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總督彭晟率領士兵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邊關地帶。季年若的信使已經飛書來報,說月氏士兵正在攻城,堯曲城的情形不容樂觀。而季年若帶領着他的手下與端木監軍已經守在了匯軍地點,只等彭晟前來會師,好揮師繼續北去以解堯曲城被圍的困境。
彭晟信心滿滿,正欲繼續北去的時候,軍中的不少士兵卻因爲水土不服而開始上吐下瀉。隨軍大夫只得煎煮了草藥茶分發下去,但是卻並不見效。彭晟雖急着前去與季年若會師,但是卻也疼惜這羣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所以便留在了原地歇上了幾日。
季年若與端木恩收到了彭晟的回信,也是無可奈何。彭晟是江浙總督,他手下的士兵都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北方與南方氣候差異極大,他們初來乍到會水土不服也在情理之中。若勉強這羣士兵這會兒上陣殺敵,也只是白白浪費自己的性命。但是堯曲城的情形已是十萬火急,萬萬再也拖延不得了。
端木恩也是這幾日才從京城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季年若的軍中,一臉風塵還未褪去。他思量了片刻對季年若說道,“季總督,不妨我與你先帶着士兵趕去救援,容彭總督的人馬喘口氣,再做打算如何?”
季年若心中也正是這個想法。兩人一拍即合,決定連夜拔營,直奔堯曲城而去。
季年若的士兵已經在此處歇上了許久,正是精力充沛之時。而端木恩從京城而來,也帶來了皇上的手諭,從附近的城鎮徵調了部分糧食充作軍糧。這先發部隊原先所遭遇的危機也算是迎刃而解。
大軍已經開拔,浩浩蕩蕩地往堯曲城而去。
阿爾闊和他手下的這羣沙盜卻也沒閒着。他雖答應了月氏大王會幫助他拖住援軍的步伐,但是此刻季年若所率軍隊足有萬餘人。他即使再想完成父汗未竟的遺願,也不願拿自己兄弟的性命去冒險,還是得想個周全的法子出來纔好。
既然季年若的軍隊一時間打不了主意,阿爾闊自然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彭晟的隊伍上。這羣中原人水土不服,對地形也不甚熟悉,這便給阿爾闊行了方便。彭晟命令隊伍原地休息的第三日,阿爾闊便親自帶着自己的弟兄們去軍營中大鬧了一通。大慶的士兵此時還沒緩過勁兒,連兵器都握不穩,更甭提上馬去追擊這幫沙盜了。彭晟從季年若的書信中已經得知了這個沙盜頭頭。他原先並不把這人放在眼裡,可他在阿爾闊這兒狠狠地栽了一跟頭,心裡直把阿爾闊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個遍,揚言總有一天一定要讓阿爾闊嚐嚐自己的厲害。
而此時,堯曲城下的隧道已經大功告成。
傅容雖在蕭墨遲的提點之下想出了剋制敵人的妙招,但是這羣月氏士兵卻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他們這挖隧道的工程只停下了半晌便又強行開始了。他們顯然並沒有想出能對付滾開水從天而降的妙招,於是便只有硬着頭皮上陣了。堯曲城內的開水爐子依舊不眠不休地燒着開水,但是遇上這羣豁出性命來的月氏士兵,傅容也只得盤算着最後的退路了。
他與傅柏年並肩立在牆頭,言簡意賅地吩咐道,“準備撤軍。現在先讓城中剩餘的百姓全部撤走。軍營中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全都徵調來將箭支運上秋明山去,能否將堯曲城奪回便要看能不能守住秋明山了。”
傅柏年面色格外沉重。他從軍這麼些年,出入沙場已是家常便飯,但是卻鮮少遇到像現在這樣窘迫的狀況。糧食不足,士兵只有寥寥,就連箭支、武器也都將要告罄,而援軍直到現在卻連個影子也沒能見着,真不知道這一回他與堯曲城的這一幫守軍該如何度過這一劫。
傅柏年點點頭後忙退下了,去組織人來搬運武器和箭支。
蕭墨遲自然也來幫忙。最後一捆箭支被運上秋明山後,傅柏年回頭看了一眼蕭墨遲與他身後的衆人,直言不諱地說道,“大約今晚堯曲城便會守不住了。你們也不必再下山了,留在這兒更安全一些。”
蕭墨遲與東哥相對無言,都點點頭。自戰事起了之後,蕭墨遲深知自己對此一竅不通,與其下山回城去給小傅將軍添麻煩,倒不如留在山上的好。
魏楚生卻不願留在這兒。他的話擲地有聲,“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身爲大慶朝的一名官員,豈可留在這山上做縮頭烏龜?”
東哥一聽這話,不樂意地說道,“按你這說法,留在這山上的便都是烏龜王八了?哼……”
魏楚生看也不看東哥一眼,徑自上馬回了城。
傅柏年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
蕭墨遲卻好似寬慰傅柏年似的說道,“人各有志,傅參將也莫怪罪魏兄。”
傅柏年並不回話,屈身朝着蕭墨遲行了一禮便也匆匆回了城。蕭墨遲則久久地留在原地朝着傅柏年消失的方向望去。這一別,也不知兩人可否有機會再見一面。
夜色漸漸地籠罩了秋明山。蕭墨遲與東哥守在一處。這山上處處可聞蟲子的啾啾聲,刻意被壓低的人聲夾雜在其中,更顯緊張壓抑。
蕭墨遲枕着自己的手臂,透過樹木的枝枝椏椏仰望着這片星空出着神。
他從懷裡掏出了自己一直貼身保存着的絹帕,藉着被樹葉篩下來的星光看着絹帕上宛央的字跡,心中一動,脣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默默地說道,“這會兒你在做些什麼呢?”
東哥以爲少爺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對着自己說的,便忍不住抱怨道,“自然是在想着京城裡的好日子了。以前總以爲在京城被二當家管得死死的是件不幸的事,現在卻想着那樣的日子也真是好得很。”
蕭墨遲並不曾聽得進去東哥的隻言片語,依舊細細地摩挲着手中的絹帕。他禁不住想起了頭一遭見到宛央時的情景。她的那一雙靈動的眸子始終在他的眼前轉來轉去,頓時將這漫天的星辰比了下去。他笑笑,腦海裡又浮現出了當日初見宛央,宛央明明已經飢腸轆轆,但卻依舊吃得斯斯文文,可她的一雙眼睛卻泄露了她的心事,一直直勾勾地盯住了桌子上餘下的菜餚,那眼神兒引得他忍俊不禁。
東哥兀自哀愁着自己的命運,見少爺脣角帶笑,百思不得其解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少爺啊,你的心也真是寬!”
蕭墨遲正將這一方絹帕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猛地聽見了東哥這句話,一本正經地答道,“我的心可不寬。”
他蕭墨遲的心怎麼會寬呢?從那日初見了宛央了之後,便只能裝得下她一人而已。
東哥並不理會蕭墨遲,只虔心祈禱着自己能順利度過此劫,回到京城去。若只能如此,他發誓他以後定不會在背後詆譭二當家的。
蕭墨遲心裡此刻所想的卻與東哥殊途同歸。他也正殷殷期盼着重歸京城的日子。只要回到了京城,自己知道與她能同在一片天空之下便已是莫大的歡喜。
秋明山上,月色疏淡,星光清朗,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可秋明山下的堯曲城中,此刻正是處在水深火熱之間。
月氏士兵們從隧道中一撥兒一撥兒地涌了進來。傅容吩咐士兵將最後所積存的滾開水倒進了隧道中後便開始按照計劃行事。他將守城的士兵編成了七股隊伍,利用自身對堯曲城巷道的熟悉和夜色的掩護,且戰且退,按照既定的路線,最後全都撤上了秋明山上,各自佔據一片山頭,以護住深山之中的百姓們。
魏楚生雖是一介文弱書生,但是此刻竟也拿着長槍上陣與月氏士兵廝殺在一處。
傅容也正與月氏士兵廝殺着,他的餘光瞟到了魏楚生,心中一驚。但見魏楚生連握着長槍的姿勢都有些不盡正確,但是他強在一身抵擋不住的氣魄,一時之間,月氏士兵竟也拿他沒奈何。
可外行說到底終歸是外行,不一會兒,魏楚生便體力不支了,喘氣喘個不停。他拿着長槍亂揮一氣,月氏士兵卻已經瞧出了他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於是紛紛圍上前,挑落了他手中的長槍,將手中的彎刀對準了他的脖頸。
傅容一見此情此景,急急地想去救他,但是不想自己卻被一人絆住了。他虛晃一槍正欲趕到魏楚生身邊時,那人瞧出了他的心思,明晃晃的彎刀攔住了傅容的去路,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微笑,“名不虛傳的小傅將軍是不待見我嗎?”
傅容心繫魏楚生,但是卻也明白若不將這人斬落在地,他便不會有機會去救回魏楚生。
傅容無心戀戰。與他對戰的那人終是不滿了,一邊揮刀砍來,一邊揚聲說道,“我月之第一勇士烏卻的名頭難道竟不能讓你小傅將軍盡心一戰嗎?”
傅容早已察覺到了這個對手的不簡單,但是卻不曾想到這人竟是關外鼎鼎大名的烏卻。據說這人臂力驚人,曾在百步之內取人首級而毫髮無傷,着實是個厲害的角色。
傅容再記掛着魏楚生的安危也只得先放在一邊了,全心全意地對付着眼前的這人。
烏卻這才滿意了,也拼盡全力與傅容戰在了一處。
而就在此刻,一名月氏士兵的彎刀抹上了魏楚生的脖子。一蓬鮮血噴薄而出,這名月氏士兵殺得起興,又對着魏楚生來了一刀。
魏楚生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異族人,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喊道,“大慶萬歲!吾皇萬歲!”
眼前的這名月氏士兵並不通慶語,魏楚生還未倒下之時,他便轉過身去與慶軍重新廝殺在了一起。
傅容因爲魏楚生這麼一喊而分了神,不想竟被烏卻抓住了破綻,結結實實地捱了一刀,血流如注。而他竟趁機往傷口上注入了內力,藉此夾住了烏卻的彎刀,自己反手將長槍朝着烏卻刺去。烏卻見拔不回彎刀,心知不妙,便鬆手往後急退而去。但縱是如此,傅容的長槍仍是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傅容咬咬牙,拔下了烏卻的彎刀丟在地上,撮脣長嘯一聲,命令跟隨他的這隊精兵即刻撤離。月氏士兵人多勢衆,再戰下去,只怕會全軍覆沒。
離開之前,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魏楚生,面露惋惜之情。
月光還是淡淡地掃在魏楚生的臉上,竟沒有一絲生離死別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