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鏡川這幾日一直都遠遠地躲着蕭墨遲。這在以往可是蕭墨遲求之不得的喜事。古鏡川對蕭墨遲一向沒什麼好臉色,所以蕭墨遲對古鏡川唯恐避之不及,現在卻顛了個個兒。古鏡川心裡自然不會爽快地承認自己對蕭墨遲是愛之深責之切。可他見到蕭墨遲竟然與煙花女子有染,心裡總是不痛快,覺得這個蕭墨遲是自己作踐自己,直想揪住蕭墨遲好生訓斥一通。但他又怕自己一時衝動沒收住手鬧出大事兒來,於是也只得遠遠地躲着蕭墨遲,眼不見爲淨。
蕭墨遲輕鬆了幾日後卻開始對古鏡川圍追堵截。傅容與宛央的婚期將近,古鏡川已經允諾給他無紙與金墨當作賀禮,但是他還差一筆銀子給宛央再準備一份禮物。
這一日蕭墨遲可算是堵着古鏡川了。
古鏡川黑着一張臉,“有話快說,趁現在我還能控制住自己。”
蕭墨遲笑得訕訕的,“我想管你討點兒銀子。”
古鏡川的臉更黑了,堪比鍋底,“做什麼?”
蕭墨遲撓撓頭,“準備傅容與公主的成婚賀禮。”
古鏡川狐疑地問道,“不是已經替你備下了無紙與金墨麼?”
蕭墨遲只覺得心口發堵,“那是給小傅將軍的賀禮,還有……”
蕭墨遲的話沒說完,古鏡川卻是聽明白了。他不忍心多與這個傻里傻氣的蕭墨遲多費脣舌,沒好氣地丟下三個字“敗家子”便揚長而去,不說給也不說不給,鬧得蕭墨遲心裡直彆扭。
蕭墨遲自然不會就這樣放棄,好容易又堵着了古鏡川,也不說話,只直勾勾地望着他。
古鏡川惱得很。先前蕭墨遲要爲柳細細贖身已經花去了一大筆銀子了,他還沒來得及肉痛呢,這個小冤家竟然又來要銀子,而且偏偏是要給公主準備禮物,真是不知死活。
蕭墨遲很是鍥而不捨。
古鏡川無奈,“要多少?”他其實心裡倒也不是真心疼這幾個銀子,畢竟無論是魚莊還是錢莊,最後統統都會交到蕭墨遲的手中。蕭墨遲自個兒不珍惜那來之不易的銀子,他又何苦這麼摳門地替他想東想西呢?只可惜,按蕭墨遲的意思,他要銀子是想給公主備大婚賀禮的,這於情於理都不合適,甚至於一不小心便會招來殺生之禍。古鏡川打心眼裡希望蕭墨遲從今往後能與公主把關係撇得乾乾淨淨,也好讓他睡得安穩一些,免去他整日裡的提心吊膽。
蕭墨遲見古鏡川終於鬆了口,忙接話道,“多多益善。”
古鏡川的臉色變了又變,一甩袖子,“一個子兒都甭想。”
蕭墨遲眼睜睜地看着古鏡川轉身離開,心裡很是爲難。他壓根兒不覺得自己給公主準備大婚賀禮是件逾矩的事情。他現在當真把自己當作宛央的哥哥來看待,所以,哥哥給要出嫁的妹妹準備禮物本就是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柳細細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這事兒,一手扶着腰,一手護住自己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來尋蕭墨遲。
“柳姑娘。”蕭墨遲正坐在書房裡發呆,一見柳細細推門進來,嚇了一跳。自打蕭墨遲知道了柳細細的心上人正是傅容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變有了微妙的變化。及至蕭墨遲敲鑼打鼓地將柳細細娶了回來之後,他給柳細細單獨劈了一進屋子好生休養,自己則偶爾纔去看上一看。
柳細細這樣絕頂聰明的人自然感覺得到蕭墨遲待自己反不如從前親厚了,可她並不說破,更不去追問原因。蕭墨遲不來尋自己,自己便也不去尋他。
“我聽說你這幾日缺錢急用。”柳細細知道蕭墨遲貴爲魚莊的少東家,但是但凡想用銀兩卻得向二當家的支用。而蕭墨遲爲着替自己贖身一事費去了不少銀子,二當家的因此心生惱怒,斷了蕭墨遲的零用。
蕭墨遲淡淡一笑,“也不是很急。”
柳細細輕輕地撫了撫肚子,“那你還是缺錢用嘍?”
蕭墨遲不做聲。
柳細細將手袋擱在了書案上,“這是從前我攢下的一些銀兩,你先拿去應應急吧。”
蕭墨遲忙將手袋推還給柳細細,“這怎麼好意思?”
柳細細盯住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蕭公子於我有再生之德,這點銀兩本就不值什麼,還望蕭公子切莫再推辭。”
蕭墨遲一聽柳細細這麼鄭重其事的話倒真不好再推脫,便打開手袋,取出了幾片金葉子,說道,“這也就夠了。”
柳細細也不收回手袋,轉而說道,“沒幾日了。”
蕭墨遲點點頭,“是啊,沒幾日了。”
兩人都心知肚明所說的是傅容與公主的婚期,但是兩人卻又都是點到爲止,誰也不多說一個字。
柳細細站起身準備離開。蕭墨遲也忙起身來相送,手上提着柳細細的錢袋,想塞進柳細細的手中。
柳細細擺擺手,“代我向他問聲好。”
蕭墨遲提着錢袋的手無力垂下。這一刻,他竟覺得柳細細比自己更加幸運。儘管現在的柳細細已有身孕,不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但是至少,她仍舊可以理直氣壯地喜歡着他、愛慕着他,甚至可以勇敢地把他們的孩子生下來。而他到最後,卻連喜歡宛央的資格都一併丟了。
什麼狗屁哥哥?什麼狗屁皇四子?在蕭墨遲的眼裡,全都一文不值。
柳細細的銀子蕭墨遲到最後還是沒有動一分一毫。他心裡始終覺得彆扭。柳細細的心上人是傅容,肚子裡甚至還有傅容的孩子,而自己卻要拿柳細細的銀兩去置辦賀禮,這可真是好生奇怪。
可蕭墨遲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該準備些什麼送給宛央,到最後便自制了薛濤箋當作賀禮。當初,自己的那一份心意也是寫在了薛濤箋上傳到了宛央的手中,時隔境遷,他仍可以把薛濤箋送給宛央,但是卻再也不能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就連這份心意本都是錯的,錯得離譜,錯得讓他心酸。
傅容與宛央大婚那一日,蕭墨遲早早地去了傅府,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這傅府裡來來往往的都是朝中顯貴,一時間竟無人能認出蕭墨遲是何許人也。蕭墨遲也樂得清閒,灰白着一張臉,不時地摸一摸懷裡揣着的賀禮。
傅府管事兒的開始登記賀禮了,輪到蕭墨遲時,管事兒的問道,“公子貴姓?哪裡高就?”
蕭墨遲把自己的賀禮捆束在一起,“兵部主事,免貴姓蕭。”
管事兒的揚聲報一遍,“兵部蕭主事,賀禮薛濤箋……”這管事兒的並不識貨,壓根兒不知道無紙與金墨,就連薛濤箋也是勉強知曉而已,所以他很犯難地看着蕭墨遲,聳了聳肩膀,心裡卻有些不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兵部主事不知怎的也能被請來,真真是奇了怪了,可來也就來吧,給的賀禮卻寒磣得不行,自己報出來都覺得丟面兒。於是,這天下一奇的無紙與金墨便被這管事兒的隨隨便便地丟在了一邊。
遠處正在堂屋中拜堂的傅容聽見了管事兒高亢的聲音,心知是蕭墨遲來了。他身側的宛央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傅容緊張地瞥了一眼宛央,生怕宛央會做出衝動的事情來。
堂屋裡人頭攢動。蕭墨遲卻只站在堂屋外瞅着,似笑非笑。
紅蓋頭之下的宛央咬緊了嘴脣。她朝思暮唸的人此刻就在這兒,恨也好,忘懷也罷,她總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就算不爲這個交代,她也得尋個機會把鴛鴦玉佩還給蕭墨遲。宛央如是想。忽地,她自嘲地笑笑,這會兒錦繡該領着人去佈置洞房了,若是她在,知曉了自己的心事,只怕又會說自己不過是爲了見蕭墨遲一面而找藉口。
宛央深呼吸一口氣,藉口就藉口吧,自己終歸還是想再見他一面的。於是,宛央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紅蓋頭。
堂屋中的賓客們噓聲一片,但因爲她是公主,無人敢出言議論。可端坐着的傅尚書夫婦臉上卻掛不住了。公主雖是公主,但說起來以後也是傅家的人了,這要傳出去,傅家可得淪爲笑柄了。哪有新娘子當着衆人的面自己掀開蓋頭來的呢?
傅容忙跨過一步,“公主,切莫衝動。”
宛央絲毫不理會,在人羣中巡視了一圈兒,爾後衝着蕭墨遲徑直走過去。宛央所到之處,賓客們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無人敢阻攔她。
“爲什麼?”
蕭墨遲見宛央驟地掀開蓋頭已是嚇了一跳,現在又見她朝着自己走來,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他想走,但是雙腳卻挪不開。
“爲什麼?”宛央又問了一遍,聲音很是淒厲。
來客們此時開始交頭接耳,但是鮮少有人認識蕭墨遲,於是大家也都是一頭霧水,鬧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站在人羣中的錢世忠也端木恩則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也都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蕭墨遲看着宛央,嘴無力地張張合合,但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宛央又問道,“你與她當真已經成婚?”
蕭墨遲明白宛央所說的她是指柳細細,他緩緩地點點頭。不如就讓宛央相信自己已經移情別戀,也好過總惦記着自己這個不值得的人。畢竟,傅容已經答應了自己,他會是個好丈夫。那自己不僅該死心了,也該放心了。
宛央泫然欲泣,精緻的妝容被淚水暈染開了。
蕭墨遲看得呆了,只覺得胸口有種鈍鈍的痛感。他擡起手想爲宛央拭去淚水。
傅容搶先一步,宛央被他拉到了身後。傅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蕭墨遲,眼神中全是警醒。蕭墨遲只得訕訕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是,自己有什麼資格去給宛央抹去淚水呢?
傅容原想重新爲宛央蓋上紅蓋頭,宛央卻不依,從懷裡掏出了那一塊鴛鴦玉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人聲嘈雜,但是蕭墨遲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玉佩碎裂的聲音。
他知道,這一回終於是全都結束了。
蕭墨遲彎下腰去,將碎裂的玉佩一塊一塊地撿起。
宛央見他始終不吭聲,氣急了,拔出了一名來客腰間的佩劍便斷下了自己的一綹頭髮。她將頭髮往彎着腰的蕭墨遲身上擲去,“你我往後,便如這髮絲,再無牽連。”
這一綹頭髮還未砸到蕭墨遲的身上便已經被風吹散了。可蕭墨遲卻覺得自己被砸得生疼生疼。
宛央,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
這大婚被宛央這麼一鬧,草草地收了場。傅尚書沉下臉着人將公主送進了洞房好生看着,自己則領着傅容去招呼賓客。可無論是主家還是來客,臉上都寫滿了不自在。
幾乎所有的賓客們都早早兒地離開了,蕭墨遲則還是蹲在堂屋中,趴在地上,仔仔細細地尋找着宛央的髮絲。他不忍心宛央的頭髮就這麼被人踐踏,於是搜遍了這堂屋的每一寸地方,只想將宛央的那一綹頭髮全都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