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親王依舊被皇上關着禁閉。一開始,肅親王爲蕭氏一族打抱不平,血氣方剛,整日裡與皇上鬧騰,不是變着法子戲弄御林軍,就是無所顧忌地折騰陳琛。皇上卻總是不鬆口,始終將肅親王關得嚴嚴實實。時間一久,肅親王的暴脾氣雖然不改,但是卻也淡了和皇上過不去的心思,竟也能老老實實地在府裡呆着了。
這些日子,皇上對肅親王府又鬆懈了一些,御林軍也撤走了,原先專給王府供應新鮮水果和蔬菜的老農則又開始每隔一日來往王府,外頭的消息便也由他這張嘴傳進了王府中。
老農這幾日和京城人一樣,掛在嘴邊津津樂道的自然也是蕭氏魚莊的少東家爲京城名妓柳細細贖身一事。
王府裡的下人們聽得入神,連手上的活計都忘了,只催着老農再多說上一些。
老農也不推辭,所幸坐下來準備大說特說一番。
魏舒行不知何時繞到了這幾個下人的身後,“這是在聽說書嗎,竟聽得這樣着迷?”
那幾個下人也不回頭,其中一個說道,“唉唉,你也來聽聽,說是魚莊的少東家娶了柳細細,嘖嘖嘖。”
魏舒行的心裡咯噔了一下,但此時卻不動聲色地問道,“沒出去親眼瞧見也是真遺憾。”
“可不是嘛,誰讓咱家主子還被皇上關着呢。要是也能出去見見這京城第一美女該有多好。”這幾個下人仍舊不曾察覺到這王府的管家此時正黑着一張臉站在衆人的身後。
“那是不是得讓王爺向你賠禮道歉呢?”魏舒行的話說得不緊不慢。
幾個下人一聽這話,咂摸着不對勁,一轉身,瞧見了魏舒行,直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忙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管家好。”
魏舒行撣了撣衣袖,“有你們在,我哪裡好得了呢?”
下人們不敢作聲。
魏舒行不耐煩地擺擺手,“還不趕緊幹活去。”
老農也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沒待魏舒行開口就連忙收拾了自己的扁擔與籮筐,忙落荒而逃。
魏舒行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去找王爺說了此事。
肅親王一聽,勃然大怒,“他竟娶了個煙花女子?爺這麼多閨女,他一個沒瞧上,怎的現在又娶了個煙花女子呢?”
魏舒行知道自家王爺的這副脾氣,雖不保守,但在某些事上卻也迂得很。
陳琛則站在一邊,默默地聽着,並不做聲。
肅親王氣得在屋中來來回回地走着,突然一拍桌子,“不行,爺要去找他問問清楚。”
魏舒行不置可否。陳琛則識相地取過紙筆上密函詢問皇上的意思。
皇上這時的心思都在宛央的身上,宛央願意下嫁傅家,這於他可是天大的喜訊。傅家對自己的皇權潛在的威脅不聲不響地被自己消弭於無形之中,而自己的妹妹也不必爲着那一位不可能的人再傷心落淚,這可謂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皇上自覺萬事終於開始順意了起來,便大方地應允了肅親王出府的要求。
陳琛的密函上只說肅親王氣不過蕭墨遲相中了一名煙花女子,要去討個說法。皇上心中冷笑,也虧得宛央竟對這樣的人用情至深,這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皇上本想讓自己身邊的小太監出去傳一傳這蕭墨遲竟娶了一名煙花女子,好讓宛央徹底死心,但是一轉念卻還是捨不得在宛央的傷口上再撒鹽。也罷,就讓自己那暴脾氣的叔叔去鬧上一鬧,準保蕭墨遲沒好日子。
肅親王一得了皇上的準信兒,忙匆匆忙忙地去了魚莊。
古鏡川一見肅親王就頭大,兼之蕭墨遲剛把那柳細細從抱月樓裡娶回來,這來魚莊吃魚的人竟有些比不上來看熱鬧的人了,這怎能讓他不心煩?古鏡川不耐煩地揮揮手,遣人帶着肅親王去後院尋蕭墨遲。
肅親王走得風風火火,一進後院,竟與老黃撞了個迎面。肅親王深深地瞥了一眼老黃,毫無表情,與老黃擦肩而過。兩人就好似從未見過面一樣。
蕭墨遲此時正呆在書房裡,肅親王不待魚莊的夥計前去通稟便破門而入。蕭墨遲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大吃一驚,眼巴巴地看着肅親王,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肅親王怒氣衝衝地朝着蕭墨遲一拍桌子,“你小子膽子倒挺肥的,爺的黃花大閨女你瞅不上,竟娶了個煙花女子,像什麼樣?”
自打那一日將蕭墨遲的真實身份相告後,肅親王心中便以蕭墨遲的長輩自居了,於是這話裡話外處處都透着訓斥的意味。
陳琛站在一邊卻聽不出有何異樣,畢竟這王爺平日裡說話便也是這個調調。
蕭墨遲埋着頭,不做聲。
肅親王痛心疾首地說道,“這煙花女子,有幾個乾淨的?你別沒羞沒臊地惹上一身病。”
“細細是個好姑娘。”蕭墨遲話語間很是維護柳細細。
肅親王一聽,越發生氣了,蕭氏一族從蕭壬何到蕭重再到蕭嬰嬰可都是頂通事理的人,但是這個蕭墨遲不知怎的很是冥頑不靈。
魏舒行眼見着肅親王的火氣已經到頂了,忙勸道,“王爺,莫動氣傷了身子。”
肅親王也是真給魏舒行面子,強行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氣,頗無奈地坐下了,“你去把柳細細領來我瞅瞅。”事已至此,肅親王也只得先退一步再說。
蕭墨遲對此未置可否,本是呆呆地站着,後一思索,覺得這肅親王既然是自己孃親的至友,那便算得自己的長輩。他不願忤逆長輩的意思,於是依言去將柳細細領來了。這一路上,蕭墨遲的心裡亂糟糟的。他好幾次想開口問一問肅親王自己的孃親究竟是誰,爲什麼自己會與宛央竟是兄妹,畢竟宛央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不過是市井小民罷了!可一念及宛央,蕭墨遲的心便又黯然了,所有涌到嘴邊的話便又沒處去了。還是不問的好,那些陳年舊事,只怕知曉得越多,自己便越發傷心。
柳細細的身子月份還小,肚子還未曾顯出來,但是步子已經有些遲緩了。蕭墨遲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介紹說道,“肅親王,王府管家魏舒行。”
柳細細大吃一驚,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正被皇上軟禁在府中的肅親王,忙慌里慌張地埋身拜下去。
肅親王不耐煩地揮揮手,“你有身孕,就別給爺行禮了,爺受不住。”
柳細細有些尷尬,垂手站在一邊。
肅親王問得毫無顧忌,“你怎會淪落到去煙花之地?”
蕭墨遲從旁辯白道,“王爺,細細自有她的苦衷。”
肅親王並不理會蕭墨遲,一雙眼睛盯牢了柳細細。
柳細細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咬緊了嘴脣後朝着蕭墨遲點點頭才緩緩答道,“家父在國公案中被斬首,家母傷心過度也一起去了,我自然……”
肅親王聽說了這其中的原委,一時間有些發懵,忙收斂了臉上冷若冰霜的表情,喃喃地說道,“原來如此……”
柳細細此時提起父母,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
肅親王頓了頓,突然又對着蕭墨遲提議道,“不妨我將柳細細收作義女如何?”
柳細細聞言大吃一驚,忙說道,“細細怎有這樣的福分讓王爺您收作義女呢?”
肅親王最不耐煩這些場面上的話,也不等蕭墨遲說些什麼,當即拍板說道,“就這樣說定了。以後你……你叫什麼來着?”
柳細細對肅親王不甚熟悉,此時被肅親王問得發懵。還是魏舒行了解肅親王,自然地接上話說道,“柳細細。”
“哦。”肅親王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往後你柳細細便是爺的義女。”
蕭墨遲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不明白肅親王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戲。
肅親王也是真不拿自己個兒當外人,揮揮手便指使魚莊的夥計去擺好祭壇與宴席,自己準備禱告天地後將柳細細收作義女。
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肅親王雖然被關着禁閉,可也是個實打實的王爺。魚莊的一衆夥計被他支使得團團轉而不亦樂乎。
古鏡川忙妥了自己的事後,見夥計們忙得腳下生風,便揪住了一個夥計問道,“這是做什麼?”
夥計抹抹額頭上的汗,“肅親王要收柳姑娘當作義女。”這柳細細雖是正大光明地嫁進了魚莊,但畢竟出身風塵,魚莊上下的人也無人將她喚作少奶奶,而是不約而同地稱她爲柳姑娘。
古鏡川瞪大了眼睛,但又着實不想與肅親王多廢話,便拖住了陳琛問道,“這王爺是唱的哪一齣?”
陳琛如實答道,“他要收柳細細做義女。”
“爲什麼?”古鏡川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陳琛聳聳肩,語氣照舊平和如初,“不知道。”
魏舒行瞅着這個空當則伏在王爺耳邊悄悄問道,“可有必要?”
肅親王點點頭,“這是嬰嬰的孩子。爺一定要保他平安。將柳細細收作義女後,也算是沾親帶故了,萬一皇上起了殺心,也會有幾分顧忌。”
魏舒行又悄悄說道,“可她畢竟是罪臣之後。”
肅親王的嘴角下壓了一些,一咬牙,朝着魏舒行擺擺手。
魏舒行自然明白了王爺的意思,也不再多說,自去幫着魚莊的夥計佈置。
魚莊的夥計們被遲健當年調教得手腳都很麻利,只一會兒的功夫,無論是祭壇還是宴席都已佈置妥當。古鏡川也不理會,遠遠地避開了,只當自己不知道此事。
老黃隱在暗處默默地看着這一切。肅親王的心思他能猜個七七八八,這樣也好,少爺也算是多了一道護身符。
柳細細雖是不明所以,但是也只得朝着肅親王行三跪九叩之禮,將肅親王認作了義父。
禮畢後,肅親王拍了拍蕭墨遲的肩膀,長吁一口氣,“這下你也算是爺的女婿了,好生照顧她。”
蕭墨遲乖順地點點頭。
天將晚,肅親王三人這才返回了王府。陳琛的密函則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放在了乾清宮的書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