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壟宮中,明池春水,繁華錦盛,宮燈搖曳,寧靜沁香幽幽飄蕩。如此美景覓塵卻毫無心情欣賞,黛眉微蹙,皆因昏黃殿中那個黯然蕭索的身影。
歸海莫湛一身淡藍長衫略顯寬鬆地輕輕蕩起,露出了纏着繃帶的腿,白色的繃帶上淡淡的血色刺眼。傷口裂開了嗎?見他又拿起身旁的酒杯,覓塵擰緊眉頭邁開了腳步。
歸海莫湛聽到動靜眸光輕帶望了過來,入目是覓塵帶着惱意的目光,夜色宮燈下瑩瑩水眸因着那怒意閃爍着流彩,異常晶亮。他怔怔地望着,輕輕笑了開來。
她這是爲他擔憂嗎?似是爲了正視自己的猜測,執起酒杯的手一擡,脖頸昂起一杯酒便帶着涼意灌入了心胸。
“受傷了還喝酒!”覓塵幾乎邁進殿中直直衝向歸海莫湛一把便奪下了他手中的青瓷酒盅,重重放在了桌上。
歸海莫湛望着覓塵緊蹙的眉,晶亮的牟,脣邊逸開一個淺淡的笑,心意微酣,眸色也染上一絲迷離。眸光移到覓塵微微腫起的紅脣確是一愣,笑意凝噎,滯在了脣邊。
擡手便拿起了桌上的酒壺,擡臂仰首那酒在空中劃過急流淌進了口中。手一緊,轉眸便迎上了覓塵氣氛惱怒的雙眼,她纖長的手壓在他執着酒壺的手上,微微的涼意消散了心中的焦躁和蕭索。
她竟能影響自己至斯……便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在他心中漾起層層漣漪……雙眸再次凝滯在她微顯紅腫的脣上,歸海莫湛嘴角閃過一抹苦笑來。
“怎麼喝這麼烈的酒,受傷了喝酒不易傷口癒合,容易皮下出血。看,傷口又裂開了!”覓塵望着他微微蹙起的眉頭,輕嘆一口氣。
似乎這幾日他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他的面容略顯憔悴,覓塵暗歎,那個風輕雲淡,總是笑容溫潤的男子何時這般清瘦蕭寒了……戰爭果真摧殘人的心志啊。
放開了他執酒壺的手,蹲下檢查着他的傷腿,見那繃帶上紅色越來越多覓塵不免嗔怪。
歸海莫湛放下白玉酒壺,靜默地望着覓塵取來藥箱爲自己重新包紮傷口,脣角揚起了清苦的笑意。
覓塵將紗布打結擡頭正看到他微帶苦意的笑,心中一擰:“怎麼了?莫睿不好嗎?你都三日三夜不曾閤眼了,我在這裡守着你去休息吧。”
“莫睿……某天倘若能醒來便無妨了,只是他的腿傷到了筋骨,可能會有些麻煩。”見覓塵望過來,歸海莫湛收斂情緒輕嘆道。眉宇間憂色蘊染,劍眉擰得更緊了。
覓塵微楞,聽莫燼說小莫睿沒事了,怎麼竟還沒脫離危險嗎?
“我去看看他。”
歸海莫湛見覓塵行色匆匆向內殿走去也不阻攔,眸光緊緊跟隨着她直到那抹清雅的鵝黃消失在殿角才收回了目光,身子微仰靠在了椅背上。微微閉目,腦中卻總閃過她微腫的雙脣,煩躁地睜開眼便又拿起了桌上的酒壺。
覓塵細細把過小莫睿的脈,又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口,微微鬆了一口氣。想來那商家是真的名不虛傳,莫睿的脈象雖是弱卻還算沉穩,定能清醒過來的。
至於他的腿,覓塵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輕輕在莫睿額頭印下一吻,陪他說了會話,掖好被角,想起殿外的歸海莫湛,心中擔憂便轉身向外走去。
出了殿便覺一股酒味襲了上來,歸海莫湛還是那般坐在案邊,面色微紅。覓塵走過去拿起酒壺一晃竟是空了,蹙眉掃向歸海莫湛,卻見他一手支着頭側目輕笑地看着自己,目光竟有幾分醉色,氤氳迷離。
覓塵總覺得今日的歸海莫湛很奇怪,往常的他總是溫潤有禮,翩翩俊雅。可今天的他太過蕭肅,甚至是有些消沉的,那頹然的身影讓人望一眼便能感覺到深深地傷痛和黯然。倘若只是擔心小莫睿,他定會讓自己清醒着,不會這般任意行事。
是什麼讓他這般難過?
覓塵心中恍惚閃過什麼。對了,當時的情景,莫燼到來的時候他身體的瞬間僵硬!爲什麼沒有了危險他非但沒有放鬆下來反而會緊張至廝?他定是早就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他定是早知道小莫睿在太和殿的高臺上,早知道莫睿有危險!
他是在內疚!內疚沒有就得了莫睿!
覓塵因着這個想法心中一窒,她很清楚歸海莫湛沒能就得了莫睿的原因是什麼,因爲那時候在她的身邊替她擋去了所有的箭矢啊!
有禮竟是這樣!原來是她害了莫睿!倘若不是自己莫睿便不會像心中一般躺在牀上毫無生氣,是她!
身子一晃,覓塵心中涌動起無盡的愧疚,直抖得心肺俱碎,眼眶一紅,身子微顫:“對不起,都是我,是我害了莫睿。你倘若不是爲了救我,定不會……”
“傻瓜,不關你的事。要是那時候莫睿離我比較近,我定會先救他的,定會先救他的……”歸海莫湛起身,身子微晃了下擡起右手撫過覓塵紅紅的眼睛輕聲道。只是話語彌散竟帶了一種恍然,似乎那一聲低低的重複是爲了證明什麼一般。
“不,都是我!是我的錯!你不要內疚了,你這般我……”
倘若不是自己莫睿不會有事,倘若不是爲了救她歸海莫湛也不會這麼痛苦內疚,更不會受傷。他這般蕭索都是她害的!
這樣的想法讓覓塵心中無措,她從來不想自己成爲任何人的累贅。前事的她小小年紀便失去了父母,可她卻也學會了堅強和獨立。來到這裡,她也在努力讓自己開心、堅強、獨立。她因爲憑藉前世的記憶她可以應付一切,潛意識中總有一股優越感,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在這裡她亦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在戰爭面前脆弱而無助,只會拖累別人,她連雲諾的一分都比不上。
心中挫敗,內疚,無措交織着,話語凝噎。她倔強地揚起頭,但是眼淚偏卻不爭氣地紛紛墜落,宛若碎珠,滑下面頰在尖尖的下巴彙集,終於不堪重負紛紛墜下濺在歸海莫湛輕輕擡起的右手上,灼燙了他的心。
歸海莫湛心中一急,手臂一緊便將此刻看上去既單薄又無助的覓塵帶入了懷中。
“我說了不關你的事,只是那時候你離我比較近罷了。真的,倘若莫睿那時離我近,此刻躺在牀上的就會是你了。別哭了,你這麼一哭,我……我心裡更難受了。”
聽到他的輕聲寬慰,聽他說她這般他會更難過,覓塵心中一滯恍然發現自己竟已被他攬在了懷中,他是那般生澀又無措地撫摸她的背,安撫着她。一股奇異的曖昧流淌,覓塵一驚,微慌着掙脫開抹掉淚水惶然看向歸海莫湛。
“我不哭了,你也不要難過了好不好?既然事情是你說的那般便不能怪你,你爲什麼非要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呢?你是個好哥哥,而我卻不是好姐姐。”
見覓塵藉由拭淚的動作掙脫了自己的懷抱,急急的話語掩蓋着心中的驚亂,歸海莫湛眸中閃過澀楚,心口輕涼,固執地上前撫上她被淚水浸過的清涼麪頰,撫摸着她微腫的脣,輕聲喃道:“我爲什麼內疚?”
爲什麼這般內疚?因爲那個人是她啊!
倘若莫睿離自己近便會先救他,置她於不顧?爲什麼這樣的想法這樣的說辭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果真是因爲她離自己近才放棄了莫睿嗎?果真是這般嗎?
倘若不是設計她,他定能分個清楚明白。可是就因爲那個人是她,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因爲心中清楚,他沒有辦法看她在眼前出事,可事實是他卻能容忍莫睿受傷。
或許當時那電閃雷鳴的一瞬間他心中果真是理智地果斷地想要先救近的,可之後的不確定卻讓他深深地不安,對莫睿的受傷負上了徹骨的內疚,對自己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憎恨。
皆因那個人是她!是他心愛的她!是他不容出現任何差錯的她!
歸海莫湛眸中升起一抹偏執和激狂,將手指從覓塵微腫的脣上移開,扣住她的後腦俯身便狠狠吻上了她。
從歸海莫湛將微涼的手摩挲上脣,覓塵便愣在了原地,腦中一陣轟然。
尚未從他染起激狂的眸光中回過心神,脣上一熱歸海莫湛的脣帶着濃重的氣息毫不遲疑地便燙上了她,並不由她掙扎退縮地開始攻城略地。
這個吻與他以往的溫柔截然不同,驚得覓塵忘記了反抗,傻傻地由着他把自己越箍越緊。腰際的雙臂越縮越緊,脣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灼熱的舌頭狂亂地頂翹開脣齒,他滑進嘴裡的舌頭堵住了所有的聲音。
濃重的酒味混着灼熱的氣息席捲而來,覓塵只覺得整個人都傻了僵了,瞪大了眼眸震驚地盯着歸海莫湛近在咫尺卻似又模糊不清的俊顏。
此刻的他太過陌生,他給她的印象一直是溫潤雅然的,可現在的他竟是那般的激狂,那眸中近乎根厲的偏執讓覓塵只覺心中沉重又艱澀,幾乎無法承受他這樣的目光,心中霍然驚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