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種佛光

齊林少竟然無所謂的回答我:“中招了唄!”

聽聞此話,我也顧不上別的,轉身就要推門跑出去,齊林少緊追着我,喊道:“這時候亂跑最危險……”

我顧不上跟他說話,推開門板,只見原空隻身立於院中石桌旁,腳下地面已經消失不見,形成個巨大的空洞,他的雙腳懸於空洞之上,整個身形正向下墜去,眨眼間便沒了身影。

“寧許……”我急忙衝過去,一個縱身跟着跳了下去。

耳邊的風呼呼而過,我亂伸的手,終於抓住原空粗糙的外袍,藉着力道環上他的腰。他已經昏迷,沒有了知覺,整個身子軟軟的貼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這洞有多深,索性現出尾巴將我二人緊緊的纏繞在一起,免得一會兒墜地時傷了原空。

松鼠的尾巴是松鼠身長的二倍,而此時我已經化成人形,又修煉過萬年,尾巴比我現在身高的兩倍還要長上許多,自然也厚實的多,有我尾巴這般護着,寧許轉世的肉身定然不會受傷。

記得寧許第一次見我化成人形時,露出了極爲震驚的模樣。我以爲他是驚豔於我化成人形的閉月羞花之貌,照了鏡子才知道,我除了臉和四肢身軀化成人性外,尖利的牙齒,毛茸茸的耳朵,還有那個隨我身形變化而直接變長的尾巴依舊還在,醜陋無比。

我頓時哭的驚天動地,直接撲到寧許懷中,嗚嗚的說着:“完了寧許,寧許完了,我化成人形是這麼醜,是這麼醜……我不要化成人形了,我還要變回原來的模樣……我寧願一輩子當小松鼠……嗚嗚……寧許……”

寧許只是輕撫我的頭,笑着說:“阿佛如今的模樣倒也可愛,尤其是這條尾巴,很特別呢。”

寧許的話我半信半疑,次日寧許便給我穿上了一身紅衣,我如火紅火紅的一團毛球,頓時成了西方梵境的一道風景線。

呃……自然是道極醜的風景線。

直到後來許久,我修爲提升到可以完全化成人形後,才發現,我其實也算是個清秀的姑娘。爲了維持這般清秀姑娘的容貌,我堅決不允許自己的尾巴、耳朵那一身獸性的東西輕易暴露在我的身上。

那一身紅色也成了我的偏愛,直到我離開寧許之前,都未曾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

漫長的墜落過程,空牢牢的失重感令我的胃裡一片翻滾,我雙臂用力緊攬着原空,他軟綿綿的壓在我的身上,這是他轉世後,第一次與我這樣近。

突然雙腳有了支撐點,我圈緊尾巴,將原空護得滴水補漏,施展了妖術緩衝墜落着地的衝擊感。待一切扭曲恢復原狀時,已經分不清時辰,四周一片漆黑。我幻出一盞松油燈,將尾巴整個平鋪在地面上,輕輕將原放好。

他雙眼緊閉,眉頭微皺,呼吸卻很平穩。探了探他的脈搏,平安無事,我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畢竟寧許這一世是凡人之軀,這樣詭異的陣法,他現如今能安好,便是我所求的。

我趴在他的身邊,盯着他的臉,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描繪他的模樣。從他的發頂到額頭,從眉間到鼻尖,手掌覆在他柔軟的脣角,一點一點細細勾勒,只覺掌下微微一動,一道凜冽的男聲傳來:“你是妖!”

他的話,我無法辯駁,長長的尾巴依舊還在我的身上,鐵證如山。我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原空。

他面無表情,緩緩地坐起來,動作之間彷彿飄着淡淡檀香的味道。

藉着我幻化的松油燈的光,他看清我的方向,緩緩伸出手,撫上我的耳垂,輕輕摩挲了兩下,聲音暗啞,又說:“你又不是妖。”

我眼中的水汽逐漸氤氳,鼻子不禁地吸了吸,將所有的委屈吸了回去,然後裂開一個笑容。我不知道這個笑容在原空的眼中是好看還是難看,只是強迫自己對着他笑着。

我曾經發過一個不算誓言的誓言,如果我和寧許有緣再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在他的面前掉一地眼淚,我們相逢註定短暫,我不要他記住他的阿佛哭泣的模樣。不把自己的脆弱哭給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免他同憂,免他同苦。

原空眼睛望向松油燈光照不到的暗黑角落,許久,才半帶笑意問:“是不是我前世救過你,你就學白娘子,這世來找我報恩還願?”又自嘲地說:“怪不得那日清晨,你那般模樣的出現在我面前。”

“你於我有何恩情?”我眨幹自己的眼淚,強笑着跟他說。

《白蛇傳》我是聽過的,那時候寧許整日忙着說經講佛,通常都講得口乾舌燥,更沒有精力和時間來搭理我。爲了引回他的注意裡力,我便熬到很晚也不肯睡,嚷着他讓他給我講睡前故事。寧許沒法,只能刮腸搜肚的給我講故事,這《白蛇傳》便是他講給我的。他講完以後,脣角上揚,半帶笑容、頗有感慨道:“這許仙配不上白家娘子,她應該尋個能守她、護她、寵她、愛她的人。”

說完這些,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嘴角的弧度慢慢斂去,雙目微微睜大,直直地看着牀上的我,看得我心裡直發毛。過了半晌,他才說:“阿佛,早些睡吧!”然後起身,捲起外衫,掛在臂彎,走到香爐旁,攏了攏檀香灰,回頭吹滅蠟燭,大步走向門口,合門,離開,一氣呵成。

這是我在寧許身邊以來,他第一次沒有和我同牀。

自此以後,西方梵境人人都知道,寧許神殿無慾無愛。

原空坐在原處,似笑非笑地說:“既然我與你無恩,那姑娘爲何要這般費勁功夫,甚至不惜以妖之身闖進佛堂纏着我?”他又頓了頓道:“我又說錯了,姑娘身上並無妖氣,否則也避不開普陀寺的佛光。”

我呲牙一笑:“你與我有仇,我怎能讓你在佛堂淨地享此清福?”

“姑娘是來報復我的?以身相許來報復?”他似乎十分吃驚。

我起身,收起尾巴,扭着身子邊打量四周邊說:“是有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在乎嗎?”

唸經的寧許,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他人的行爲。

手裡幻出亮光,我看清周圍,這裡並不如我想象中的是個洞,而是一片平地在黑暗中無限的蔓延開來。

我回頭問原空:“久聞原空大師是降妖除魔名師,如今這種情況,大師有何看法?”

“姑娘說話真有意思,莫非對你另一位未婚夫也這般說話?”

“我一般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我不服氣的扭着脖子低頭斜睨着他,這其實是個高難度動作,需要極強的柔韌性,這世間,大概也就只有我這隻化成人形的松鼠精能做的如此熟練。

原空說:“這便是上古神陣骷影陣,不知阿佛姑娘可將陣圖帶在身上?”

我不理他,轉身往黑暗中走去。

原空匆匆從後面追上我,爲避嫌並沒有扯上我的衣服,而是說:“阿佛姑娘莫氣,貧僧不是想要姑娘的陣圖,你這般貿然往前走,十分危險。”

我轉頭衝着他笑:“不是有你嘛,我怕什麼!”

寧許,在你身邊,我從未害怕過,唯一害怕的已經發生,就是你不要我了。

原空似乎明白我這話是在調戲他,便也不再說話,卻加大步子走到我的身前側邊,暗暗地將我護了起來,果然是寧許的作風。

記得當年寧許和一座山的龍脈鬥法時,也是什麼都沒說,便將我困在一處結實的結界中,暗暗將我護起來。那龍脈和他鬥了一會兒,便發現了我,突然就收了手,語中帶笑:“心頭肉?神殿還是好生護着吧,我該回家給我的心頭肉做飯了!”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脈這種勝似神族的存在的妖,在天地間除了這一條,還真真的沒有另一條了。他依附世間所有山的靈氣而生,是與天地同在的存在。換句通俗的,世間所有的山都是他在掌控,反而,只要有一座山還在,他便是安然無恙的活着。

事後,我問寧許:“他說心頭肉,是什麼?”

寧許站在半空,手掌託着我,面色沉重,終於開口:“心頭上的一塊肉。”

我問:“心頭上會長一塊肉?”

寧許用手指腹摸着我小小的肚堂,輕輕按壓。我擡起爪子,抱住他的手指開始添,添得他手指溼漉漉的,他也只是慈悲的笑。

我和原空走了許久,四周仍然是毫無方向的黑暗。他默不作聲,我本想找他說話聊天,可是想來想去,除了越聊越生氣,越聊越傷心,我還真想不出什麼話題。

我說:“寧許,不如你念段佛經吧!”

他突然停住腳步:“寧許?”

我:“……”

他說:“你身上的佛光,是他種下的?”

我愕然,轉念一想,原空就是寧許,看出我身上有佛光,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我搖搖頭。

我在佛前受了三萬年佛光,身上有佛光自然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原空也不再說什麼,靜默的向前走。

我跟在他的身後,仗着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問:“我們,算是和好了吧?”

原空靜默了一會兒,說:“貧僧一心向佛,蒙姑娘錯愛了。”

好在我算到他會拒絕我,反而不怎麼傷心。

“你拒絕是你的事,我喜歡是我的事,要是擾了你佛家弟子清淨,你就多包涵點。”說完我抱住他的脖子,照着他的側臉就親了一口,然後極快的鬆手退離開,對着他笑彎了眼,看着原空的臉色瞬間從白到紅有轉向黑,心情驟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