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逆韜略是三國時代的一大發明。人們通過對大自然的觀察,瞭解、接觸到宇宙中蘊藏的巨大力量:滄海桑田的變遷,山呼海嘯的風雷,燎原烈火的野焚,滔天白浪的衝擊……構成種種不可逆轉、無法阻擋的力量。中央王朝的失控,戰亂烽火的延漫,人心向背的走向。社會組織的解體……匯成強大的時代潮流,使人們無可適從,飄遊不定。自然與社會,存在着運行的內在機制,並通過種種形跡、表象,反映着一種鐵的規則。自然風雲的激盪,社會形勢的劇變,更使人們有機會體察其中的規則,總結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真理。三國順逆韜略的創造與運用,即基於上述思想與認識背景。
順逆韜略首先是一個銳利的思想武器。決策者在認識不清社會潮流的走向之際,一切所作所爲,都是盲目的,徒勞無功的,甚至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的。董卓、呂布、公孫瓚、袁尚兄弟、王凌、毋丘儉、諸葛誕、唐諮、曹爽孫皓等人,雖都有機會在當時能夠開闢一個好的局面,但終因不認識時代潮流,舉措失宜,甚至倒行逆施,葬送了大好時機,最後被時代潮流沖刷得無影無蹤。
順逆韜略是行動選擇的指南。通過考察三國時期韜略家的走向,可以測出其內在的思想動機。投入董卓、袁紹、袁術、劉表、公孫瓚等軍閥陣營的智囊人數就遠遠少於投入曹操、孫權、劉備集團的人數,而前者在一定時期的實力還很強大。韜略家們之所以選擇後者,與其說是後者個人的吸引力,不如說是後者所代表的政治前途和時代潮流被自己所認同。
三國韜略家們將順逆韜略的內容概括爲以順擊逆,逆取順守,順水推舟、逆風行船。
所謂順和逆的內涵,具體說來,有自然型與社會型兩種類型。自然型的順指天時、地利等各種有利條件,而逆則相反。佔據關山要塞、有利地形,憑藉風雨雷電、冷熱寒暑,富有物產資源、廣袤領土者爲順,反之爲逆。社會型的順,指遵循、符合傳統的那些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倫理道德、行爲規範、思想觀念…… 而與之相反、相違者爲逆。
以順擊逆,事半功倍。三國時代的高明韜略家總是不失一切時機地運用順逆韜略,奪取大面積的勝利。曹操首戰董卓,兵以義動,以順誅逆,雖然在軍事上遭到挫折,但在政治上、個人形象上卻取得意想不到的潛在成功。待到迎漢獻帝之後,政治上就處於絕對的順勢。劉備對待附屬、民衆,讓人有仁至義盡之感,打着漢王朝的復興旗幟,很能吸引大衆,他所注重的是對社會輿論的順向追求。曹、劉的壯大,與其實施順逆韜略有很大關係。曹魏滅蜀漢,東晉滅東吳,勢如破竹,不可阻擋,根本原因即在於以順擊逆。
逆取順守的韜略原則,由龐統在策劃奪取益州的戰略方案中點破。《三國志》所引《九州春秋》一書記載這樣一段史實:
(龐)統說(劉)備日:“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吳孫,北有曹氏,鼎足之計,難以得志。今益州國富民強,戶口百萬,四部兵馬,所出必具,寶貨無求於外,今可權藉以定大事。”備曰:“今指與吾爲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義於天下者,吾所不取也。”統曰:“權變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攻昧,五伯之事,逆取順守,報之以義,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爲人利耳。”備遂行。
所謂逆取,指違背社會傳統規範,以武力奪取。而順守則按照社會規範,予以善後處置。逆取均爲暫時之行,權宜之計,靠順守加以彌補其本身的缺陷。三國韜略家的逆取順守韜略應用得均十分巧妙,曹魏代漢,司馬氏代魏,劉備入益州,孫權據江東,無不運用這一韜略原則。
至於順水推舟的韜略原則,運用的廣泛程度就更大了。仲長統著《昌言》,已闡明順勢者昌的深刻道理,從理論上總結了順逆韜略的重要原則。在實踐上,小到曹操殺彌衡、司馬昭害嵇康,大到曹丕稱帝、司馬炎登極,均使用這一原則。
逆風行船的韜略原則,不是普通人所能使用。冀州刺史王芬謀廢靈帝,爲逆時而動、逆風行舟,結果身敗名裂。毋丘儉、諸葛誕等反魏,亦屬此列,無不一一敗亡。但韜略家們幾乎無不使用逆風行船原則,並且有取得成功的大量實例,原因在於所逆之風不是時代的旋風、主流,而是個別的困難、厄境。其中最突出的,要數猇亭之戰後,諸葛亮對東吳外交關係的恢復。蜀漢國主劉備白帝城之死,系被陸遜戰敗所致,國人之憤,將帥之怒,可以想見。但諸葛亮從全局出發,忍痛復交,承擔着巨大的輿論壓力。諸葛亮堅持隆中路線、蜀漢國策,逆風行船,堅定不搖,從而力挽狂瀾,改善關係,使蜀政由亂到治,蜀國由弱轉強。
實施順逆韜略,要求決策者本人的素質達到很高的標準。他們必須目光遠大,洞若觀火。心胸開闊,包容萬象,敢於同陳腐之見、個人感情相決裂,敢於開時代的先河和風氣。因爲順逆韜略的成功運用,必須有同時代共俯仰、與潮流俱起伏的真知灼見和膽識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