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族借稱要爲受傷的阿爾闊討回公道,大肆陳兵堯曲城下的消息不脛而走,皇上勃然大怒之餘心有慼慼,一衆朝廷命官則各懷心思,所上的奏摺均是語焉不詳。
皇上這一次並未刻意封鎖住月氏族進犯的消息。此次畢竟與上一回浮屠宮進犯之事大不相同。浮屠宮所率領的騎兵雖是盡出於西域和北疆各個部落,但是其中夾雜着浮屠宮這般敏感的身份,自然不可拿出來說上一說。而今卻萬般不一樣,一是月氏族來勢洶洶,瞞也瞞不住;二是若想逢凶化吉,擊退來犯的敵人,仍需舉國之力,襄助守軍。
京城的百姓們得知了這一消息後,雖是小日子照舊,但是卻把這當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不時便拿出來嘮上一嘮。
蕭氏魚莊的上上下下自然也得知了這一消息,前幾日的興奮勁兒一下子便被吹散了,就好像是毫無着落的浮萍一樣,不知該在何處靠岸。
老黃依舊每日喝酒,但是話越發得少了。若是皇上故意刁難少爺,他或許還能使出點手段,暗中助少爺逢凶化吉。可現在卻是異族人大舉進攻堯曲城,這又該讓他如何是好呢?難道臨了,他這個行將就木的人,還是沒法子護少爺周全?這讓他去了地下,該如何面對那一位主子呢?
老黃的酒越喝頭越發清醒,腦子裡所轉圜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可眼下他卻只能靜靜地等着邊關傳來的消息,只能等待……
古鏡川本也是長舒了一口氣,琢磨着蕭墨遲這個小子這次總算是死裡逃生。可這才收到蕭墨遲的書信沒幾日,月氏族攻打堯曲城的消息便傳得沸沸揚揚了。他的腦袋當時便轟的一下炸開了。月氏族攻打堯曲城,那尚在城中的蕭墨遲可怎麼辦?雖然有禾之晗那個木頭跟着他,但是那個木頭畢竟也是凡身肉體,總有鬆懈的時候,要不然也不會曾經跟丟了蕭墨遲。倘若就在禾木頭鬆懈的那一刻,蕭墨遲那個愣頭小子遇險了,以他那三腳貓的功夫想要平安脫身,談何容易?
古鏡川想及此處不由得恨得牙癢癢的。這個臭小子,每次抓住他讓他練武功,都好似是自己非要和他過不去似的,跑得比兔子還快。真希望他若是不幸在堯曲城中撞見了月氏族的騎兵,也能跑得那樣快纔好。
古鏡川無奈地搖搖頭。自己與這個冤家也不知這一世究竟是何緣分?原是被暗中派來監視他與遲健兩人的,可現在,自己卻希望……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一世無憂無慮。
古鏡川在魚莊裡巡視了一圈兒後,見無甚情況便準備貓到書房裡去對賬本,也好讓他好好理一理這陣子接連發生的事情。就在這時,一個夥計揚聲喊道,“二當家的,這位……”
古鏡川一回頭,來人竟是武直。一身常服打扮,面色陰沉,也看不出要來做什麼。
這個夥計站在高出自己一個頭的武直身邊,心裡禁不住打顫。他對這人自然是有印象的,知道他曾是名動大慶的戍邊大將軍,而今則是御林軍的統領,總之,是個不能隨意招惹的人。所以一見到這人進了魚莊後,夥計的心裡便沒了主意。雖說這魚莊來來往往的客人也都是達官貴人,可這位的身份總讓夥計覺得格外特殊一些,一時間不知是該招呼他坐下還是該……他躊躇了一會兒,只得求助於二當家的。
古鏡川靜靜地看着武直,一動也不動。武直身邊的夥計則眼巴巴地瞅着二當家的,指望二當家的能把這個燙手山芋接過去。
古鏡川眼下正爲着蕭墨遲的安危心煩着,一見到這皇宮裡出來的人,更是煩得沒了邊兒。他也不再看武直一眼,衝着夥計瞪了一眼,“武大人難得來一趟,好生招待着,喊我做什麼?”
夥計苦着臉看了看武直,這人還是陰沉沉的一張臉,這讓他兩下爲難。
武直卻並不爲難這個小夥計,擺擺手示意他走開了。他自己快步走到古鏡川身邊,“老友請你喝一杯酒,如何?就在你這魚莊裡。”
古鏡川嘴角輕揚,“哦,竟有這等好事?”
武直也勉強笑笑,“若是有便宜不佔,你便不是古鏡川了。”
古鏡川也不多說,做了個“請”的姿勢,引着武直上了二樓。他邊走邊對着一個夥計吩咐道,“把上好的竹葉青呈上來。”
夥計點點頭,“好嘞——”
武直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錢袋,“你可還真不和我客氣。”
古鏡川已經坐下了,擺好了碗筷,只待夥計上酒了,“你既說是老友,若與你客氣,豈不是黃了你的面子。”
夥計的手腳很是利索,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將竹葉青呈了上來,還依着古鏡川一貫的口味端上來了兩盤清淡的小菜。
“再來一份清蒸鱸魚,武統領請客,怎能只有這清淡的小菜呢?”古鏡川已經給自己滿上了杯子。
武直望着他,無奈地搖搖頭,待夥計走遠後,他才輕輕地說道,“我總以爲你那以後便不會再喝酒了。”
古鏡川抿了一口酒,“呵……聽你的這番話,你可是知道了些什麼?”
武直也不瞞着他,“知道你是這兒的管事的後,皇上命我調查過你。”
古鏡川動手夾了一筷子涼拌莧菜,邊吃邊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人怎的又擱了這麼多鹽?是不知道鹽如今的市價嗎?”
武直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也夾了一筷子涼拌莧菜,吃着只覺得正合胃口,心裡頓時覺得這個古鏡川也真是吹毛求疵,沒事兒總要在雞蛋裡挑骨頭。不過,他這人一向如此,武直也見怪不怪了。
古鏡川又端起了酒杯,未曾喝一口,便問道,“哦,那武兄你調查到了什麼?”
武直搖搖頭,“你做事一向乾淨利落,哪還有尾巴能讓我查到什麼?”
古鏡川未置可否。
武直卻又淡淡地繼續說道,“但是你當年究竟爲何被削職離宮卻是查到了。可你爲何又搖身一變,成爲了蕭氏魚莊的二當家的卻還是什麼也查不到。”
古鏡川暗暗握緊了手中的杯子,“這也能查到,還真是難爲你了。”
武直大大剌剌地說道,“可不是嘛。當年也是怪我自己腦子太簡單了,當真以爲你犯下的也就是疏忽職守這等無足輕重的小罪罷了,也沒往心裡去。現在想想,當年與你的案子有關係的人,後來全都離了職,或是乾脆消失了。可見……”武直突然不願往下說了,只神秘兮兮地朝着古鏡川笑笑。
古鏡川也不甚介意,但是他的心中卻已然明瞭,皇上對這蕭氏魚莊已經忌憚到了何樣的程度,否則也不會將自己當年那一樁已經處理得毫不起眼的案子翻出來調查了這許多。
武直突然話鋒一轉,又說起了陳琛,“也不知陳琛那小子現在在肅親王府過得怎樣?”
古鏡川並不搭理他的話。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有些話他只能藏在心裡,卻並不能說出來。只是這今兒個的武直倒也真是奇怪,盡拖住了自己說這些不能往外說的事情。
古鏡川默默地喝着酒。經武直這麼一提醒,他自己倒是想起了些陳年舊事。嗨……不想也罷,不想也罷。更何況,他現在的生活也不賴,不是嗎?只是,如今的蕭墨遲……哎……萬事皆不順遂。
武直今兒個卻好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見古鏡川不答話,又自言自語道,“我們三個人,興許也只有陳琛那小子才受得了肅親王的暴脾氣。”
古鏡川始終不做聲。他突然對武直今日來此的目的產生了些許疑惑。
武直則一杯一杯的酒往肚子裡倒着,“我最是沒耐性了,你呢,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心眼兒太多。也就陳琛,最是和善了,雖然話不多,但是卻沒有壞心眼,對皇上也一直……忠心耿耿。”
古鏡川反問道,“難道你不是?”
武直苦笑着搖搖頭,“我是,也不是。”
古鏡川一聽這話,自己的狐疑全都消失了。眼前這人興許當真只是想找老友敘敘舊而已,否則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武直只怕酒勁已經上頭,大着舌頭說道,“邊關戰亂重起,可你說說,我在幹什麼?每日裡守着皇宮,靜得連個人聲兒都沒有,哎……”
古鏡川靜靜地看着他,武直雖是個一介武夫,卻難得一直有着安邦定國的宏偉夢想。也難得他出身貧寒,卻天生是個將才,爲捍衛大慶朝的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只可惜,行差踏錯了一步,他曾經所有的努力便都被否定了,只得像如今這樣,窩在京城裡,過着自己不願重複的單調生活。
古鏡川雖然深知這一切,但是並不出言安慰武直,只是端起酒杯,輕輕地碰了碰武直的杯子,“幹!”
“幹!”武直說得豪氣沖天,面上的表情卻很是落寞不甘。
武直一連喝了許多杯悶酒後,突然紅着臉對古鏡川說道,“你可曾聽說過當年大內第一高手其實是個……閹人?”
古鏡川長長地“哦”了一聲。當年,大內有威名赫赫的四大高手,他與武直、陳琛便是其中的三人,均是大內侍衛出身,經常在一起切磋武藝、飲酒作樂。但是那個連名字也不曾聽聞過的大內第一高手究竟是何人卻是誰也不知、誰也不曉,神秘至極。
年輕時的古鏡川也是個嗜武之人,很想與這個傳說中的大內第一高手過過招,只可惜,直到他離開皇宮,他還是連這人的影子也沒見着過。當年只覺得甚是遺憾,但是一晃這麼些年過去了,現在的古鏡川也只覺得無可無不可。
武直繼續說道,“我也是這些年又在宮中當差才聽說的。這天下有種武功,說是隻有閹人才可以練就。身子雖是不完整了,但是練成之後,便天下無敵了。”
古鏡川對此興趣了了,便故意逗武直說道,“武兄,你莫不是也想練此神功?”
武直的臉漲得通紅,恨恨地說道,“怎的你這人現在越發沒趣了呢?”
古鏡川也不理會他,一邊吃着鱸魚,一邊喝着竹葉青,好不自在。
武直則唧唧咕咕地說道,“若是能與陳琛相聚,飲上一杯酒該多好。可惜,現在只有你這麼個人……”
古鏡川反問道,“我這麼個人怎麼了?”
武直恨恨地說道,“你這麼個人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古鏡川不回答。
武直呆了一會兒,嘆口氣道,“也不知道這一趟月氏族起兵,何時才能平定。”
古鏡川也正爲此事揪着心,心裡默默地說道:蕭墨遲,你個臭小子,可千萬得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