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出了傅府,懷裡揣着宛央的碎髮與那已然摔碎的鴛鴦玉佩。他的腳步踉踉蹌蹌的,走出去沒幾步便險些跌倒。他扶住了傅府的院牆站住了,指尖所觸,皆是冰冷的石塊。這往後,宛央便在這牆裡頭,而他只得在這牆外頭。可他們之間若是真的只有這一堵牆的間隔那又該有多好呢?
回到魚莊後,蕭墨遲只覺得胸口悶得慌。東哥見他神色不對勁,很是不放心。蕭墨遲卻好說歹說地讓東哥自行去歇息。東哥沒轍,只得離開了。
四下無人,只有燭火微弱地跳動着。
蕭墨遲深呼吸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了碎裂的玉佩和宛央的碎髮。他的雙眼不自覺地模糊了,胸口更悶得厲害。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捶着胸口,眼睛卻死死地盯住了宛央的碎髮。在婚典之上,宛央決絕的眼神重新浮現在蕭墨遲的眼前,讓他痛不欲生。
蕭墨遲覺得口乾舌燥,哆嗦着手拿過杯盞,準備喝口茶。這茶才喝了一小口,蕭墨遲便被嗆着了,咳得驚天動地,好久都緩不過來。
蕭墨遲的臉漲得通紅通紅的,只覺得嗓子眼裡好像有異物似的。他猛烈地捶着胸口,一口痰似的東西被他咳了出來,他這才覺得輕鬆了許多。可等蕭墨遲展開捂住嘴的絲帕時,一抹鮮紅的血跡突兀地出現在了眼前。蕭墨遲也不甚在意,將絲帕草草一卷,仍舊塞進袖口裡。
轉天一早起牀,蕭墨遲便只覺得頭重腳輕,嗓子眼裡火辣辣的疼。
東哥瞧蕭墨遲面色蠟黃蠟黃的,忙馬不停蹄地請來了大夫。
大夫診脈過後,只說是憂思成疾,開了一方降火溫補的藥。
古鏡川雖未進蕭墨遲的臥室,但是卻親自把大夫送出了魚莊。東哥則拿着藥方緊趕着去抓藥。
蕭墨遲這病雖不甚嚴重,但是精神頭兒卻一直不濟,總是病歪歪地懶在榻上。
柳細細得知此事後,雖然大着肚子,卻是義不容辭地擔起了照顧蕭墨遲的重任。她明白蕭墨遲的大恩大德她這一生已經無以爲報,也只有盡心盡力地照顧蕭墨遲聊表心意。
柳細細仍在抱月樓的時候,每逢蕭墨遲去找柳細細閒聊,兩人總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可自從蕭墨遲給柳細細贖身之後,兩人間的話便少得可憐。及至現在柳細細照顧蕭墨遲,兩人也總是默默無言地相對着。
柳細細今兒個懷着心事,坐久了之後開始沒話找話說,“已經是秋天了。”
蕭墨遲從窗外收回目光,“都已經是深秋了。”
柳細細的嘴角微微一動,很想問一問傅容的大婚是怎樣的盛況,但是卻總覺得難以啓齒。
蕭墨遲見柳細細面色猶猶豫豫,心裡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忍心令她這個雙身子的人爲難,便開口詢問道,“你與他是怎樣認識的?”
柳細細幾乎是感激涕零地看了一眼蕭墨遲,對他的體貼倍感溫暖。自己若不是先遇着了傅公子,只怕也會對蕭墨遲心動。可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容不得更改。
柳細細攏了攏髮絲,“我是煙花女子,與蕭公子你如何認識,便與他如何認識。”
蕭墨遲勉強笑笑,“看得出來你待他很不一般,所以我以爲你們的相識也並不一般呢。”
柳細細一聽這話,心裡倒的確抱憾。若自己與他並非相識於風月場所該多好,那樣或許自己真有機會能伴在他的左右做那添香的紅袖。關於傅容的話茬既然已經起了,柳細細再開口發問倒不顯得爲難了,“他的大婚可辦得隆重?”
傅容與公主的大婚之日,出入傅府的皆是有頭有臉的人,所以也只有這些人知曉公主在大婚之時的荒唐舉動。而傅府的下人雖然也一樣知道,但是一向被管束得嚴厲,更何況,這事兒於傅府並不是十分光彩,自然也不會出去胡亂傳揚,所以在京城裡這事兒並沒有傳開去。
蕭墨遲被柳細細這麼一問,想起了大婚之時的一幕幕,實在難以開口。他知道柳細細始終對傅容難以忘懷,所以不願讓柳細細對宛央生出敵意,更無法對柳細細解釋自己與宛央的種種,於是只遲疑着點點頭。
柳細細見蕭墨遲的神色這麼遲疑,只以爲蕭墨遲很是體貼,怕勾起自己的傷心事,心裡真是一陣酸一陣甜。酸的是,她千萬個不願意,她的心上人也還是娶了旁人;甜的是,有生之年,得遇蕭墨遲這樣一個知己,也是一大幸事。
柳細細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的臉頰,若有所思地問道,“公主可美?”
蕭墨遲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在他的心裡,無論如何,宛央都纔是這京城裡的第一美女。
柳細細出入風月場所已久,本就擅長識人,知道與蕭墨遲說話不必繞彎子,便開門見山地問道,“難道竟比我還美?”
蕭墨遲仍舊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柳細細這一下倒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問下去了。她有心與公主比上一比,原以爲蕭墨遲定會體貼地稱讚自己比公主更美,可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柳細細尷尬地笑笑,自己的這番心思想來也是用錯了人。既然當初蕭墨遲會覺得自己的心上人才是京城第一美女,現在他會覺得公主比自己更美好像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她纔會覺得那一位公主與傅公子真真是一對璧人。
柳細細微微嘆一口氣,不再與蕭墨遲攀談,免得自己更加鬧心。蕭墨遲也並不追着柳細細再說些什麼。兩人都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眼睛裡藏着如出一轍的難過。
宛央與傅容在宮裡待了一天又一天後,於情於理都該返回傅家,不能再呆下去了。可直到出宮前夕,太后也還是不願意見宛央一面。
宛央以淚洗面,對着皇上小聲抽噎。
皇上雖也氣宛央,但終歸不忍心,勸道,“等母后氣消了也就好了,說不定過幾日便讓人帶你回宮小住呢。”
太后一徑疼宛央。這一回,宛央知道自己闖了禍,總以爲母后會迴護自己。可沒想到,母后卻是真動了怒。她這才覺得剜心錐骨的痛,心裡直呼不值得。爲了那個負心人,不僅給皇兄惹上了麻煩,也讓母后這樣生自己的氣,哪裡值得呢?
宛央紅着眼眶向皇上辭行,“代我向母后賠禮道歉,就說宛央知道錯了。”
皇上點點頭,“你當真知道錯了纔好。”
宛央不再多停留,一扭頭便鑽進了回傅府的馬車裡。
傅容向皇上款款辭行。皇上追問道,“你當真不願在鴻臚寺任職?”皇上的心裡這幾日很是不安。肅親王收柳細細爲義女,乍看古里古怪;但若是肅親王知曉蕭墨遲是皇四子,便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肅親王雖然被自己軟禁在府中,但是因爲他以前的作爲,直至今日,肅親王在朝中仍有不少擁躉者。倘若有一日,肅親王站出來說自己這個皇上名不正言不順,要把皇四子蕭墨遲推上皇位,那自己倒真要費一番心思好好應對。所以,他不願在此時放傅容離開,先將他放在鴻臚寺是自己的意思,雖是閒職,卻也算不得遠離朝政。那一日不來自然好,若是來了,以自己與傅容的交情,傅容總歸算是個幫手。即使傅容不再顧念當年的情分,兩人現在早已有了牽扯不斷的利益關係,傅容也一定不會棄自己於不顧。
傅容拒絕道,“微臣現如今只知舞刀弄槍,旁的一概不知。”
皇上心知自己招傅容爲駙馬的這一舉動已經深深傷透了傅容的心。要走便走罷,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豈可這樣三番五次地挽留誰。
“那你好好照顧宛央。朕就這麼一個妹妹,現在算是交到你的手上了。”
“請皇上放心。”傅容對皇上不可謂不失望,但言語間仍舊恭恭敬敬。眼前的人仍是皇三子的時候,他將他引爲知己,願爲他出生入死,所以他剷除蕭家之時,自己責無旁貸,站在了他的身前,希望能爲他擋去腥風血雨。可現在,自己忠心耿耿卻無端被他猜疑,自己的長姐雖得寵卻又不過是表面文章。他也總算是看透了這一切,再無分毫依戀,這一身官職,去了也才幹淨了。要說捨不得,他唯有堯曲城的一干將領仍放在心上,那都是曾經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一時半會兒怎能丟開不聞不問?可皇上既然這樣防着自己,那在這餘生之中,那堯曲城,自己是斷斷不能再去了。
傅容鑽進馬車後,見宛央始終低着頭,尋思着問道,“你可願意出去走一走?”
宛央不解地看着他。
傅容笑得輕鬆,“這京城待得膩味了。我領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宛央目露喜色。還在皇宮裡的時候,她就盼着有朝一日能走出皇宮,走出京城,去看一看大慶的景山秀水。可因爲身份的特殊,她知道,這不過是奢望而已。
“此話當真?”
傅容這還是婚後頭一次見到宛央露出笑臉,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笑得令人如沐春風,“自然當真。”
宛央點點頭,“那去哪兒呢?”
傅容只想離開京城,“走到哪兒便是哪兒,如何?”
“甚好。”
傅容與宛央統共只帶了錦繡一人便駕車離開了京城。宛央的身子時好時壞,須得錦繡照顧着。傅容在軍營裡待得久了,早就習慣了自個兒照顧自己,一個人倒也過得舒心。三人就這樣上路了,不拘方向,想往哪兒去便往哪兒去,自由自在。
宛央幾曾有過這樣舒心的日子,笑容漸漸地多了,身子竟也爽利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