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作家康拉德曾經說過:任何傻瓜都能駕船航行,惟有聰明人才知道如何走捷徑。
身家過億的辛稼軒當然不是傻瓜,而是一個嗅覺比獵狗還要靈敏的精明商人,任何一點細微的異味,他都能順藤摸瓜,挖掘出深層次的東西來。剛纔,南京四套班子對蕭雲的那一輪敬酒究竟意味着什麼,他心裡比誰都要清楚,身旁這個貌似平平無奇的年輕人藏得也太深了,差點把閱人無數的他也給瞞過去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自己沒因一時眼拙而錯過這個貴人,趕緊亡羊補牢,簽下了那份草擬的協議意向書。
曲終人散。
蕭雲與劉吉良、辛稼軒分別之後,上了凌志的副駕駛,醉意飄渺,讓狄綢繆去公司接歐亞子。
十多分鐘後,接上了歐亞子,蕭雲也沒再告訴狄綢繆具體開去哪,只要不上高速,就讓他隨意開。
午後的陽光稍顯毒辣,大街上沒幾個行人,就連小車都寥若晨星,即便跑起來,也感覺筋疲力盡。
“蕭秘,搞定了吧?”歐亞子坐在後座,儘量前傾,見這個年輕人喝了不少酒,感覺應該成了。
“基本談攏了,辛稼軒簽了協議意向書,明天我跟你去他公司再談談,完善一下具體的條款,該刪的刪,該加的加,變成一份正式合同,法律效力會強一些,對雙方都好。另外,秋水長天的售樓人員和物管處人員全部由我們接管了,你下午讓葉昕昕去處理一下,到時候把名單報給我一下。再讓戴妍去建行成立一個秋水長天項目專項賬戶,晚些時候,我會讓人往裡頭打一千萬,作爲項目保證金,九鼎房地產也會打入相同的錢數,這個我會讓譚惜專門管理,辛稼軒那邊也會派兩名會計師進行監管,你要做好接待工作,不許虧待了這兩人。”蕭雲一邊捏着眉心,一邊闡述着。
“曉得了。”歐亞子允諾道。
僅僅用了一千萬,就控制了整個樓盤,數億的資產,這個年輕人簡直是神乎其神啊。
“老歐,給你兩天的時間,將易安居士的人員梳理清楚,包括秋水長天的,行不行?”蕭雲問道。
“沒問題。”歐亞子輕聲道。
“那行,後天你召集一下大家,在秋水長天售樓處開個碰頭會。”蕭雲擰開一瓶礦泉水,狂灌起來。
“嗯。”歐亞子點點頭。
“老歐,我等下還要去一個地方,你打的回去吧。”蕭雲說着,就讓狄綢繆靠邊停車。
歐亞子望了眼四周圍,沒說什麼,就推門下車了,儘管這條街較爲偏僻,人煙較少,不好打車。
凌志重新起步。
“七少,我們去哪?”狄綢繆問道,他也沒想到蕭雲會突然趕歐亞子下車,想問又不敢問。
“往前開吧。”蕭雲漫不經心道,神情有些肅穆,黑亮雙眸停留在了遠處隱隱約約的巍峨羣山,發呆了幾分鐘之後,他修長手指輕輕揉開眉頭,把車窗全部降下,然後略顯疲憊地闔上雙目,靠在椅背上休憩,任由涼風拂面,壓根就沒有要急着趕往某地的跡象。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沒過多久他就睡着了,低聲打着呼嚕。
狄綢繆不曉得這個年輕人的情緒爲什麼忽然有些心寧不安,只好將車速降到40邁,開得很慢。
漫無目的開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蕭雲才伸了伸懶腰,揉着惺忪睡眼,問道:“到哪了?”
“到下關區了,剛過閱江樓。”狄綢繆輕聲答道,在一個紅燈前停了下來,停在直走道上。
“綠燈亮的時候,強行過轉彎道。”蕭雲看似隨意道,將那瓶礦泉水剩下的水一滴不剩喝完。
狄綢繆一怔,下意識側頭望了眼蕭雲,實在想不通爲什麼他一直在下着這些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命令,如果是第一次爲他開車,還真的會誤以爲他在故意刁難自己。狄綢繆動了動嘴脣,欲說還休,很想問個水落石出,但看到他那副安之若素的神情,不像一時心血來潮,又狠心地將那股蠢蠢欲動想一探究竟的慾望給壓了下去,不敢忤逆,只好照本宣科。
喇叭聲四起。
狄綢繆不管三七二十一,霸道彪悍地轉彎之後,不敢擅作主張,問道:“七少,怎麼走?”
“加速,直走。”蕭雲淡淡道。
狄綢繆言聽必從,一踩油門,凌志就像一支離弦的箭,猛然跑到了100邁,在這條路上飛馳。
“在前面的路口急轉彎進去。”蕭雲忽然指揮道。
嘶!一陣車輪與地面摩擦的巨大聲音猝然間破天響起!
凌志甩了一個很大很急的尾,才勉強進入到這條並不算大隻有一車道的小街上。
“靠邊急停。”車子剛進街頭擺正,蕭雲又下了一道命令。
狄綢繆想都沒想,就按照吩咐照辦,由於剎車剎得太急,把人行道上一個騎單車的大娘嚇得半死。
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狄綢繆肚子裡是一百個疑問無從解釋,七少爺該不會是在考察他的車技或者反應能力吧?
可沒過幾秒,他就恍然大悟了。
一輛黑色沃爾沃急轉彎進來,剛想加速前行,卻忽然慢了下來,猶豫了幾秒,最終繼續往前開去。
蕭雲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睨着那輛已經跟了他整整兩個小時的黑色沃爾沃,輕聲道:“原路返回。”
狄綢繆心裡像倒了五味瓶,複雜得很,既佩服蕭雲的眼觀八方,又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被跟蹤了這麼久竟然還矇在鼓裡,作爲一個保鏢,真是失敗得無以復加了。好在自己的老闆並不是一個吹毛求疵的主,要不然真的會前功盡棄。自己一沒靠山二沒家世,要想出人頭地,就必須勤勤懇懇,自食其力,絕不能出現這種紕漏了。
想到這,他不禁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打死方向盤,凌志就地轉彎,再次上路。
――――――
南京東郊。
這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綠油油稻田,呈方塊狀分佈,中間阡陌縱橫,溝渠交錯,風一過,便會泛起層層不間斷的綠色海浪,一直延展到天際。稻田的南邊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其中不乏茂盛青竹,樹梢深處傳來陣陣的蟬噪,與稻田中偶爾傳來的幾聲蛙鳴遙相呼應,甚是有趣。樹林中間被一條用來灌溉水稻的頎長溝渠隔開,渠內流水清澈,還有一尾尾叫不上名字的小魚在愜意遊曳。
一男一女正走在狹窄而潮溼的田埂上,都赤着腳,將鞋子拎在手裡,很有默契地穿梭於水稻間。
“這水稻長勢這麼喜人,看來又是豐收的一年呢。”沐小青將手搭在眉頭上,遠遠眺望着。
“嗯。”蕭雲嘴角微翹。
“千百年來,農民的要求並不高,就祈盼着四個字:風調雨順。”沐小青凝望着稻穗,感慨萬千道。
“我國的農民,勤勞,善良,沒有野心,的確讓其他國家的統治者羨慕不已。”蕭雲附和道。
沐小青聽到他異曲同工的感慨,回頭瞥了他一眼,嫣然而笑,一笑百媚生,揹着小手繼續前行。
在城市裡悶得太久,情緒也會變得憂鬱,偶爾出來野外走走,還真是心曠神怡。
前幾天,她跟黃四爺在家喝茶聊天,談到了古城區的那一起槍聲盜畫案件,她喜不自勝,沒想到蝴蝶輕輕扇了扇翅膀,還真是能夠掀起大洋彼岸的一場颶風,這起盜畫案件雖然不值得大書特書,但卻陰差陽錯地保住了整片古建築,足以載入史冊了。然後,黃四爺不知是故意而爲,還是無心之失,竟然透漏了一個重磅內幕,這起盜畫案件並非偶然事件,而是由蕭雲一手策劃的,當時,她平靜如水的玲瓏心倏地蕩起了一條經久不息的漣漪。
“沒想到你中午也會在古南都吃飯。”蕭雲柔聲道,不近不遠跟在她身後。
“這就叫緣分。”沐小青笑意未減,趁四周無人,彎腰折下一株飽滿稻穗,拿在手裡肆意晃盪。
“謝謝你。”蕭雲的那抹微笑溫柔而醉人,她中午的出現,真可謂是起到了力挽狂瀾的作用。
“謝啥?”沐小青不以爲然道。
“謝謝你跟那些大人物吃飯,還記得我這麼一個小人物。”蕭雲真誠道。
“有心的人,再遠也會記掛對方,無心的人,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對吧?”沐小青眨眨美眸道。
“對。”蕭雲沒被她這個充滿誘惑的動作勾引到,依然淡定從容。
沐小青嘴角輕輕上揚,沒有再回話,低着頭走在前面,兩隻雪白的腳丫已經沾上了不少泥巴,就像巧克力鋪陳在生宣紙上一樣,黑白分明,可她並沒有絲毫的厭惡,反而覺得妙趣橫生,遇到有泥巴的地方,還故意去踩上幾腳,直到將那些泥巴從腳趾縫隙間擠出來才肯罷休,像極了一個天真爛漫的花季小女生。
“你今天爲啥這麼高興?”蕭雲剛想去掏褲袋裡的那包煙,忽然記起這妮子不喜歡,就忍住了。
“你猜。”沐小青的笑容愈發迷人。
“與南宮青城有關?”蕭雲一下子就說到了點子上。
“嗯,他昨晚跟我去看了一場電影,送我回來的時候,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沐小青幸福道。
“感覺怎麼樣?”蕭雲嘴角微翹。
“感覺……沒有預想中的那樣激動,只是緊張,非常緊張,當時手心全出汗了。”沐小青輕笑道。
“覺着夢想成真了吧?”蕭雲玩味道。
“還好吧,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只是普通一吻而已。”沐小青將幾根黏在嘴邊的髮絲挽到耳後。
“哦?”蕭雲些許詫異道。
“很奇怪嗎?”沐小青回頭望着他。
“挺的。”蕭雲真誠笑道。
“奇怪什麼?”沐小青翻了翻白眼。
“你不應該這麼風平浪靜,應該欲仙欲死纔對。”蕭雲十惡不赦道。
“蕭雲!”沐小青羞愧難當,咬牙切齒地打着這個口無遮攔的死人,當然力度不大,更像是一對小情侶情到濃時,在打情罵俏。其實,她自己心裡都沒想明白,昨晚那個場景,有月,有星,花園裡,路燈下,擁着夢中情人,這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夢寐以求的嗎?可爲什麼自己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空落落的,總覺着少了點什麼,只有心滿意足,而沒有怦然心動?
蕭雲任由她發泄着不滿,那抹微笑比綠油油的稻田還要養眼,沐小青打累了,哼一聲就往前走去。
田埂裡的青蛙興許也疲憊了,不再叫喚,四周安靜了不少。
偶爾有一隻田鼠從茂密稻穗中探頭探腦出來,見到有人,轉身就落荒而逃。
蕭雲散漫走着,輕哼起了一段太平歌詞,《文王卦》,曲調委婉跌宕,圓潤嘹亮,韻味濃郁。
“你今天爲啥也這麼高興?”沐小青聽到他的古韻小調,好奇問道。
“你猜。”蕭雲淡淡笑道。
“與中午的那單生意有關?”沐小青想了想,試探問道。
“不是。”蕭雲搖頭道。
“那是什麼?”沐小青輕輕皺眉道,稍微提起點褲腳,免得被濺溼,一個小躍步,越過一條小渠。
蕭雲也緊隨其後,跨過這條小渠,然後輕聲揭開謎底:“我要結婚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
剛還在歡快前行的沐小青瞬間停下了腳步,呆呆立在原地,彷彿聽到了什麼五雷轟頂的噩耗。
這一刻的傷心程度,要遠遠超越於昨晚的開心程度,那五個字就像錐子一樣,一下一下砸在心頭。
“小青,你怎麼了?”蕭雲見她一直停滯不前,輕聲問了句。
“啊。”沐小青回過神來,下意識低叫了一聲,然後強顏歡笑,猛搖頭道,“沒事,沒事。”
“那幹嘛不往前走?”蕭雲問道,她一直以背影對着自己,也不知前面碰到了什麼障礙物。
“有點累了。”沐小青低下頭,死死咬着嘴脣。
“那我揹你吧。”蕭雲輕聲道。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沐小青連連擺手,還是沒有轉過身來,但已經繼續前行了。
蕭雲摸摸鼻子,突然腳步一滑,從她身側疾速滑過,一彎腰,接着兩手一託,就將她背了起來。
稻田上,原本兩個一前一後亦步亦趨的身影,霎時變成了一個相濡以沫融爲一體的身影。
“你放我下來,蕭雲,你幹嘛呀?”沐小青帶着哭腔,苦苦哀求道。
“累了,就別走了,好好休息一會兒。”蕭雲柔聲道,不再繼續往前走,而是選擇打道回府。
“我不用你背!我就要自己走!”沐小青倔強道。
蕭雲笑而不語,也不惱不怒,不卑不亢,腳下的步伐卻始終沉穩堅實。
“放我下來!”沐小青不依不饒道,不停地在他背上掙扎,可一點效果也沒有,被他的一雙大手牢不可摧地控制住。也許是鬧騰累了,漸漸地,她也就不再刁蠻任性,安靜了下來,將腦袋靜靜搭在他偉岸而可靠的肩膀上,剛闔上雙目,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就滑過了臉龐。在現實生活中,很多時候,男人會讓你覺得他愛上了你,其實他沒有;而女人會讓你覺得她不可能會愛上你,結果她卻動了心。
沐小青就是這樣。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來自己愛的,不是南宮青城,而是這個正揹着自己往回走的年輕人。
(週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