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因爲昨晚下了場小雨,翠欒城裡各處屋脊、街道都被洗刷的乾乾淨淨。待得太陽躍上山頭不到半個時辰,那些殘留在各處的水跡就被蒸發一空,整個城池都是金亮亮一片。
臨近商街的幾家茶樓,還沒等午時過半就坐了很多茶客,小夥計們不是高聲呼喝着,樓上樓下跑着送茶水。按理說,生意這般興隆,掌櫃應該歡喜纔是。可惜他此時卻是望向那不遠處的一棟二層酒樓,一臉的羨慕加嫉妒,不時小聲抱怨兩句,“這方家也真是不讓人活了,早起就烤得滿街都是肉味,害得我們樓裡點心都少賣一半。”
有那耳尖的食客聽得這話,就哈哈笑着打趣道,“老掌櫃可是佔了便宜還賣乖啊,這些時日大夥兒惦記方家新酒樓的吃食,常跑你這裡來閒坐。你已是賺了許多,可別不知足啊。今日新酒樓開業,我們多留些肚子去嚐鮮也是應該啊。”
那老掌櫃被揭了貪心的老底兒,臉色微微泛袖,趕忙拱手笑道,“我這也是隨口說笑幾句,方家這酒樓開了,這條街更是熱鬧許多,各家都跟着沾光,我這歡喜還來不及呢,怎會抱怨?”
衆人還要再說什麼,不想卻見得那新酒樓裡跑出來幾個穿着簇新衣褲的小夥計,這個搬了梯子,那個蹭蹭就往上爬,麻利的在高翹的屋檐上綁了長長的大袖鞭炮。衆人猜得這是吉時將至,酒樓馬上就要開業了,於是各個扔下茶錢聚了過去。
那老掌櫃猶豫了一下,末了也是抓了兩個小夥計看店,然後也出門湊熱鬧去了。兩個“倒黴”的小夥計,只得苦着臉站在門前,翹腳兒、抻着脖子張望。
待得鞭炮掛好不到半刻鐘,陸續就有客人持着請柬上門了。方傑穿了一身寶藍色銷金雲玟團花長袍,頭戴赤金冠,周身打點得貴氣又不奢華。再襯上他那張本就俊秀非凡的臉孔,嘴角那抹仿似永不褪去的雍容的淺笑,行走間衣襟隨風翻飛,恍然讓人錯覺這翩翩佳公子就是那天上降下的仙君一般。見者無不心下暗生好感,哪有半點兒褻瀆之意。
方傑先是同衆人拱手行禮打了個招呼,這才下了臺階去迎接當先趕到的幾位友人,待得說笑間送了他們進門,又迎來了衆多同行酒樓老闆,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最後,當孫府尹坐着四人擡轎,帶着府衙裡一衆同知幕僚趕到時,周圍看客們都是齊齊驚得低呼出聲。
原本這翠巒城裡雖是都知方傑與孫家有親,但孫府尹爲了清名,卻從未公開庇護過方傑的各家鋪子產業。今日這般在新酒樓開業之時高調亮相,實在很是出乎衆人的意料。
方傑自然知道這是孫府尹在還他引薦六王以及送還孫大小姐的人情,於是大大方方上前執晚輩禮,口稱姨丈。
孫府尹極是滿意他這般行事,畢竟他的官位在那裡擺着,若是哪個御史看他不順眼,告他個**,那可是麻煩之極。如今,方傑棄了官稱只叫姨丈,那就是家中私事了。外甥開酒樓,姨丈來賀喜,誰也說不出什麼錯來。
一城土皇帝到來,自然是大受歡迎,不管是門前看熱鬧的一衆人等,還是早已進門安坐的那十幾位都是趕忙笑着上前寒暄。
眼見孫府尹被衆星捧月一般迎了進去,陳和這才小跑着上前低聲稟報吉時到了,方傑問詢廚下也準備妥當,於是就笑着攙扶起一臉激動的陳老掌櫃,連同白雲居的洛掌櫃一起走到牌匾之下。小夥記一手捂耳朵一手執香,點燃了那串大袖鞭炮。
在噼裡啪啦的火爆聲中,紙屑紛飛如雨,四人合力扯下了牌匾上的袖綢子,“喜洋洋”三個金漆大字立時映入衆人眼中。
小夥計們歡呼叫好,帶得看熱鬧衆人也都是一同拍手祝賀。方傑笑着拱手同衆人道謝,待得聲浪稍微平息,這才笑道,“小店今日開業,多謝衆位兄臺捧場!”
有那平日同他熟識的商鋪老闆應聲喊道,“方公子這酒樓若是小店,那我們的鋪子就是狗窩了。”
“就是,方公子不要謙虛了,趕緊請大夥兒嚐嚐新吃食吧。這滿街的肉香,我肚子裡饞蟲都在造反了。”
衆人都是哈哈大笑,方傑示意陳和上前兩步,笑道,“今日開張,自然要請大夥兒嚐個新鮮。這是我們酒樓的陳和掌櫃,以後還望大家多多關照。”
“那是自然,都是一條街上討生意的,互相照應是應該的。”花花轎子衆人擡,平日大夥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自然誰都樂意送個口頭人情,至於以後如何相處行事,那就另說了。
方傑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也不再多言,伸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笑道,“那方某就先行謝過衆位了,後廚已是備下好酒好肉,大夥兒賞臉進來嚐個新鮮吧。”
“哈哈,就等方公子這句話呢。”衆人說笑着紛紛拱手謝過方傑,末了涌進酒樓,搶佔了所有座位。
後院竈間裡胖廚子帶着大小夥計和幫廚們,正是忙着把準備好的爽口涼菜裝盤兒。三間碳坑上架着的全羊也已經烤好大半,木罕奔波在三隻烤羊之前,不時刷着醬汁,呼和着小夥計幫忙翻轉羊身。
他們旁邊的那半截棚子裡也是排了一溜兒鐵箱子,六個小夥計一手搖着蒲扇吹袖炭火,一手翻轉着肉串兒,不時撒些調料粉末,陣陣肉香順風飄出多遠。
衆多食客一邊喝着茶水一邊翹首盼着上菜,不過片刻功夫,喜洋洋的招牌吃食西疆羊肉大串就被送了上來。衆人紛紛抄起一串拿在手裡細看,只見細細的鐵釺子上串了六七個葡萄粒大小的羊肉塊兒,經過炭火烘烤,肥油已是半化,瘦肉卻是半焦,兩廂摻雜在一處,上面又撒了細細密密的芝麻、辣椒麪、細鹽和一種不知名的草末兒碎粒。當真是金黃油亮兒,看着就引人垂涎不已。
有那性急之人已是一口就擼了半串進嘴,燙得吸氣同時又覺滿口都是辛辣鹹香,不油膩又鮮嫩,當真是與平日所食那些精細菜色不同,絕然的異域風味。
“唔,好吃,好吃!”
“就是,沒想到羊肉烤過居然這麼出彩兒。”
“這調料里加了什麼,味道真是特別。”
聽得衆人的誇讚,陳老掌櫃等人心下都是暗暗鬆了口氣,臉上的笑也更是燦爛了三分。什麼吃食都是,自己覺得好不成,要抓住食客的心纔是真正的好。
樓下這般吃着,香氣飄到了上面,那三個包間裡的貴客們可是有些坐不住了,有個年輕書生搖着扇子笑問剛剛進門的方傑,“博雅兄,你到底準備了什麼好吃食款待我們,該不會學那吝嗇張以肉香待客吧?”
吝嗇張是城裡一個有名的吝嗇財主,家裡有客上門,他不捨設宴招待。於是就帶了客人坐在自家院牆下,就着隔壁人家竈間飄出的肉香喝粥吃鹹菜。客人惱怒自然就把這事兒傳了出來,多少年裡都被老少百姓當做笑談提起。
衆人都是哈哈笑着附和打趣,還沒等方傑開口應答,就聽得樓下響起陣陣驚呼之聲。很快前後一排六個小夥計,兩人一夥兒擡着一張長方形的鐵絲網就蹬蹬上了樓。
那鐵絲網編的不算細密,中間固定着一隻不到二尺長的裸羊,此時已是烤的通體金黃,偶爾有油脂受不得震顫,輕輕滴在地板上,濺起一陣陣焦香之氣,惹得一衆自持身份的府官和商賈、秀才們都是極力忍着纔沒有拼命咽口水。
方傑也不囉嗦,直接吩咐小夥計們執刀分割羊肉,一塊塊送進衆人的盤子。自然,皮酥柔嫩的羊肉一入口,立時得了衆人的高聲誇讚,直道今日來得太值得了。
樓下大堂衆人眼見那黃金烤羊擡上樓,再瞧着手裡的大串羊肉就覺味道差了三分,也不知道是誰帶了頭兒,一鬨聲的嚷着也要買只烤羊嚐嚐。
陳和早有準備,打躬作揖同衆人說起那“三羊開泰”的規矩,末了又道,“今日的三隻黃金烤羊已是招待貴客,實在分不出。若是哪位客人想要品嚐,倒是可以先行預定明日的三隻。”
衆人一聽這話,自然立時高聲爭搶起來,完全不顧那一隻烤羊就要十八兩八錢銀子的高價。一時間酒樓上下都是熱鬧非凡,直讓一衆忙得腳不沾地的小夥計和廚子們笑得驕傲又歡喜。
待得晚上天色將黑之時,蒲草接了東子送回的消息,自然也跟着笑開了臉。她當下就指揮着桃花燒火、春妮切菜,然後親自踮着傷腳炒了四個熱菜、兩個涼菜,劉厚生幫忙去蔣叔蔣嬸子,連同東子一起,衆人團團圍坐在一處慶賀酒樓開業,生意興隆。
衆人平日裡都是熟識,也沒有多客套,說說笑笑、吃吃喝喝,極是歡快。末了劉厚生和蔣叔、東子喝得半醉,晃晃蕩蕩走去村口找村裡人閒話兒。蔣嬸子幫忙拾掇了碗筷,又給蒲草推拿腳踝,重新上藥,難得笑着保證她後日去李家之時必定不耽擱走動。
蒲草很喜歡這沉默寡言卻極有能耐的老太太,笑着謝了她,又拉着她說了好半晌閒話才送她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