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幻夢草

“幻夢草?”花霖重複道。

聽這名字,應該是什麼關乎神識的藥草。

“嗯,幻夢草,”家主點頭,原本溫潤的嗓音有些澀澀的,不算寬厚的脊背有些佝態,他垂着臉壓着眸,緩聲,“相傳,這原是生在山野間的一種異草,只是三百年前被山洪沖走,後不知所蹤。”

花霖大致明白了,這說得挺玄乎,但充其量,不過就是一種特殊藥草,還是下落不明的那種:

“所以,這株幻夢草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花霖忍住一個到了嘴邊哈欠,佯裝着喝了口茶。像這種東西,她早已聽得太多,已經麻痹了。

自她失憶後,各門各派可算是用盡了法子讓她想起當時在蠱城發生了什麼。畢竟千萬年來能從蠱城活着出來的,也就仙澤和花霖兩人。

仙澤是仙門第二高手,又有仙家的庇護,一幫小門小派動都不敢動,那些大家倒是暗中做了手腳,結果還是不了了之。

花霖覺得,光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她和仙澤的關係不簡單,但是死活想不起這是爲什麼。

聽到花霖的問話,家主站起身,一手向上擡起。隨立一旁的侍女瞭然,趕緊小跑到後面那藏書閣裡,把架子上的一本古籍雙手捧着,遞給了他。

晃眼一看,那東西現已經是一副殘卷敗頁的樣子,想來年歲頗爲久遠,能保存成這樣也不容易。

“這本古籍較爲詳細地記載了幻夢草的一些淵源和療效,”家主繞過了那書桌,往花霖的方向緩步走來,“我大致看了一下,這藥草或許能助你想起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罷,家主已站在花霖面前,他把書往前一伸,就要遞給她。

花霖想了一想,橫豎能恢復記憶也不是一件壞事,便不做推辭,接下了這冊子就翻看起來。

粗看上去,這不過是一箇舊得有些爛的《百草書》——普通街市都能買到的那種。

可細細摸上去,草紙面上的紋理似乎另有玄機。

“這段時日,你和老四就研看一下這書,其他的事務可以暫緩,”家主眼框下是一團灰青色,看來近日因爲一些事情操勞了不少,“仙家這個老四,是個倔孩子。他既娶了你,你便多擔待些吧。”

花霖呼吸稍頓。

呃,那個,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娶我,我現有的印象裡…和他不是很熟……

即便過去可能很熟。

接着,家主側過身,把目光移到窗外,移步過去:“雖然不知道你們同門那三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這孩子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所以找回記憶,對你們兩人都不是什麼壞事。”

說得也是。

不過也分不清這裡面有幾分是爲了那段記憶,又有幾分,是爲了仙澤。

此時,花霖覺得她像個禍水,一個敗壞了好人家男兒的禍水。

可目光向下,她這細胳膊細腿的,瘦得前胸都貼到後背上了,就算是膚色還算是白皙,可這一看就愁雲慘淡的眉眼脣,哪裡和紅顏禍水沾得了邊?

不過能找到記憶也算是一樁好事,彌補當時空虧的五年,不然她一直心裡有些虧欠。

若是不能尋回那段缺失的日子,她也就死活明白不了這位師弟爲何對自己那叫一個一往情深,甚至於“交纏不休”。

憑空裡有種拿人錢財,白白受賄的不安感。

於是花霖鄭重地點了點頭。

“兒媳明白了。”

接着家主盯着花霖的那雙眼睛,好似嘆了口氣,“還有,澤的母親……”

他在這裡停頓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愣神了老半天,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罷了,你先下去吧。”

欲言又止,看上去家主在避諱着什麼。花霖也沒那個興趣去深究,拿着古籍說了句“告退”就離開了。

等到花霖離開,這位臨風而立、風吹滿袖的男子纔對着滿眼的仙川喃喃:

“素衣,你說這個當初你拼了命護下的男孩,究竟會不會負了你的初願?”

當然,回答他的,只餘微風過林的沙沙聲。

*

花霖回到屋內,準備歇息片刻後按照醫囑泡一會兒湯泉暖暖身子壓壓驚,再斟酌下今後的去從,卻沒想仙澤已經坐到榻前,佔了自己的位子。

“師弟?”

仙澤正皺着眉看着手中的文卷,疲倦裡好似有些怒意,已經換好的白灰深衣勾勒出精瘦的身形,添了幾分書生的氣質。

花霖緩步上前。

“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嗎?”

仙澤擡首看了她一眼,勉強把脣角勾了一下,沒有說話。不回答大概就是不需要自己知道,花霖也坦然的。

畢竟,就算她知道了也幫不上什麼忙,這樣的自知之明還真是讓人難過。

不過,此時她也沒有那個閒情打趣一下她的小郎君,徑直走到後面的小院,坐在石凳上翻着古書,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用的線索。

這書真是舊到不行,字都快不成形了,花霖勉強找到記載幻夢草的那頁。

幻夢草,幻夢成靈,多生於愛慾斷腸處,與斷腸根共生,形似芙蕖,色玉白,遇水化月。

遇水化月?夠玄乎的。

還有這愛慾斷腸處……那不是多得是嗎?

花霖心想,這但凡是一個殉了愛侶的崖,應該都算。不過幻夢草既然與斷腸根共生,應該就和斷腸根有些關聯,便找找斷腸根的篇章吧。

花霖又往後翻了一陣子,找到了斷腸根的那頁。

斷腸根,劇毒,民間知之者甚少,記錄不詳。

……

這甚至比那幻夢草的介紹還短,也沒給出什麼頭緒,所以這本古書到底有什麼用處?

花霖砰得合上書,揉了揉腦袋。

今日先是被阿孃的駭人一幕搞得又驚又懵,接着小郎君講了花家的遭遇,被駭得不輕,方纔還被家主找去說事,原本就有些乏了,這麼一鬧,身體更吃不消了。

可這一串又一串的奇事,怎麼能叫人安心?

愁得很愁得很。

“你在看什麼?”

仙澤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身後,冷不丁地竄出來嚇了花霖一跳。

“啊我,”花霖打了個哈欠,拍拍臉趕走睡意,“這是你爹給我的書,說什麼幻夢草來着。”

“父親找了你?”

仙澤的語氣說不上是驚訝還是憤怒,只是有些淡淡的不忿。

“嗯。”花霖點點頭。

“他和你說了什麼?”仙澤向花霖逼近了一步,溫熱的呼吸都撲到了散落的髮絲上,有些撓人。

“他有些糾結當年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提到了一種可以恢復記憶的草藥,”花霖把書遞給立在身後的仙澤,“那草叫幻夢草,可我剛剛翻了下,沒看見多少有用的記載。”

接到書的仙澤往後繞了一圈,坐石桌對面,翻了兩下。

“幻夢草?”

“嗯,”花霖幫他把那頁翻了出來,“你看這裡。”

仙澤看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麼,接着又要了搖頭,似乎也沒有頭緒,就要站起身。

“你做什麼?”

“找顧叔,這,這書應該就是《奇草方談》,他應該,知道些什麼。”

“奇…草…方談。”

花霖默唸了幾遍,覺得這東西頗爲耳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細細想來,這位顧叔好歹排在三大名醫之列,或許知道點什麼。於是花霖也跟着起身,隨仙澤一同出了房門。

顧叔的居處比較偏僻,偏僻得連人都沒了影,仙澤二話沒說,掀開灰布簾子就跑到了裡間,把顧叔拉了出來,花霖攔都沒攔住。

只見顧叔臉上抹了泥,身上也不怎麼幹淨。

和平日裡負責照看花霖的那位醫師無一瑕疵的衣着相差甚遠。

而且這位叔一邊走還一邊罵罵咧咧,手上的土鏟子一個勁兒往仙澤身上甩,把那素白的衣服拍得一溜黑,毫無長尊氣質:

“嘿!你個臭小子,我那豆苗兒還沒理好,這麼急把我拉出來作甚?我那苗子種不好你就給我去後山拔藥草,拔一個月!還有,這是哪位?”

花霖覺得自己的眼角好像抽搐了一下,這應該不是她的錯覺。

“師姐。”

仙澤被打疼了,站在那裡悶悶說着。

“哦!”顧叔一個恍然大悟,甩開仙澤就朝花霖走來,面色兇狠了不少,“你就是那個小四兒寧死都要娶回來的師姐姑娘?”

花霖尷尬地笑着,不知道怎麼迴應。仙澤倒好,上前一把拉住顧叔,險些摔倒。

“你鬆開我!這姑娘究竟哪裡好了你這麼死命護着?嗯?”

被仙澤拉住,顧叔更來勁兒了。

花霖急忙小跑上前:“顧叔,當初是我不好,可是…那時候的事我也記不着多少了。這裡有個找尋…”

“找尋記憶的草藥,想請顧叔幫忙看一下。”

仙澤打斷了花霖的話,也打斷了顧叔即將脫口而出的,頗有市井氣息的謾罵。

“哦,還算你有良心,”顧叔這話是對着花霖說的。

花霖勉強笑了笑。

她越發想要知道自己當年究竟幹了什麼事,讓這樣一介名醫如此厭惡?

見到顧叔沒那麼生氣,仙澤走到花霖面前,護崽似地站在前面,把身後的人遮擋地嚴嚴實實。他這才把那本古籍拿了出來,翻到幻夢草那一頁,遞給顧叔。

顧叔拿着書坐到一邊,把這頁紙翻了又翻,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他的眉頭越皺越深,也沒說話,整個房間的靈氣都焦灼了起來。

“顧叔,可看出了什麼?”

仙澤有些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