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礦山的工地上,各種機械正在如火如荼的忙碌着,幾十輛貨車往來穿梭,讓這片人煙罕至的廢墟再次充滿了生氣,對面山村上的老人拄着柺杖駐足眺望,彷彿又回到了他的孩童時代,回到了那個欣欣向榮的北河礦時代。只是那時的牛車,馬車現在都換成了轟轟作響的大貨車。
一場大雨過後,關存義像往常一樣來到他養魚的北河礦水坑,穿過厚厚的枯草場,還沒看到水坑,陣陣微風便帶來了一股屍體腐敗的惡臭,關存義心知不妙,加快腳步朝水邊趕去。撕開厚厚的枯蘆葦“圍牆”,印入眼簾的是巨大的水坑邊成片成片的死魚,雖然已經提前有了心理準備,關存義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了,身體微微一顫,腳下一軟,癱坐在了水邊。
過了許久,緩過神來的關存義從斜挎在肩上的帆布包裡拿出隨身帶着的水杯,將裡面的茶水全部倒掉,來到水邊,用手撥開水面的死魚,打了一杯水,蓋上蓋子,猛烈的搖晃幾下,倒掉,又重新打了一杯,蓋上蓋子,裝回他那個老舊的帆布包裡。
關存義騎着他那輛快散架的老摩托車,在小城的街道上全速飛馳着,打了無數補丁的大衣在風中凌亂的飛舞……
來到環保局門口,正好遇到一個身形稍胖的中年男人,帶着一個青年男子正欲出門。
“你好?我要反映北河礦環境污染的問題,請問是找哪裡?”關存義戰戰兢兢的問道。
“哪裡?”正欲上車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吃驚地問道:“北河礦?”
“這是我們蒲隊長。”青年男子介紹道:“北河礦就是我們監察大隊負責的。”
“我在北河礦最下面那個礦坑養了魚,今天一早魚全死了,我……”
“小李,溼地公園的彙報材料吳局等着要呢,你先去現場,我接待一下老鄉。”蒲春林急忙打斷關存義,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蒲隊……”
“沒什麼好可是的,年輕人多鍛鍊一下,北河礦也是大項目,更何況羣衆的事情沒小事,都得重視。”蒲春林笑嘻嘻的轉過頭對關存義說道:“老鄉,外面風大,走,到辦公室慢慢說。”
蒲春林說着,轉身帶着關存義朝辦公室走去,青年男子站在車旁有些摸不着頭腦,喃喃自語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蒲隊今天對上訪羣衆咋那麼客氣呢?”
來到辦公室坐定,關存義迫不及待地說道:“北河礦最下面的礦坑不是長年積水嘛,我就在那個水坑裡放了二百多斤魚,今天一早,我到那兒一看,魚全死了,那水出問題了。”
“礦坑水質肯定是不適合養魚的嘛。”蒲春林聽到這裡,認定是在礦區水坑非法養魚的養殖戶來索要賠償,長舒了一口氣,打着馬虎眼兒說道:“你到農業局備案過養殖手續嗎?”。
“不是的。”關存義有些着急,語無倫次的從帆布包裡掏出幾張紙,繼續說道:“這是北河礦坑回填前我做的幾次水質檢測報告,每升水的含磷量都在零點八以下,雖然也是有超標的,但是作爲附近村子的灌溉用水是沒有問題的。”關存義又拿出最底下的一份報告打開,指着其中一欄說道:“蒲隊長,你看,這是我今早取樣做的報告,每升水的含磷量高達四點九……”
蒲春林聽到有水質檢測報告,趕忙倒了一杯茶水,裝模作樣地打斷道:“喲,這可不得了,我明天就到礦上看看。”蒲春林把茶水遞到關存義手裡,指了指沙發,
“坐!”繼而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些都是您一個人查的?”
“嗯!”
“哦!不容易啊!”蒲春林放心地點了點頭,“要是人人都像您這樣有環保意識,我們工作就輕鬆多了嘛!您放心,我們一定認真排查,無論是不是北河礦坑回填造成的水體污染,您的損失我都讓他們給您補上。”
“領導,你誤會了。”關存義趕忙解釋道:“我在北河礦水坑養魚本來也就是爲了觀測……”
“你看,我這邊也挺忙的。”蒲春林見關存義依舊不依不饒,有些生氣,稱呼也從“您”變成了“你”。但仍舊一副很客氣的樣子說道:“這樣吧,你給我留個聯繫方式,該賠償的讓他們賠償,調查有結果了,我們也第一時間通知你。”
關存義無奈地點點頭,在蒲春林遞來的紙上認真寫下一串電話號碼,灰溜溜地走了。
蒲春林站在辦公室門口,笑眯眯地看着關存義下了樓,轉過身走進辦公室,目露兇光。
“喂!小健,你跟誰在一起呢?”
“去個沒人的地方,我單獨跟你說。”
“我給你發了個電話號碼,你一個人去一趟他家,賠他兩百斤魚錢。”
“不,賠他十倍。算了,直接給他兩萬塊錢。”
“什麼憑什麼?先把嘴堵住。”
“還有,找個能抗事兒的兄弟,往礦下面那個水裡倒一車沒處理的渣滓,再給他出個書面的警告,記得留檔。”
“對!”
“等等,再打個圍牆,把水坑圍了。”
“哎呀,隨便弄個破圍牆,能花幾個錢?你能不能成事了?”
“對,再弄幾個安全警示牌,平時也叫你那些狐朋狗友長長眼,不準任何人靠近!”
掛了電話,蒲春林雙腳斜挎在辦公桌上,對自己的安排甚是滿意,嘴裡碎碎念道:“刁民!”
四月二十八,夜,風急,雲厚,不見星月。
關存義接到市裡來的電話。
“喂,您好,是關存義嗎?您的舉報材料我們已經收到了,但材料中缺少有力證據,比如您說的,北河礦礦坑回填所使用的回填材料,白天和晚上的不一樣,這個我們需要親自取樣調查,您能配合來一趟嗎?”
“可以可以,我這就出發。”關存義聽到自己反映的情況得到市裡的重視,欣喜若狂,趕忙拿起手電筒,騎着摩托車出了門。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響起,關存義接起電話,迫不及待地與人分享喜悅。
“喂,閨女。”
“沒睡呢,我給市紀委監委寫的那個關於北河礦工地污染問題的舉報材料,市裡來人了,我現在去礦上取證呢。”
“知道了,你在外面注意身體,我騎車呢,就先不說了。”
關存義騎着車朝村外駛去,在村口遇到了回村的田金寶開着麪包車迎面駛來。
“存義哥,這麼晚了還出去呢?”
“北河礦裡,我養的那些用來觀測水質的魚全死了,我寫了舉報信,上頭來人了,我去看看,急得很,先走了!”
摩托車在山路上顫顫巍巍的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又步行走了幾百米,來到正在回填的礦坑山頂,源源不斷的貨車仍舊在往礦坑裡傾倒着磷石膏,刺鼻的味道薰得人喘不過氣來。關存義看到山崖邊的手電光亮,從運輸車隊另一側的小路來到崖邊。
“領導,你聞見沒有,這些就是污染源。”關存義指着正在往坑裡倒的渣滓恨恨地說道。
男人回過頭,卻是負責磷石膏運輸的李健,關存義見了,嚇得一激靈,掏出手機準備回撥電話覈實。
“不用問了,就是我約的你。”李健輕蔑地說道:“就你那幾條破魚,給你兩萬塊錢,你還不知足?還往市裡告?反了你了!”
“別說兩萬,你就是給我十萬,我也不能看着你們在北河做昧良心的事!”關存義斬釘截鐵地說道。
“喏喏喏~這就對了嘛,要多少直接報價嘛。”李健將一個黑色塑料袋丟到關存義跟前,鄙夷地說道:“剛好,我準備的也是十萬。拿了錢,給我老老實實地閉嘴。”
“呸!收起你的髒錢。”關存義惡狠狠地盯着李健說道:“你們官商勾結,無法無天,我到縣裡舉報,你們就自己往裡面倒一車渣滓,說是貨車駕駛員裝錯了沒處理的料,違規亂倒。”關存義氣得十指顫抖,指着正在倒料的貨車憤恨地說道:“這些都是裝錯的嗎?”又將手指指向半山腰隱約可見的水坑怒斥道:“我養魚測水,取水化驗,你們就打了圍牆,派了幾個地痞無賴不讓我靠近。你們自以爲能隻手遮天,我關存義偏就不慣着你們,市裡面告不通,我就到省裡面告,省裡面告不通,我就到黨中央去告!”
李健見收買不成,撲通一聲跪倒在關存義跟前,抱住關存義雙腳,泣不成聲地央求道:“關師傅,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一時貪心,偷工減料。”邊說着邊大嘴巴抽着自己的耳光,“我保證後面的都按規矩做。您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關存義推開李健,說道:“趁現在項目纔剛開始,你自己去自首,還來得及。”說着便要轉身離去。
李健起身,跑上來扯住關存義的衣領惡狠狠的說道:“老東西,給臉不要臉,你到底想怎麼樣?”
關存義不願與他糾纏, 推開李健便要離開,兩人撕扯間,關存義腳下一滑,墜下崖去……
李健嚇得魂飛魄散,癱坐在地上,半天無法動彈,過了許久,慢悠悠地爬到崖邊,微微的探出頭去,顫抖的嘴脣拼盡了全力才發出一點點聲音:“死……死了?”
蒲春林從一旁的小山包後慢悠悠地走了出來,來到崖邊,打着手電朝崖底看了一圈,最後將手電照在李健刷白的臉上,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冷冷地說道:“瞧你那點出息,去把他剛纔上山的車也推過來,別開車燈!”
李健愣了半天神,慢慢緩過神來,下山找到了關存義的摩托車,緩緩推到了坑裡,找到遍體鱗傷,早已沒了動靜的關存義,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探了探鼻息,“姐夫,還沒……”
“一號坑填的差不多了。”蒲春林淡定得像一個來自地獄的冷血惡魔,接着說道:“馬上就要撥第一筆進度款了,這二號坑咋還沒開始回填?”
李健呆愣了幾秒,眼睛裡的膽怯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兇惡與恐怖。山風呼嘯,遠處山坡上,兩棵生長畸形的老槐樹,張牙舞爪地搖曳着漆黑的魅影,宛若無間地獄裡索魂的鬼差……
午夜的村莊寂靜得可怕,北風呼呼地吹着,一個渾身漆黑的幽靈緩緩朝村裡飄去,來到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輕輕幾下,將拆下來的門鎖裝進口袋,走進屋內,一通翻找,把一切關於北河礦的資料帶回地獄……
四月二十八,北風呼嘯,風沙掠寨,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