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個子小, 站的地方也低,來不及仰頭看清他們的臉就被一個大麻袋套的嚴嚴實實,還被拖在地上轉了好幾圈, 轉的我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我聽我媽一直再哀求他們別傷害我, 只要不傷害我無論什麼條件都答應, 可那幾個混蛋始終一個字都沒說……我捂在厚重的麻袋裡面一直在大喊大叫, 可惜喊出的聲音也沒個威懾力, 突然感覺背部腹部鑽心的疼,我覺得我應該是被砍了,一想到我應該流了好多血, 就暈死過去了。
醒來後是在一個巨大的山洞裡,我躺在一個超大的刻着雜亂圖騰形狀貌似下水道蓋兒的石頭上, 周圍都是白蠟燭, 旁邊站着我爸, 還有多年前去花店明目張膽跟我媽搶男人的簫漫漫,眉心的紅痣還那麼扎眼, 她身後端端正正立着那個銀髮男人。
我爸抱着我一頓哭,我問我媽呢?
我爸哽咽了好半天,才說:“從今以後只有我們倆相依爲命了。”
我身體發僵舌頭髮麻的跟我爸走出那個山洞,銀髮男人喊住我們,把懷中抱的小木頭箱子遞給我爸, 不知道里頭是什麼, 我爸抱着很沉重的樣子。
洞外是鋪天蓋地的梨花, 潔白的有些刺眼。
從那以後, 我的身體就不舒服, 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吃東西嘗不出味道, 也聞不出香臭來,甚至指甲都沒長過。我身上的刀傷早好了,那麼長的刀疤連縫針的痕跡都沒有,我爸說當時我失血過多來不及送到醫院,恰好碰到那個銀髮神醫就找了個山洞用偏方救回來了,我爸說我差點死掉,身體不舒服是正常的。
我的身體豈止不舒服,簡直是怪異,一整年了,我頭髮沒長長一點,指甲也是,更別提個子。
從古城回來後,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去媽媽開的“綠蘿”花店,玻璃門內的花草全都枯了,萎靡一片。長長的鎖鏈鎖着大門,街上行人很少,門口有倆只貓在晃悠。我攥緊鑰匙卻不敢打開花店的鎖,於是蹲在門口的路燈下哭到深夜,最後被我爸撿回去。
一宿沒睡,第二天我窩在小窩裡抱着枕頭猛塞平時最喜歡的薯片,塞着塞着就大哭起來,我爸推門進來我一下跑出去,一口氣跑到廚房拿了把菜刀,殺氣騰騰的對趕過來的老爸說:“告訴我那幾個歹徒在哪,我要殺了他們替我媽報仇。”
長久的壓抑讓我幾乎瘋了,我爸不說話,我拿着菜刀就往外跑,天涯海角我要對他們趕盡殺絕追得他們斷子絕孫。
直到我爸搶奪我手裡菜刀時被我劃傷了流了一大灘血,我這才找回點理智和人性。
老艾給我鉅額零花錢,爲我買名牌衣服和包,把我當成老佛爺伺候。
我知道我心裡的洞是用什麼都填補上的。
慢慢的,我慢慢接受了自己身體上的不適,跟以往一樣上學放學看動漫打遊戲,我以爲我能正常,可事實上我正常不起來,我不但失去了媽媽,我覺得自己像個怪物。
班上的同學留了長髮紮起馬尾,染了顏色又剪短,時間一長又長長了,我坐在最後排靠窗的位置看她們眉飛色舞的討論着哪家新開的造型室好該去換個什麼樣的髮型。
有個傻逼過來問我,怎麼就那麼喜歡娃娃頭短髮,好多年都沒換個髮型,還故意撥弄她那一頭長髮,我撞開她就走了。
食堂裡,我撿了個沒人的餐桌吃飯,沒過多久肥胖的童子雞挎着她姐妹的胳膊過來跟我拼桌,還一個勁的誇讚大廚的手藝,我對着盤子裡的雞腿看了又看,童子雞說:“呀,萌萌你怎麼不吃呢?我排隊半個小時才搶來三個雞腿,你要不吃給我吧。”
我把盤中的雞腿啪的摔到地上就走了。
我心裡的難受誰懂?誰懂?
我爸表面上挺淡定,其實他很想我媽,他把媽媽的照片放到一間臥室裡,再把臥室窗戶都封死,一點陽光都進不來。這樣做只是無意中聽見老人們說密室放亡人照片能聚靈。
即使我媽死了,他也想見見她。
我又何嘗不是呢,晚上睡覺經常夢到我媽媽,醒來後總是什麼都不記得。我開始大半夜滿屋子滿院子的遊蕩。有時候會看見一些奇怪的影子,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
不認識的還好,認識的就有點恐怖了。小區裡經常遛鳥的禿頂大爺去世好幾個月了,那天我在院子裡恍惚看見他的影子,再仔細看時又沒了,鄰居得了癌症死去的大嬸我也碰到過,也是一個影子在小區裡晃幾晃就沒了,我見到次數最多的是小區裡最愛惡作劇半夜敲人家門的的那個頑皮小孩,聽說他們一家搬走了,又聽說他病死了,我常看見他在小區裡頭晃悠,一閃而過。
剛開始我是害怕的,可後來麻木了,我本來就是個怪物啊,能看見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怎樣,有本事帶我走啊。
讓我對生命重新抱有希望的是一個帥哥。
乾淨的眉眼,疏離的氣質,但他看你的時候能讓你感覺暖暖的,像是寒冷陰霾散盡後的太陽,像是夢裡灑在牀頭的月光。我跟爸爸去美國旅遊時遇見的他。
我差點被車撞,是他把我拉進懷裡,那個擁抱,想一想,都地老天荒。
他不愛說話,一向傲嬌的我不停的找話題聊,他偶爾只是淡淡一笑,喂完了廣場上的鴿子我跟他要聯繫方式,他只給了我一個郵箱就走了。
無數個失眠的夜,我就候在電腦面前,等着他給我回一封郵件,我發了那麼多那麼多,他從來沒有回過一封。
可我從不絕望,因爲遇見他之前的日子才叫絕望。
後來重遇時,他被羅夕嵐那貨暫時迷惑我不計較,我偷筆記本也心安理得,我心安理得追求着比渺小還要小的幸福,我的他。
真正讓我絕望的是那個叫山野的日本大師,我主動聯繫的他,也主動掐死了我生命裡最後的一點光。
羅夕嵐筆記本的詭異事件令我興奮而震驚,我想着如果凌晉跟普通人不一樣那就太好了,至少我們不嫌棄彼此是怪物。本來聯繫了山野追蹤被童子雞溫八寶盜走的筆記本,可那個大師好像對我更感興趣。
他一雙貓頭鷹似的眼珠子直盯着我看,還低頭聞了聞我身上的味道,我剛要罵他猥瑣變態的時候他說,“你和別人不一樣,之前就有感覺,現在離的這麼近我更肯定了,能不能帶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欣然答應,我確實與衆不同了好多年,我想知道原因。
山野到了我家後還招來了幾個同夥,跟之前的溫八寶一樣對着我家的屋子左右排查,最終停在書房,停在牆上的那幅油畫上。
爸爸把我推出門,跟幾位大師秘談了好半天,送走大師後他就鎖了書房,再不讓我進去。
終於,那天,專職陪我的老爸出了趟門,我趁機拿出早就配好的□□開鎖進書房。
銅爐裡還有餘香,有點菸霧繚繞,書房還是以前的擺設,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走廊裡響起我爸的聲音,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幸好我身板小鑽進書房裡的大書櫥。
開鎖聲後,就是我爸跟幾位大師的交談聲兒。
書櫥的縫隙裡我望見其中一個大師指着牆上的畫說:“愛女的日子不多了,光憑着她媽媽留在梨花牌裡的靈氣支撐不了多久,那些梨花牌子燒完她的命數就盡了。”
我爸帶着哭腔問:“這麼多天你們沒想到辦法麼?無論花多少錢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只想留住萌萌。”
山野拿起桌上木箱裡的一塊梨花牌,“抱歉了。艾先生你要想開,萌萌的媽媽本就是畫靈,她跟你結婚生了孩子這違背天道規律,即使灰飛煙滅也只能爲女兒續命到此,萌萌本應歸天於十六歲,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蹟了。”
後來,書房裡徹底安靜了,我才從書櫃裡鑽出來。
我望了望牆上貼的那幅十六歲時畫的油畫,再捏了捏小木箱子裡頭的梨花牌子,之前滿滿的一箱子,現在見底了,這就是當年我爸從銀髮男人手中接過來的箱子。
我查遍了電腦翻遍了書籍也沒有查到關於畫靈的隻言片語,我也沒有去問我爸爸,問了又有什麼意思呢?
恍恍惚惚活了這麼多年,不如恍恍惚惚的混下去,再恍恍惚惚的死去。
推開門,外面太陽好大,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暖,小區裡的花園栽種了不少花,已是冬天了還在開着,可惜我聞不到花香已經好多年了。
爸爸給我披了件大衣叫我回家吃飯,我照常吃了幾口就去給滿屋子的綠蘿澆水。
突然響起小時候我媽對我說的話:綠蘿不輕易開花,有幸見到綠蘿開花的人就會得到幸福。
我揪了片葉子問我爸,“這是什麼品種?”
“水培綠蘿。”老艾說。
我曾問過花卉養殖的老師傅,老人家說綠蘿是不會開花的。
我終於明白媽媽爲什麼給自己起名叫綠蘿,也終於明白她爲什麼那麼喜歡綠蘿花了。
她的心願就像綠蘿的花一樣,永遠看不見綻放的那一天,卻一直期翼着。
站在叢叢綠蘿花中間,我突然有了個小小的願望。
如果我有靈魂,會轉世,我希望我會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留得出長髮,扎得了辮子,長得了個子,吃的出美味,聞得到花香,再有幾個可以說說話的朋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