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9月,日日盼望的大學終於開學了,想到要到省城去上學,小滿做夢都會笑醒。母親又高興又悲傷,經常叨叨:“滿滿第一次出遠門,不知道能不能習慣呢。”每每這時小滿就會親暱地摟着媽媽的脖子,說:“媽,我都自己在外打工兩個月了,你要相信你的女兒。再說了,省城離我們家也不遠,坐兩個多小時火車就回來了,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父母年邁,叮囑大姐去送小滿。大姐對省城也不熟,下了火車兩人隨着人羣被涌出車站,向路人打聽道路擠上公交車,一路上在車裡擠來晃去,過了半個多小時纔到了省師範大學。擡眼望去,百年老校,沒有想象中的壯觀宏偉,既沒有高大寬敞的校門,也沒有任何可做裝飾的建築,只有高高掛起的紅色條幅——“熱烈歡迎新同學”在風中飄揚,顯得格外耀眼。小滿和大姐進校門後,幾個大學生自願者就圍過來,紛紛問道:“這位女同學,請問你哪個系的?”“我是中文系的。”“哦,文學院的,文學院可是我們學校的招牌。你們跟我來吧,我就是文學院的,我領你們去報到,東西先放這裡吧,報完到再來拿。”一個白白淨淨、高高瘦瘦的男生說。小滿和姐姐把行李放下,跟着男生來到兩百米外拐角處的文學院報到處,交了學費雜費,領了飯卡學生證圖書證,領了被子褥子,又跟着那個男生回到放行李的地方。男生看她們拿的東西挺多,爽快地背起被子褥子,說:“我是文學院新聞系的學生,我知道文學院女生宿舍在哪裡,我領你們去吧。”大姐瞅了瞅男生和地上的行李說:“東西確實有點多,麻煩你了同學。對了,同學你叫什麼名字?你幫了我們這麼多,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江簫,長江的江,竹簫的簫。”男生笑着說。然後領着她們穿過學校廣場,來到林蔭大道,路旁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帶來一片陰涼。鳥兒飛來飛去,隨處棲息。“人來鳥不驚”,它們或低頭覓食,或邀朋喚友。看到小滿驚訝地瞅着一羣羣鳥兒,江簫笑着說:“這些鳥兒和學生常年和平共處,沒有人傷害他們,有些人還會拿些食物餵它們,它們不但不怕人,還很親人。但有一點你要小心了——它們的糞便會經常從空中掉下來,讓你防不勝防。”“這兒的鳥兒有點意思啊。”大姐笑着說。
省城山多,省師範大學附近就有座小山,連帶着整所大學地勢北高南低。小滿他們走了不少的臺階纔來到了學校北邊的宿舍。走進宿舍,看到七八個人都在忙着整理東西。大姐拿出兩瓶飲料塞給江簫,江簫不要,一邊說着“再見”一邊跑走了……
宿舍裡共六張牀鋪,小滿的牀位是個上鋪,小滿爬上去,大姐把整理好的褥子被子牀單等一一遞上。兩人忙活了半天,把宿舍的東西都整理好了。大姐又陪她來到餐廳打好飯,一邊吃一邊叮囑小滿:“滿兒,在外邊要多和別人接觸,要多說話,有什麼事多問問。”小滿一邊啃着雞骨頭一邊答應着:“好好。”心裡卻在想:“這兒的伙食不錯啊,這雞肉真好吃。”大姐又說:“你一個人在外邊,一定要注意安全。省城不像咱家小縣城,騙子和小偷都很多。出門一定要和同學一起,看好自己的錢包。另外,多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你是家裡老小,爸爸媽媽自然會多疼你一些。你這一走,他們會想你的。”想起爸媽,小滿沉默地點點頭……吃完中午飯,大姐又千叮嚀萬囑咐,才戀戀不捨地坐車走了。小滿一人回到宿舍,看到兩個舍友頭朝裡躺在牀上,一個人看書,另一個人用薄被蒙着頭,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哭泣,其它的舍友還沒回來。看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同學,小滿忽然覺得上大學真沒意思,又孤獨又無聊,再加上跑了一天累的,躺在牀上沒多久就睡着了。
年輕人的天性就是愛說愛鬧,還沒到一個月,陌生的舍友漸漸熟悉,沉默的宿舍逐漸喧鬧起來:打電話的,說笑話的、洗腳的、看書的、聽收音機的。大家一邊忙着自己的事情,一邊就共同話題七嘴八舌地發表個人見解。這一段時間大家的熱門話題是文學院的老師、輔導員和男生。中文系開了許多課,主要分爲語言類和文學類。古代漢語老師是個白頭髮的老頭,治學很嚴謹,每節課都要點名,上課還經常提問學生,答不出來就得站一節課。古代漢語是中文系專業課裡較難的科目,又遇到這麼個“苛刻”的老師,大家一致認爲考試不容易通過,一定要好好學。現代漢語老師是個講課很認真、很細緻的中年男人,很少和同學們交流,教了一個月了,大家都沒見過他的笑臉。文學理論課老師是個打扮很時尚的男老師,留着小鬍鬚和長頭髮,他的課也很時尚,講着講着把書本一扔,大談特談當代文學理論界的名家對名篇的各種解讀,他講得唾沫飛濺,學生聽得目瞪口呆。古代文學老師也是個中年男人,學識淵博,無論是有名氣的古代詩人還是沒名氣的古代詩人,都說得頭頭是道,比課本上的介紹要全面詳細地多;無論是傳聞天下的詩還是犄角旮旯的詩都背得滾瓜爛熟,講到哪兒背到哪兒,經常引起同學們的一片驚歎。當代文學老師據說是該學科的“名人”,北師大都想把她挖走,講課時有時激情澎湃,有時循循善誘,下課後冷若冰霜,旁若無人,據說看到校長都不搭理。(後來知道她是高度近視,又不戴眼鏡,所以誰也看不清。)外國文學老師是個近五十歲的男老師,整天興致盎然地給同學們講外國名著中跌宕起伏的故事,大家在他的帶動下聽完了故事就按捺不住地去圖書館找書讀。同學們最喜歡上的課是現代文學,一則省師範大學現代文學研究最有名,二則這個時代產生了太多的大家——魯迅、徐志摩、沈從文、張愛玲、林語堂、郁達夫、郭沫若、曹禺、巴金……,這些大家既不像李白杜甫一樣離我們過於遙遠,又不像外國名家一樣非我族類,他們的作品又確實好看。但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教現代文學的老師又年輕又帥。中文系的女生居多,而“好色”的女生又不乏其人,好多女生私下叫現代文學老師“帥哥”,張口閉口閒談的話題都是他。宿舍裡有一位“富姐”(老爸是開公司的,經常開着一輛白色的轎車穿行校園),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今天給我們說“帥哥老師”是個博士;明天給我們說“帥哥老師”很有錢,整天穿一身名牌……一天晚上上晚自習回來,大家還沒有洗刷完畢,“富姐”就在宿舍“噹噹噹”地敲桌子,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後,大聲宣佈:“經再三查證,‘帥哥老師’還沒有結婚,我要去追他,你們看怎麼樣?”舍友被這“偉大”的舉動驚呆了,過了幾秒鐘,年齡最大的阿朱說:“別犯傻啦。他是老師,不可能在乎你的。”,田田高舉雙臂說:“勇敢去追吧!青春無敵、愛情無罪!。”小高說:“你幹啥有長性?你就吆喝這幾天吧,下週就忘了你說的傻話了。”小滿沒空理她,正忙着看書呢。她現在找到了一個寶庫——學校的圖書館,她在裡面發現了許多好書,正如飢似渴地讀書。讀餘華的《活着》,小滿被命運的無常和人生的苦難震撼了;讀徐志摩的詩歌,小滿被柔軟清靈的語言融化了;讀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小滿被一個女人的癡情感動了;讀《百年孤獨》,小滿被另外一個世界驚呆了;讀《荊棘鳥》……小滿越來越迷戀圖書館了,沉浸在各種各樣的書裡,就像踩着石梯來到了雲霧繚繞的仙境,這兒忽然出現了一個奇幻的洞口,那兒忽然飛來了幾個衣袂飄飄的仙女……到處都是看不真切的美景,等着你去追、去探索……和小滿一樣愛好的人很多,圖書館經常爆滿。實在在圖書館找不到空閒座位,小滿就借書在校園看。無數個週末,小滿安靜地坐在圖書館旁邊的石凳上看書,沉浸在書中的世界。陪伴她的有天上浮動的白雲,地上飄走的落葉,路上三三兩兩的人兒……在這美麗的校園裡,在書中的世界裡,夏天過去了,秋天過去了。當嚴冬的寒風掠過小滿的臉頰時,小滿那顆興奮狂熱的心終於慢慢冷卻下來。恍如做了一場大夢,如今醒來回到人間,半年時間已經過去。讀書的狂熱消散後,小滿恢復了正常生活,每天打飯、上課,聽收音機,有時候和舍友聊聊天,有時候和同學去逛街。舍友早已習慣了她不在宿舍,現在每天都能見到她,開她玩笑說:“吆,書神迴歸了。”“富姐”也和她開玩笑說:“小滿和書談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現在失戀了吧。快說,誰把誰甩了?”小滿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永不相棄。只是累了,歇一歇。哎,半年都快過去了,你追上‘帥哥老師’了沒?”“富姐”一臉沮喪地說:“我整天尋找機會和他套近乎,還告訴他說要報他的研究生。可是人家對我沒一點化學反應,待我如路人甲啊!我只好放棄了。不過,我又有了新目標。小滿小滿,你聽說過“江簫”嗎?咱校的宣傳部部長耶,帥哥一枚,哪天帶你去看看。”“江簫,這名字有點熟啊!”小滿說。“人長得帥,名字又好聽,還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當然人人都知道了。咱們入學時還是他接待的呢。”富姐誇道。最後一句話提醒了小滿,小滿想起了入學的時候在校門口接待新生的那個男同學,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很像一個人,像誰呢?——一個深藏心底的名字看似不經意地浮現眼前——韓冬至。
小滿已經有半年沒有韓冬至的消息了。暑假裡忙着打工掙錢,開學後忙着學習、看書,忙得似乎忘記了一個人。但是每次看到身邊成雙成對的人兒走過,每次看到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小滿的腦海裡都會清晰地浮現出一個人。儘管高中那一場心照不宣的暗戀被學習和高考碾壓得支離破碎,但小滿心裡始終牽掛着韓冬至。那麼,韓冬至呢?他還想着她嗎?他還記得高中的那些事情嗎?上大學了,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傾訴內心的感情了,但是,他們還有愛嗎?開學很長時間了,小滿對大學裡任何男生都沒有一點興趣,她一直心懷僥倖地等着韓冬至的消息。然而,等來的是音信全無。
放寒假了,回到富原縣沒幾天,小滿扛不住內心的思念和焦慮,獨自坐車去了一趟薛城鎮,韓家牙科診所靜靜地佇立在那兒,她繞着門診走了一圈又一圈,腳都凍麻了,還是沒敢進去。回家後,小滿輾轉反覆地從同學那兒打聽到韓冬至在財經學院的系別班級,開學後給韓冬至寫了一封信,信很簡短,用很平常的語氣詢問了一下近況。——出於女孩子的自尊,小滿不可能直接表白,做到這樣已經是她的極限了。這是一封試探的信,如果韓冬至喜歡她想着她,或許兩人有個美滿的結局;如果韓冬至對她沒有那樣的感情,她也不想去乞討愛情。在一個雪花飄飄的下午,小滿終於收到了韓冬至的回信,是一封像天氣一樣讓人冷入骨髓的信。回信隻字未提感情,只是略微表示了一下同學之間的互相關心,語言極爲客氣,只有從開頭的稱呼“小滿”兩字能看出兩人不是陌路人。看完信後,小滿淚流滿面,這就是她的初戀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嗎?雨中的那個紅衣少年,難道只是夢中來過嗎?
韓冬至的回信讓小滿特別失落,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精神。幾個好友看她心情不好,經常在週末約她出去遊逛。有時去銀座、大潤發等超市,有時去動物園、博物館,蝸居校內半年多的小滿逐漸開闊了眼界,領略了省城的博大和精彩。轉眼間,冬去春回,省城也換上了新裝,處處美麗動人。春天是踏青的好時節,省城有名氣的幾個景點每天都是遊人如織。小滿和幾個喜好遊山玩水的好友逛遍了省城大大小小的景點——水上泛舟、泉中戲水、山中敬佛、綠園賞竹——玩得不亦樂乎。這些景點有的離學校近,有的離學校遠,小滿他們通常都是坐公交車去。每次坐在公交車上,小滿瀏覽着這兒川流不息的人羣,琳琅滿目的商鋪,富麗堂皇的高樓……默默地欣賞着漸漸地熟悉着這座既古老又現代化的城市,感覺自己向它一點點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