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被帶回利刃。
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是生是死,楊晨不得而知,他已趕往大西南農村,一處說好聽點是山清水秀,說難聽點是窮山惡水的村落,丁浩老母親臥病在牀,他十一歲的小妹妹用還很柔弱的脊樑撐着這個家。
作爲耗子的鐵哥們,他必須瞧瞧。
楊晨剛踏入依山傍水去年才通電的封閉村落,遠在首都的吳傑打來電話,那廝先習慣性嘿嘿笑幾聲,繼而雀躍道:“楊子,世上永遠沒有耗子這人了,好好代我問候一下耗子的家人,錢你先替我墊上,至於耗子老母親看病,小妹妹進城上學這些問題,我來解決。”
楊晨嗯了聲,掛斷電話,長噓一口氣。
這次,命運那婊子沒調戲他,讓他如願一回,耗子多半像他當年一樣,亡命海外,是生是死,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丁家寨,村落的名字,光聽這名楊晨就知道這兒的人大多姓丁,村落依山傍水,沿山勢向上坐落近百戶人家,村前也就是山腳,一條湍流大河繞着村落奔流而過,沒有渡船,沒有橋,只靠兩道滑索進出。
窮山惡水出刁民。
城裡人根深蒂固的偏見而已,楊晨通過滑索進村,先後向兩位老鄉打聽丁浩家,從中感覺到一股城市裡所沒有的淳樸民風。
丁浩家在村落上頭,幾乎是半山腰的位置,楊晨踏着青石板,邊走邊欣賞不知擁有多少年曆史的古老村寨,心想若非交通太過閉塞,這兒未必不會成爲鳳凰古城那樣舉世皆知的名勝景區。
可惜同樣的美景,卻是不同的命運。
瑰麗的自然景色充斥另一種氣息....貧窮。
青石板路盡頭便是丁浩家,石塊石板砌起來的圍牆堪堪及胸,小院內是兩間似乎已承受不了幾年風吹雨打的老屋。
楊晨輕輕敲門。
“誰了....等會兒啊....”
略微稚嫩而清脆的聲音迴盪楊晨耳邊,他猜這應該是丁浩的二妹,門開了,開門的是十來歲的消瘦小女孩,胡亂扎着馬尾辮,面容清秀,眸子清澈靈動,隱現悲傷,扒開兩扇破舊院門的小手,肌膚粗糙,飽經生活操磨。
十一歲的小女孩。
用自己柔弱的肩,扛起整個家。
大西南的農村,冬季不是很冷,夜裡最多零下幾度,可小女孩衣着單薄的屬實叫人擔心,楊晨心頭一酸,道:“二丫吧,我是你哥戰友。”
“俺認識你,你是楊子哥,快進來。”二丫笑着側身招呼楊晨,開朗熱情。
楊晨進入小院,院內七八隻雞亂跑啄食,一條小黃狗懶洋洋趴在屋檐下,見生人進來,睜眼瞅瞅,也不叫喚,如整座村寨給人的感覺,死氣沉沉。
楊晨先探望丁浩的老母親,老人家五十歲出頭,可老態龍鍾的樣子像七十歲,躺在簡陋木牀上夢囈似的,一個勁兒叨唸兒子哪去了,根本不理楊晨說什麼,楊晨握着老人粗糙的手,心如刀絞。
兒行千里母擔憂。
何況丁浩那小子犯下滔天大罪。
楊晨把揹包裡的營養品交給二丫,然後又瞧二丫的住處,不看不打緊,這一看,他差點潸然淚下。
二丫住的屋子,近乎牛棚馬廄。
四面半人高的土圍子,土圍子與房頂間的空白用塑料膜和破布遮擋,更令楊晨難以想象的是,這屋子還有“地下一層”。
地板下面掏空,養着一大一小兩頭豬。
“二丫,你平時睡這兒?”楊晨環顧周圍,最終凝視腳下的木板,木板縫隙間隱隱顯露下邊情形。
兩頭豬在嬉戲。
“嗯....”二丫不以爲然點頭,蹲下來,擡起牆邊的兩條木板,將一束豬草扔下去,笑呵呵對楊晨道:“住這兒很方便,它們餓了,俺隨時可以餵它們。”
楊晨聞言,使勁兒瞪瞪眼,強忍着沒落淚,他覺得自己小時候夠不容易夠坎坷,今天才真正懂,什麼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他蹲在二丫面前,緩緩道:“二丫,你哥有任務,三五年回不來,以後你把我當親哥,我會讓你穿好吃好,過好日子,這是我答應你哥的。”
“楊子哥,你騙俺,縣公安局的人來過俺家,說俺哥在外邊殺人,犯了死罪。”二丫說完,頭埋入兩腿間,瘦弱肩頭抖動着。
強裝樂觀的小姑娘終於因楊晨提及她哥而顯露悲傷,她哽咽許久,擡頭道:“楊子哥,我哥會死嗎?”
楊晨使勁兒搖頭道:“你哥死不了,他肯定回來,你哥回來前,你必須好好活着,好好讀書,有一天你讀大學了,你哥回來他該多高興呀。”
二丫抹着眼淚,不置可否。
冰雪聰明的她,執拗認爲這是楊子哥哄她好好活下去的善意謊言,即便不這麼說,爲了母親,她也會堅強活下去。
楊晨不想氣氛太壓抑,轉移話題,問二丫怎麼認識他的,二丫抹掉眼淚,起身走到牀邊,從破舊棉墊子下小心翼翼翻出張照片,轉身遞給楊晨,原來是楊晨、吳傑、丁浩三人穿軍裝的合影,背景是人民英雄紀念碑。
曾經的他們英姿颯爽。
曾經的他們懷着時刻爲國家獻身的崇高理想。
曾經的他們對自己充滿信心,對未來充滿希望。
往事如煙,楊晨深深吸口氣,壓抑波動的心緒,笑着把照片還給二丫,二丫愛不釋手輕輕撫摸,這照片是她引以爲豪的東西,照片上,軍裝筆挺的哥哥曾是全家的驕傲,而今哥哥不在了,家….也支離破碎。
二丫輕咬嘴脣,收好照片。
不管哥哥犯多大的罪,她心目中哥哥永遠完美。
將近晚上飯點,二丫張羅做飯,拿碗颳着麪缸裡快見底的白麪,想爲家裡的貴客做雞蛋麪,楊晨實在看不下去,翻着揹包找出倆康師傅碗麪,這是他長時間坐火車應付肚子的玩意。
“別做了,今兒跟哥湊乎一頓,吃這個,咱吃完,你把哥帶的營養品餵你媽吃點,明兒哥帶你娘倆離開這兒,到大城市過好日子去。”
楊晨說完,幫二丫生火燒水,很快方便麪的香味四溢,二丫大口吃麪,邊吃邊一個勁兒說好香。
城裡人迫不得已才吃的東西,居然被二丫當做美味佳餚,楊晨眼中有淚,說不出話,沉默片刻,問二丫“告訴哥,你以後想幹啥?”
二丫吸溜一口面,凝視楊晨,認真道:“楊子哥,俺不想讀書了,俺想長大後當個女殺手,殺盡所有壞人,就像哥哥一樣,殺光害死姐姐的壞人。”
楊晨一愣,無言以對。
二丫以爲自己說錯話,弱弱問:“楊子哥,是不是俺的想法太壞太髒。”
楊晨搖頭,味同嚼蠟吃口面,幽幽道:“二丫,你的想法不壞不髒,髒的壞的是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