來好多騎馬的人,我娘哭得厲害,後來…後來我娘說,長大了不讓我回家。馬車一直跑,就我一個人…我餓,我害怕!我想我娘…”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山子不怕,都過去了啊!”許是埋在心裡多日的驚恐終於被捅破,山子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蒲草也是眼圈發紅,雖然山子說得不多,但她隱隱已是猜出,這必定又是豪門大戶裡的爭鬥恩怨,母子遇了危難出逃,半路遇險,母親捨命送了孩子獨自坐馬車逃跑,自己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恩怨,能讓母親囑咐兒子即使長大也不要回家。許是不願兒子再攪進那些爭鬥,只願他平安長大,幸福度日吧?
蒲草擡頭望向窗外濃墨般的夜色,心裡長長嘆氣,許是冥冥中真是山子的母親在祈禱,山子才能流落到南溝村,最終成了她的弟弟,有她照管教養長大。即便不能大富大貴,但是過上一輩子的和樂日子總是不難得。偉大的母親,着實讓人敬佩!
山子哭得累了,開始抽抽噎噎打着嗝,蒲草輕輕替他順氣,慢慢又問出了他的姓名。不過五歲的孩子還沒有字,只是簡單的秦睿兩字,小名壽哥兒。待得蒲草再問他家住哪裡,山子卻是答不出來,只說家裡的大門很高很大。
蒲草也不勉強,又哄着他說了些平日玩耍的小事,春妮就帶着桃花端了雞蛋羹進來了。山子玩了半下午,方纔又把藏了多日的心事說個乾淨徹底,這會兒肚子裡早就餓了。不等蒲草動手喂,自己就抱起碗來西里呼嚕吃個底朝天,末了又捂着小嘴兒打起了哈欠。
蒲草趕緊鋪好被子,哄他睡下。眼見這小子打起了小呼嚕,兩大一小三個女子都是長出一口氣。蒲草惦記那年輕公子怎麼說,囑咐春妮和桃花照看山子,然後就又出了門。
桃花一邊抱着碗小口吃着蛋羹,一邊小心翼翼瞄着山子的小臉,神情分外認真。春妮見此也就不在懸心,轉回自家照看她那正在學翻身的兒子。
再說,方傑和楚非兩人坐在堂屋裡邊喝着酒邊說着閒話,可眼神都是不時掃向門口,直到蒲草邁進門來。兩人幾乎同時起身相迎,方傑掃了楚非一眼,楚非乾咳兩聲笑道,“真是勞煩嫂夫人了,不知我那外甥如何了?”
蒲草皺眉,並沒有搭理他的話,反而穩穩坐在了方傑身旁,接了蔣嬸子遞上的熱茶喝了一口,這才淡淡說道,“這位公子客氣了,我弟弟並無大礙,勞您惦記了。另外,我還未曾再嫁,請稱呼我一聲張東家。”
楚非臉色一僵,略微尷尬的摸摸鼻子,這才應道,“是在下魯莽了。”
方傑見得楚非在蒲草這裡吃了癟,心下暗笑,擡手替蒲草佈菜,低聲勸道,“餓了吧,有事也等吃飽之後再說。”
蒲草剛纔聽得山子說起流落的原因,心裡堵得慌,哪裡還吃得下去。微微一笑應道,“還是把事情處置好了再吃吧,放在心裡不舒坦。”
“好,什麼事情都有解決辦法,別急。”
“嗯。”
他們兩人如此低聲細語說話,可把楚非急壞了,他等不得只好又開口問道,“張東家,我那外甥可說他是如何流落的,可說家裡姓氏和名字?”
蒲草扭頭瞧得他眼裡急迫不像作僞,於是開口問道,“這位公子,認親這事怕是還要你先說說詳情吧。畢竟這世道太亂,我們山子又是乖巧伶俐的,我不得多加防備。說實話,山子確實是從外面流落到村裡來的,我方纔也問出了幾句底細。如今只看公子如何證明你同他的親緣了。”
楚非出身侯門,自小也算被捧着長大,這般一次次開口就被頂得心肝肺皆疼,他也是心下有氣,所以也不在多客套,開口直接說道,“張東家可以稱呼我楚非,這孩子若是家姐流落的孩子,今年應該八歲,六月初一生人。姓秦名睿,乳名壽哥兒。
一年前,家姐因與夫家有些口角,氣怒之下起了離家之意。那是我父在外征戰,我又遊學未歸,家姐就帶了這孩子遠行投奔山陰縣的姑母。
不想路上遇到賊人,家姐不幸…喪命。”
說到這裡楚非眼裡閃過一抹愧疚和痛恨,顯見他與姐姐的感情很深,對於家姐遇難極爲懊悔。他擡手喝了一杯酒,穩了穩心情這才說道,“我和父親得到消息,派人多方查探才知這孩子逃得一命,流落在外。但尋找一年無果,沒想到今日居然在此尋得,若是家父得知,必定歡喜。”
蒲草聽得他如此輕描淡寫說起山子孃親離家的過程,心裡很是不屑。世家大戶多是如此,奉行“家醜不可外揚”。哪怕自家鬥得你死我活,在外人面前也照樣要裝得一片和樂。
她當然不想也不願多聽那些骯髒事體,倒是對於山子將來要回歸那樣的兇險之處卻很是不喜。
“聽楚公子這番話說下來,好似你常年不在家,定然也沒見過外甥幾面。那你又如何確定山子就是你姐姐的血脈呢?”
楚非聽出她話問得生硬,眼神閃了閃應道,“家父曾尋畫師畫下了壽哥兒的容貌,我自然瞧得清楚,今日一見就知山子必是壽哥兒無疑。方纔張東家已是私下問過孩子,此時怕是心裡也沒有疑慮了吧。”
蒲草自然知道他同山子所說一般無二,但她就是不願承認。一是不捨山子離開,二是不知這楚非的根底兒,三是山子孃親留下的話,不願他回去秦家。總之諸多理由藉口,她這會兒一心琢磨着耍賴也好,胡攪蠻纏也罷,就是不能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