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將士們大吃一驚,自然速速前去回稟。傅容聽得這個消息也是心中一震,琢磨着這位所謂的故人究竟是誰。他想了一圈兒也沒想到這人會是誰,畢竟他覺得自己與月氏族這一幫人絕無什麼故交可言。
傅容匆匆趕到城頭上一看,嚯,竟然是阿爾闊。他依舊是一身沙盜的打扮,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顯得威風凜凜。傅容一下子有些懵了。阿爾闊雖是月氏族的前太子,但是他的父汗死在了親叔叔的刀刃之下,王位也成爲了這個親叔叔的囊中之物。他成爲沙盜的首領後,一直沒有朝着月氏族現任大王發難已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可今兒個他又怎會出現在了這兒?
緊隨其後跟來的有傅柏年、錢世忠、魏楚生和蕭墨遲。傅柏年與錢世忠一聽聞此人的身份,也是面面相覷,此情此景之下,縱是他們身經百戰,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魏楚生見到這位阿爾闊,新仇舊恨統統涌上了頭,雙眼中幾乎迸出火花來。
蕭墨遲卻笑笑,簡單地說道,“光在這兒猜測他的意圖有什麼用,反正只有他一個人,放進來看看便是。”
傅容遲疑了片刻後,還是朝着城門處看守的士兵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阿爾闊隻身一人便進了好似鐵桶一般的堯曲城內。
傅容等人在城門處的閣樓裡接見了阿爾闊。
阿爾闊朝着衆人生硬地行了一個慶人的見面禮後,對着傅容朗聲笑道,“上次被小傅將軍你的雙掌擊中之後,直到今日才稍稍好了些。小傅將軍你果真是好武功啊!”
傅容謙虛一笑,“過獎了。不知兩軍對陣之時,今日月氏族前太子來這堯曲城做什麼?”傅容刻意在“月氏族前太子”這六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阿爾闊渾不介意的模樣,自己毫不客氣地、舒舒服服地坐下了,也不看這屋子裡的其餘將領,只盯着傅容說道,“小傅將軍可還記得你與這位小兄弟擅闖我的地盤救人的那一天?”阿爾闊邊說着,邊朝着蕭墨遲努了努嘴。
傅容往蕭墨遲的方向迅速地瞥了一眼,想不明白這阿爾闊費盡了心思進得城來後說起這事做什麼。
傅容正考慮着應答之詞時,阿爾闊卻等得不耐煩了,“與你們慶人說話還真是磨磨蹭蹭……記得還是不記得也有這般難回答?”
傅容面上唰地一下紅了。蕭墨遲本是老老實實地呆在錢世忠的身後,這時往前邁出一步,問道,“記得。可記得又當如何?”
阿爾闊朝着蕭墨遲點點頭,又對着傅容說道,“那日我賣給了你一個人情,故意沒有派人看守那兩個人質,否則,你的人絕不會從我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
魏楚生聽得此話,義憤填膺地說道,“你休要這麼張狂,小看了我大慶朝!”
阿爾闊冷冷地掃視了一眼魏楚生,意味深長地說道,“哦,原來是你……之前還不曾認得出來。”
魏楚生正欲再說些什麼,錢世忠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魏楚生只得悻悻地退到了一邊,生着悶氣。
蕭墨遲這時憋不住了,“你還不是想捉住了小傅將軍好要挾我大慶嗎?別把自己說得像個……像個……”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蕭墨遲一時詞窮了,求助地看向了傅容。
那一日,蕭墨遲與小傅將軍脫困後,一道返回堯曲城的路上,傅容早已將蕭墨遲緣何能順利地救出東哥和魏楚生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說給蕭墨遲聽明白了。蕭墨遲當時也不甚介意,自己拍拍後腦勺,嘿嘿一笑,“我說呢,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守。”
傅容此時朝着他微微抿嘴一笑,也只有蕭墨遲說話沒有那些彎彎繞的腸子,也好,便拿這話來試一試阿爾闊又何妨?
阿爾闊倒也不介意蕭墨遲的話這般直接,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住了傅容,“這總歸是個人情。”
傅容長長地“哦”了一聲。
阿爾闊則換上了一個更爲舒坦的姿勢,“你們慶人不是都講究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嘛,現在也該是報恩的時候了。”
傅容的嘴角有一絲嘲諷之意,這些異族人有時候當真是蠻不講理,極難對付。他淡淡一笑,“那這恩該怎麼報呢?”
阿爾闊毫不猶豫地說道,“將堯曲城拱手讓出。城下的月氏族士兵可以退後五十里,容城內的百姓和士兵安全撤離,我月氏族的士兵絕不上前騷擾。”
這種條件在兩軍對陣之時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在場的人都被這句話驚住了。
傅容心裡琢磨着這人的胃口可着實不小。
魏楚生在一邊聽得急了,跳出來指着阿爾闊的鼻子罵道,“將堯曲城拱手讓出?你讓我們這羣人將大慶的顏面置於何處?”
魏楚生還被困在自己的手上時,阿爾闊便對這人無甚好感,此時則冷冰冰地打量了魏楚生一眼,也不理會他。
錢世忠則白了一眼魏楚生,淡淡地說道,“魏楚生,你給我出去。”
魏楚生急了,“難道你們真要答應他的條件?”他這幾日爲着戰事也忙得好似陀螺一般,雖說並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也已然明瞭城內的情況可不是“糟糕”二字便能簡簡單單說盡的。
錢世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先退下吧。”
魏楚生憤憤地一甩袖子離開了。
這個插曲過去了之後,傅容看向阿爾闊,不提將堯曲城拱手讓出之事,只悠閒地問道,“據我所知,月氏族現任大王可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怎會來幫着他說話?”
阿爾闊的眉頭皺也不皺一下,理所當然地說道,“我的身體裡留着月氏族的血,自然要向着他。”
傅容見他避開了殺父之仇,便又提醒道,“那殺父之仇呢?”
阿爾闊低下了頭,靜默了片刻才答道,“在我的世界裡,只有弱肉強食,只有勝者爲王、敗者爲寇。”
傅容冷笑,“好一個勝者爲王,敗者爲寇。”
阿爾闊無所謂地聳聳肩膀,“他這個王可比我的父親好多了,自然也比……我好上一些。我又爭什麼呢?”
阿爾闊的這一番驚世駭俗的理論與傅容從小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馳。他正默默消化的時候,蕭墨遲卻在一邊輕聲嘀咕道,“好像有點道理……”
傅容不由得無聲地笑了。這人雖說是今年的新科進士,但是每每談到這些歪門邪說,這人卻總是能搶在旁人之前接受。這可真讓人懷疑參加科考時,他的卷子上都寫了些什麼。
阿爾闊也不與傅容兜圈子了,“那這堯曲城你是讓還是不讓?”
傅容朗聲說道,“自然是不讓的。您還是請回吧。”
阿爾闊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了一圈後,說道,“城內的情況我們也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小傅將軍,用你們慶人的話說,識時務者爲俊傑。你不妨再考慮考慮我們的條件?我們只要這座城池,絕不爲難你們的人。”
傅容默不作聲,臉色卻鐵青着,怪不得阿爾闊從頭至尾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只是不知道阿爾闊所說的調查得清清楚楚是個幌子還是當真已經明白了城內的尷尬處境。
阿爾闊站起身,雙手別在身後,“我知道你們慶人都看重氣節,尤其是小傅將軍你這樣的。所以我並不奢望你們有人會來投靠我月氏族,只希望你們能將堯曲城拱手相讓。當然,你們中若有人願投靠我月氏,我們也是歡迎的。”
阿爾闊稍稍停住了,靜靜地看着傅容說道,“我敬你是條漢子,與你也算是故交,心裡不忍,這才願意入城來勸降的,免得你們白白爲這隻輸不贏的一戰耗盡心力,枉死其中。”
蕭墨遲這時突然插進嘴來,“那我勸你還是早些回去爲這場只——輸——不——贏的一戰做做徒勞之功吧!”
蕭墨遲故意將“只輸不贏”四個字拖得老長,話裡的譏諷之意昭然若揭。
阿爾闊橫了蕭墨遲一眼,蕭墨遲卻並不畏懼,朝着他做了個鬼臉。
傅容靜靜地看在眼裡,被蕭墨遲的孩子氣給逗樂了。他斂住了笑容後,朝着阿爾闊彬彬有禮地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但你還是請回吧。若想要堯曲城,儘管來拿,但要看你們到底有沒有那本事。”
阿爾闊大笑,“哈哈……那便看看我們到底有沒有那本事。”
“告辭。”阿爾闊說完,便站起身準備出城。傅容跟在他的身後,直將他送出城外。
笨重的城門打開了一絲縫隙,可容阿爾闊一人通過。阿爾闊撫着這石門說道,“他日我再經過此門時,必將讓它大敞着迎接我。”
傅容淡淡一笑,也不接話。
阿爾闊卻突然說道,“你們的救援大軍……哼……只怕等堯曲城被攻陷了,也沒法子來到這兒了。”
傅容心頭突突亂跳着,面色卻依舊鎮定。堯曲城近日沒法子與外界聯繫,但是想來朝廷得知此事一定會派遣援軍前來,可聽阿爾闊的這番意思,難道援軍在路上已經被人截住了?
阿爾闊瀟灑地出了城。
衆人還未來得及好好回味一番阿爾闊所說的話,月氏族的士兵便開始輪番攻城了。他們似乎耐心充足得很,將士兵分成了好幾撥,一撥一撥兒地輪流上陣。他們此番攻城,並不架設雲梯,而是一羣人舉着盾牌掩護着,另一羣人則在城牆根明目張膽地挖着隧道。
傅容命士兵在城牆之上輪番射箭,但是收效甚微。他着實覺得不妙。這堯曲城的城牆本就並不十分厚實,而這幫月氏族竟然想到挖出一條隧道來攻進城內。若不趕緊想出一條對策來,堯曲城遲早要被月氏族攻陷。到那時……傅容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