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至寒冬。
李北牧下了暖和的馬車,便是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裹着身上的狐裘往書院裡頭走去。
趙慎終於移了位置,沒有坐在窗邊吹着寒風。
而是將自己的位置搬進了書房。
“先生。”
李北牧進了屋,微微作揖。
“坐吧。”
趙慎微笑着擡起頭,合上了手中那本不合時宜的史書。
屋內鋪着火龍,李北牧便脫去了最外層的狐裘,在趙慎這,他也很少去在意這些禮儀。
“這次去往山黃縣,如何?”
李北牧坐在他面前,微微前傾着身子,“給先生添麻煩了。”
說完又道:“百姓過的……很苦了。”
沒有展開詳細去說,因爲趙慎所瞭解的,遠比他看到的,要多得多。
趙慎點頭道:“其實不管這天下到底是好是壞,其實歸根結底,受苦的都是底下的百姓,只是他們並不會像那些文人士子,稍有不順心,便能寫詩作賦,吟詠內心苦悶,甚至還能流傳後世,好教後人知曉。”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自古已經說盡了苦難。
李北牧突兀說道:“敢問先生,對這大楚……到底有多少安排?”
趙慎雙目之中並不見渾濁,清澈透亮,盯着李北牧看了一陣,才說道:“不多。”
“但也不少。”
沒來由的,趙慎忽地想起了自己春風得意馬蹄疾時,騎馬走過東華門,走過了那通天街,最後兜兜轉轉回到那清水巷門口時,遇到的那位老道士。
老道士目盲,趙慎便下馬,坐在他面前,讓他算了一卦。
問的是鬼神。
目盲老道人瞧不見,也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是那年的新科狀元。
狀元問鬼神。
目盲老道人算了一卦。
得出的卻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卦象。
“大楚綿延國祚百年者,趙也!”
當時趙慎不解其中意,只是以爲那老道人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故而說些場面話哄自己開心,討個吉利。
所以他也多給了那一份賞錢。
只是等他知曉了其中深意的時候。
卻再也不見那個目盲老道人。
自家先生神遊,李北牧便雙手攏袖坐在他面前,打量着他書房內的藏書。
文少。
史多。
趙慎看着眼前這個被自己選中的學生,悠悠笑道:“有什麼想法?”
李北牧輕聲說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趙慎大笑道:“好個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你知曉老夫讀了多少書,纔讀出這麼個道理?”
“學生不知。”
“其實也沒讀多少,也就看了那麼一兩本書,就明白了吧。”趙慎擺了擺手,示意不值一提。
李北牧嘴角下意識抽了抽,趕緊止住,“不愧是先生,讀書頓悟如喝水。”
“且住且住。”
趙慎忽然說道:“揚州州牧,馬上就要到了。”
李北牧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州牧新來,學生這解元,自然給他準備了一些小禮物。”
趙慎似笑非笑。
“對方說不定真是你舅舅呢。”
李北牧雙手一攤,無奈道:“那禮物就只能更重些了,畢竟是自家人。”
趙慎不語。
“對了,蘇州牧他?”
趙慎下意識望向了東北,只可惜,書櫃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輕聲說道:“應該能在岸上過年的。”
“嗯。蘇顏好像收服了那羣暗衛。”
趙慎收回目光,微笑道:“是個不錯的姑娘。”
不錯,在趙慎這已經是極高的評價了。
縱使是他那個姓謝的嫡孫,那個名震揚州的謝伏謝靈安,在他口中都只是馬馬虎虎。
甚至還總是隔三差五的一頓教訓。
原本她是準備找自己的,可後來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子,卻是讓那羣暗衛跳過了自己,直接奉她爲主。
李北牧不準備再去打聽這事。
自己接下來好她的交集,便只剩一同北上。
寒暄了一陣,李北牧便起身告辭。
單就揚州的這些事,師徒二人其實也沒什麼好交流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他倆加起來,便是整個揚州。
出了書院。
李北牧便準備去趟黃府。
黃煙雨這事,自己不知道是一回事,管不管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多時。
馬車停在了黃府門口不遠處,因爲那黃府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馬車。
駕車的車伕,也不知什麼時候,從李府的僕役變成了一號。
李北牧還沒出去,一號便在外面介紹道:“廖齊山,是黃小姐的姑父。姑母黃氏已經去世,現在只剩廖齊山帶着他的兒子廖牧原。”
“現在住在博遠街那邊,還在山壺街那邊有個店面,租出去了。那廖齊山是個賭棍,原本的家業,要比現在這闊綽十倍不止。”
“廖牧原類父。”
“此外,廖齊山還在外面……”
等黃煙雨匆匆忙忙從屋裡小跑出來時,一號恰好說完。
李北牧面不改色地露出一個微笑,看着眼前這個眼眶略有紅潤的姑娘。
“你,你怎麼過來了呀。”
黃煙雨說話依舊柔弱,只是今天好像格外柔弱。
李北牧輕輕將她攬入了懷裡,聞着她髮梢的清香,“我媳婦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難不成你是在家中養了別的男人,怕被我發現?”
“我沒有!”
黃煙雨掙脫開來,慍怒地看着他,揚起手,卻又輕輕放下,別過臉去,只留下一個微微鼓起的側臉。
李北牧笑着伸手將她的臉扳了過來,又將她微皺的眉間撫平。
“今天家裡是來客人了嗎?我看門口還停了輛馬車。”
李北牧說着便牽着她的手往大廳方向走去,他也沒料到,會這麼巧。
自己剛從山黃縣回來。
對方就迫不及待地過來了。
黃煙雨眼神有些慌亂,磕磕絆絆地說道:“是,是我姑父他們,你去我的院子裡坐會吧,我,我們說說話。”
李北牧思索了片刻,扭頭看向身旁的姑娘,對方眼神出奇地堅定。
李北牧笑道:“好啊,很久沒和你單獨聊天了。對了,怎麼沒見着葉溪呢?”
正常來說,她也是昨天剛和自己一塊回來。
“她出門去了,她說是去找朋友。”
黃煙雨眼神依舊有些躲閃。
李北牧心中微微泛酸,有些愧疚,但更多的還是心疼。
“咦,這不是妹夫嗎?”
兩人正往黃煙雨的院子走去,側邊卻忽地傳來了一道男子的聲音。
李北牧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