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去便是,荊州那邊老夫都已安排妥當,等你到了山黃縣之後,自有人聯繫你。”
趙慎端坐竹山居,看着窗外在深秋依舊沒有絲毫凋零的竹子,身子坐的筆直。
“勞煩先生了。”
“無事。”
李北牧躬身退去。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把趙慎當成了可以信任的長輩。
或許,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
李北牧不知。
臨安書院外,周不語已經在秋風中穿起了厚襖。
謝伏依舊一身雪白,穿的單袍。
看這樣子,是那種準備依靠一身正氣過冬的熱血少年。
“拖拖拉拉,也不知道走快點。”周不語在秋風中跺腳,毫不客氣地催促道。
李北牧看了眼謝伏。
後者淡淡地解釋道:“他找人算了,說今早巳時是出門的好時辰。”
李北牧聞言朝周不語豎起根大拇指,跟着鑽進了車廂。
緊接着,他倆也上來了,顯然是有話要說。
馬車剛走。
周不語就問了。
“你不是年後才走嗎?怎麼又跟着我們現在出發了?”
“我有事要去趟荊州。”
李北牧沒打算隱瞞。
“去荊州,去荊州幹什麼?”
李北牧沒說。
周不語就不問了。
反倒是謝伏,上馬車之後就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北牧稍加思索,便是想到了三天前和趙慎見面時,他對自己的叮囑。
他讓謝伏不要再念那首能得罪天下文人的詩了。
可謝伏會怕這個嗎?
他不怕。
但他怕他爺。
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外頭唸了,趙慎就肯定會知道的。
“靈安啊,我這前段時間,妙手偶得了一句詩,很是適合你。”
謝伏意動,但很快又坐了回去,淡淡道:“詩這一事,哪有什麼適合不適合。”
“行,那我不說了。”
“你!”
謝伏瞬間破功,也罷,寫詩一道暫且低他一頭也沒什麼關係。
“你說吧,我聽着。”
李北牧卻是轉過頭去跟周不語在聊天,“你們去到可別忘了幫我也揚個名聲,可別等我去了,京城都沒人認得我。”
“這你就放心吧,揚州解元,就算我們不幫你揚名,別人也會幫着傳唱的。”
說着他眼角瞥了眼臉色漲紅的謝伏,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還是說吧,要這貨低一次頭可不容易。”
是的。
要不是先前那句詩被趙慎禁了,他謝伏今天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低這個頭的。
李北牧跟着瞥了他一眼,笑道:“放心,還沒跟任何人說起過。”
謝伏忍不住壓低了些呼吸,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在整個大楚的年輕俊逸面前,背對蒼生時的那一份孤寂。
“聽好了。”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謝伏一時忘記了呼吸。
因爲他看到了自己將來的偉岸,他感覺這首詩,完全就是天生爲自己準備的,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這句詩。
可偏偏這樣一句詩,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
這就讓謝伏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至於旁邊的周不語,則是在兩人之間掃視。
這麼看來,之前那句,“文道盡頭誰爲峰,一見謝伏道成空。”多半也是出自李北牧之手啊。
嘖嘖嘖,這傢伙心真黑。
等謝伏反應過來,李北牧才說道:“今天出了這個門,我可以不認這句詩是我所寫,但是你得保證,不管是誰問,你都得說這句詩是你寫的。”
“不管是誰。”
李北牧重申了一句,生怕謝伏記不住。
至於爲何要違背趙慎的話,再給謝伏這句詩,也簡單。
要是沒有逼王打頭陣,等自己明年去到京城,該多無趣?
至於唸了這句詩,會不會被打死,李北牧完全不擔心。
就算自己都出問題了,謝伏也不可能死的。
李北牧至今仍在懷疑,趙慎手中除了甲乙丙丁四營之外,還掌握了一支通達整個大楚的勢力。
如若不然,他的消息不可能這麼靈通。
謝伏沒理由不答應這事,答應下來之後,對李北牧的愧疚又多了一分。
只能想着等他到了京城再好好補償他一番了。
不,現在也許也可以。
“你們知道新任的州牧是誰嗎?”
“誰?”
不僅是李北牧,就連謝伏都同樣好奇道。
這揚州畢竟是大楚重鎮,一連要換掉州牧刺史,天下人都在關注這事。
謝伏看了看李北牧,說道:“寧家,寧清遠。”
“是他!”
雖然未曾見面,但李北牧已經從多方面摸清了寧家的局勢。
比如說這寧清遠,不出意外的話就是自己的二舅。
和自己那離家出走的母親的關係嘛。
不能說是冤家路窄,但至少也是勢如水火了。
從趙慎那得來的消息來看,那母親之所以要離家出走,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寧清遠的逼迫。
嗯,用他的話來說就是。
生在寧家如果不能爲寧家做出貢獻,那你不如去死。
所以,他爲什麼會調來揚州?
一時間,李北牧心中盤算了許多,其中甚至包括,要不要讓這寧清遠活着來到揚州。
很快。
車馬就到了城外的十里亭。
歷來送別的地方。
李北牧和謝伏的第一次相識,也是在這。
而如今前往荊州和京城的分別之地,也是在這。
三人下了馬車,看着路邊那被千萬人走過的十里亭,周不語躍躍欲試。
李北牧看穿了他的想法。
“今日才思枯竭。”
周不語撇了撇嘴,“給老謝都給了兩句了,給我就一點都沒。”
“老謝,你該不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吧。”
謝伏強忍着打他的衝動。
朝李北牧拱了拱手。
“南淵,明年再見。”
李北牧同樣朝他倆拱了拱手。
“明年再見。”
年輕人分別,沒那麼多難捨難分。
年輕人不死,總會在下個路口相見。
李北牧翻身上馬,手上帶着姬靈兒送的護手,腰間繫着黃煙雨送的香囊,身上穿着李巧顏送的那件形似斗篷一般的雪白大襖。
“馬車就送你們了,哈哈。”
李北牧大笑,縱馬西行,背後跟着一號和幾名貼身護衛的星盤成員。
總共七騎。
李北牧當先。
可跑出去不過百米,兩側的叢林之中便是不斷有着騎兵衝出,人高,馬大,席捲在官道上。
在這秋高氣爽的當日,捲起了無數灰塵。
馬蹄聲震震。
如天雷。
更讓謝伏覺得有些絕望的是。
他似乎還聽到了李北牧的大笑。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