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什麼呢?這麼親熱?”
看到如此詭異的君臣相處情形,不趕緊迴避,還這麼大笑着走過來的,除了那個從來不把皇帝放在眼裡的風勁節,還會有誰。
對於這個有事沒事就愛給自己找麻煩的傢伙,燕凜也很是有些顧忌,連忙站了起來,臉上居然莫名地有些發紅。
風勁節走到近前,看看容謙神色不對,心中立刻好奇起來,趕緊毫不客氣地直接趕人:“皇上很閒啊,整天有空陪着容謙,國事都不用操心嗎?”
容謙白他一眼:“你也很閒,整天出去拈花惹草,惹事生非……”
喲,有小人在告狀……風勁節惡狠狠地瞪了燕凜一眼,冷笑道:“我只是覺得皇上既然這麼有空,爲什麼整天就在這裡打轉,卻不知道抽點時間去看看皇后?”
燕凜一怔:“樂昌?”
連容謙都愣了一下:“皇后?”
風勁節冷冷一掃二人:“皇后來清華宮探望過好幾回了,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出她身子不妥,皇帝陛下沒查覺嗎?”
燕凜微微一震:“不妥?沒聽太醫來報……”
“太醫要是有用,你還用得着把我請來嗎?”風勁節不以爲然。
“十六七歲就要生小孩,你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嗎?你知道她整天嘔吐,吃不下東西嗎?你知道她下身浮腫,走路都不穩嗎?你知道她總是雙腳抽筋,痛不可當嗎?你知道她這個時候最需要丈夫的關心支持嗎?”
他冷冷看着臉色漸漸蒼白的燕凜:“你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沒去看過你那懷孕待產的妻子了嗎?你知道有一個女人偷偷受着折磨,卻還不讓太醫來給你添更多煩憂嗎……”
燕凜心中愧悔不安,知道自己這段日子真的是完全忽視了樂昌。若不是此人提醒,真的……
他也不等風勁節說完,只對他深深一揖:“多謝風公子提醒。”回首又對容謙道:“容相,我去看看樂昌……”,見容謙點頭,方纔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礙眼的人去了,風勁節這才笑問容謙:“剛纔說什麼呢,氣氛這麼沉重……你瞪我幹什麼?”
容謙惡狠狠怒視他:“你就是爲了問這種無聊的事,所以故意在這裡胡說八道,聳人聽聞?”
“天地良心啊!我說的全是大實話。十六七歲的媽媽,現在又是懷孕後期,當然是很辛苦的。她自己的身體都還沒發育完全,就懷了寶寶,母親和孩子一起長大,一起爭奪營養,本來就是非常麻煩的事情。再加上她又是皇族貴女,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根本就缺乏鍛鍊。我看她那小身子骨,唉……到最後分娩的時候,她十有八九是會難產的。”
風勁節素來憐香惜玉,極是看不得女人吃苦。而且自看過盧東籬與蘇婉貞之間的故事後,就更加不喜歡男人爲了任何理由,冷落薄待犧牲自己的妻子。這一點,就是對盧東籬他也是一樣有意見的。
因此,他到底是忍不住哼了一聲:“妻子都這樣了,丈夫居然整整一個月也沒去看她一眼。你覺得這很應該?”
容謙皺了眉頭:“若真是如此……”他擡頭看着風勁節:“你反正暫時也不會走……”
風勁節大翻白眼:“小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她是皇后。”
他反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男人。皇后生小孩,會讓男人接生嗎?你這是想要她的命。”
容謙苦笑:“你在外頭指點指點也是好的。”
“我可以考慮一下,前提是……”風勁節笑咪咪地問:“先告訴我,你們剛纔在說什麼呢?”
容謙氣結,過了一會,才嘆口氣道:“他說,等我能走了,送我回小樓治傷。”
風勁節眼神微微一動,脣邊慢慢綻起笑意:“好,他總算沒有讓我失望。這一世,你寵他護他,總算也沒有再教錯人。”
容謙嘆道:“你在試探他?”
“當然。”
風勁節大咧咧在容謙對面坐下,順便給他檢查身體。
“我只是給他一個讓我可以原諒他的機會。如果他最終仍不肯放你走,只能說明,他對你所有的愛護都是假的,他最愛的只有他自己,他只是在利用你,達到他自己感情上的滿足。明知永不相見,他還肯放你走,這才能說明,他真的,把你看得比他自己更重。”
“他心裡很難受……”
容謙的語氣甚是沉重,風勁節卻答得滿不在乎:“反正頭髮都白了,也不在乎再多難受一點。”
容謙一震,驚望着他:“他的頭髮白了?”
“當然。我沒親眼看到,不過,他的頭髮天天都用藥水染,凡是用過藥,就瞞不過我的鼻子。如果不是顏色有問題,年紀輕輕的,他染什麼頭髮。”
容謙怔怔無語。
青姑的那聲驚呼,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但不知爲什麼,他卻始終不肯正面詢問青姑,如果不是風勁節揭穿,也許他直到最後離開,也不會知道,燕凜的頭髮可能已經……
風勁節猶自淡淡道:“對了,有空你也跟他說說,安息香雖好,也不能天天用。就算藥力再輕,年深月久,也是要中毒的。”
“安息香又是怎麼回事?”
“一種催眠的藥香。他身上這種藥味越來越明顯,可見每天都在用,而且用量越來越大。”
“他竟然……”容謙連說話都有些艱澀了。
“你以爲他是神仙,每天正常上朝,正確處理國事,剩下的時候全部提着心守在你身邊,還能睡好覺?你覺得要象沒事一樣,守着你笑,陪着你聊天,是件很輕鬆的事?你以爲,天天看着你這樣,他還能……”
風勁節嘆息道:“可是不睡覺又沒有精力,既無法理政,也沒辦法在你面前強撐着不露破綻。你說,他若是不用藥,還能有什麼辦法。”
風勁節嘲笑道:“也不知道你們倆是怎麼回事,以前他當你是神仙,覺得你永遠不會有極限,現在……你也以爲他不會有極限嗎?”
容謙怔怔地道:“你到現在才告訴我?”
風勁節毫不心虛地說:“如果他最終不肯放你走,如果他沒有通過我的考驗,我爲什麼要告訴你。明知道說了你心裡會不痛快。”
容謙黯然無語,良久,方喃喃道:“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都是你的錯。”
風勁節語氣裡忽然多了點冷意:“你們之間,那麼多誤會,那麼多波折。可是,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來的?是誰想得太多,是誰顧慮太多,是誰猜疑太多,那個人,真是的燕凜嗎?”
容謙一怔:“勁節,你……”
“我什麼我?我說錯了嗎?”風勁節冷冷一笑:“這麼多年你寵着他,護着他,幫着他,但是,你可曾把他當做對等的人來看待,你可曾給過他足夠的尊重。當年你一步步把他逼到絕地,迫他出手對付你,看似一切都爲他安排好了,但可曾讓他有過一絲一毫選擇的餘地。可憐他在最後得知真相時,只懂得追悔,真是過份善良了,換了我,不記恨你這樣肆意拔弄他的人生纔怪……”
“我是爲他……”
“爲了他好是嗎?所以替他做決定,所以,逼得他沒有半點退路。讓一個皇帝成才,真的只有這麼一條路嗎?你這樣做,到底是太愛他,還是太愛你自己?”
風勁節冷冷地望着他:“你經歷了太多,不想再受一次傷,再被捨棄一次。於是,你就逼他捨棄你,你……於是你就可以自以爲是地想着,這本來就是你自己的安排。你何曾在意過,真相揭露後他的痛苦……”
容謙終於勉強提起聲音抗辯道:“如果不是發生刑場意外,真相永遠也不會……”
“永遠不要說什麼永遠,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封長清,你手下的幾名大將,還有燕凜的幾位老師,那麼多知情人,你能保證所有人都永世守密,你能保證,所有人一輩子不喝醉酒,不說夢話……小容……”
風勁節的聲音沉重了下去。
“你太自以爲是了。”
他停了停,低了聲音,繼續毫不客氣地說:“你重傷未愈,不能動武,爲什麼不敢告訴他,爲什麼不能讓他知道?不願讓他傷心?可是,這種事,能瞞一生一世嗎?既然遲早要傷心,爲何一定要隱瞞,而且還是隱瞞那麼久?”
風勁節眼中隱有怒色:“你們重逢後,本來有那麼長的時間,有無數的機會,你可以慢慢地,儘量不打擊他地告知他真相,可是你沒有。你當他是什麼?是你養的小貓小狗,只需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什麼也不需要明白嗎?又或者,你根本不敢讓他知道,你不願他知道你軟弱無力,你不願他知道,你也有虛弱無能的那一天。你太習慣在他面前扮演全知全能的神仙,你不能接受,有一天,他發現你對他也許再沒有幫助,再沒有用處。小容,你愛的,到底是誰?”
他漸漸壓不住自己的聲音:“什麼是至親至愛,不是天塌下來,我擋,地陷進去,我扛,而是永遠並肩同行,永遠坦誠相待。有什麼煩惱就無所顧忌地訴說出來,不用擔心讓對方爲難,有福時同享,有難時,也一定要拉上對方共當,無需去抱愧連累對方。可以吵架,可以紛爭,甚至可以揮拳相向,但不要有隱瞞,哪怕是自以爲是的善意的欺騙。這纔是真正的自己人。”
容謙呆呆地道:“你也不曾告訴過盧東籬你復活的真相,每個人都會難言之隱,都會有不能說的苦衷。”
“明擺着告訴對方,你有一個秘密,只是因爲一些苦衷而不能說,也是一種坦蕩無私。小容,你做到了嗎?關於秦燕之爭,你插了手,卻處處保留,你想阻止,卻不肯盡力。你有苦衷,爲什麼不能坦坦蕩蕩對他說,請他理解你,相信你,不要逼問你,爲難你。最終,你的選擇卻是假裝什麼事也沒有,處處迴避,不肯面對。小容,換了誰,面對你這種態度,都會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
風勁節終是輕輕嘆息了一聲:“你在假昏之時聽到了真相,卻沒聽明白。可是,你一直沒有再追究,甚至,這麼久以來,儘量裝成什麼事也沒有。你努力和燕凜相處,努力更自然更隨意地對待他,可是,小容,摸着心口問你自己,你真的不在乎,不想知道嗎?你這樣地迴避,到底是爲了體諒他,還是爲着保護你自己。”
他的目光湛然,逼視着容謙:“小容,你告訴我,你這樣……你更愛的,到底是燕凜,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