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58.

直至中午放學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蘇辰。

他遠遠地等在門外,看到我,笑了,陽光一般得溫暖如初。我知道,他沒事,長舒了一口氣。

時冰快急哭了,看到蘇辰就像看到親人一般地撲上去,跺着腳,在蘇辰周圍打轉,“琦呢?琦他還好麼?”

“你放心,他沒事。”

“你沒騙我吧?”她的眼睛裡多了幾分安定。

“我們早上來上學的時候,被智軻學長叫了去,秘密商談了一下對策,這件事事關重大,保險起見,才關了機。”

“這樣啊。”瞳孔中最後一絲焦慮被熄滅,轉化爲期許,“有什麼對策了麼?”

蘇辰抿了抿嘴,“並沒有很好的對策。”

“這樣啊,”期許漸漸被熄滅,瞳孔中漆黑而明亮,“現在關於琦的傳聞又因爲小森的事情再度瘋起了,這幾天先別讓他來了。”

“他會來,他不會躲着,如果躲起來,就對不起染城老大這個稱號,”蘇辰沉默了許久,繼而開口,“他不會被打敗,只會被擊垮。”

安撫了時冰後,我與蘇辰二人遊蕩在路上。蘇辰說他現在暫時安全,智軻學長根據“飛鷹”的出行規律分析他通常在晚上行動。我懸着的心也暫時放了下來。

蘇辰牽着我的手,再也不會生分。校園門口長長的梧桐街道,此時變得如此短。

蘇辰看着我開口道:“琦他說,今晚要去看小森和阿瑞世傑他們,通過他們的回憶,把‘飛鷹’的容貌體型零散的拼湊起來。你去麼?”

“好啊,正好我可以幫你畫像,大致的畫出‘飛鷹’。”想想就像懸疑劇中對嫌犯畫像一樣酷的行爲,心裡還有點小激動。

“我不去,我還有點事,你好好給他們畫吧。”

“這樣啊,”我內心些許失落,沒辦法看大神作畫了,“那好吧。”

“你說黃琦他,能撐下來麼?”陽光透過葉子折射到他捲翹的睫毛上,我看着蘇辰,輕聲問。

“不知道。”

“你說黃琦他,能找出‘飛鷹’麼?”

“不知道。”

“你說黃琦他,是‘飛鷹’的對手麼?”

一秒,五秒,十秒。蘇辰都不再作答,連步伐也變得緩慢。

二十秒,他拉起我的手,把我抵在路邊梧桐樹的粗壯樹幹上,目光深沉地看着我,“你喜歡黃琦麼?”

二十一秒,“我沒有。”

低下頭,“那你……”繼而擡起,“喜歡我麼?”

四十秒。

像被放了慢動作,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細微的表情都被牢牢得刻印在腦海中。

“如果你喜歡我,就別拒絕我。”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走,就像未被關緊的水龍頭,一點點向外傾瀉着時光,傾瀉着我們的青春。

咔嚓——

一分鐘。

當秒針與分針會和的剎那,發出了細微地聲響,不知名的情愫開始向外攀緣。

他的臉頰慢慢貼近我,微閉的雙眼睫毛輕輕抖動,當我想再說什麼之時,嘴脣已被他牢牢地堵上。

溫暖的、柔軟的兩片脣,帶着倔強的兩片脣,嘴上那波盪開的暖意,微微麻木。

有那麼一刻,我完全忘記了李鋮昊。

就這樣,好像很久,又好像一瞬,睜開眼睛,像是初晨的陽光灑落在每一寸地面,溫暖又美好。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會原諒我麼?”蘇辰那溼潤的脣在我耳邊徘徊低語。

“我討厭背叛。”

“如果有一天,我因爲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而離開了你,你會原諒我麼?”

“我討厭不辭而別。”你不會是第二個李鋮昊,我的手輕輕地覆上他的胸口,“你會離開我麼?”

他沒回答,反問我:“你會原諒我麼?”

“不會。”我也不會原諒第二個李鋮昊。

59.

最開始被打的於廣瑞和劉世傑,只是被打到渾身青一塊紫一塊,如今已經基本痊癒。之後被打的周洋,被打到鼻青臉腫,微微見血,除了出門會嚇到人之外,也能正常活動。時隔一個月之久,最後被打的湯森,重擊頭部而大量出血,昏迷了五個小時後才醒來。可見,“飛鷹”的目標一次比一次接近黃琦身邊重要的人,而受傷程度也一次比一次嚴重。

此時,黃琦組織的人除了蘇辰都被聚集在了湯森的病房,開着集體會議,一同來的還有智軻學長,看來此事已經事態嚴重,事關重大。

宋智軻坐在一張靠背椅上,翹着二郎腿,半個小腿上紋着一條龍的紋身。他點燃了一支香菸,吸了一口後,開口道:“首先,要先確定你們四個人都是被‘飛鷹’所打,而不是私下與誰結仇。”

“我們未曾與誰私下結仇,琦哥說他在染城稱老大的時間段裡,如果無緣無故與人結仇,從此踢出組織。我們都聽他的,一年來恪守本分,從未與他人計較。”湯森頭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從病牀上微微擡起身道。

“是的,我們都聽琦哥的。”其他三人附和。

智軻學長埋頭深吸了一口煙,凝視着面前的四個少年,“那你們確定,也未從與‘飛鷹’結仇?”

“確定!”四人幾乎異口同聲道。

“操他媽!”智軻學長把菸捲猛然抽出口中,食指和拇指用力把菸頭掐滅,“他媽的孬種!”

他的一聲嘶吼,使病房內的緊張的氣氛一時間凝結到了極點,而隔着病房厚重的門外,也傳來了“霹靂咣鐺”一陣聲響。

曾經剛來染城大學的時候,得知黃琦是染城大學的老大,也間接的代表着整個染城區的老大,就覺得他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與世無爭的老大,整個人都散發着老大的高冷氣場。直到今天終於見到染城的上一任老大,才知曉真正混黑社會的老大是怎樣的人,身上散發的氣息不是高冷霸氣,而是殘暴與無情。我曾聽時冰說起,智軻學長的祖輩都是混黑社會過來的。

“是我的錯,”突然安靜的氣氛中,黃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他深深地低下了頭,“是我與‘飛鷹’結了仇。”

一點點被用力握緊的雙拳,智軻學長雙眼開始漲滿血絲,怒火從胸腔深處冉冉升起。

“難道外面傳言說你與‘飛鷹’結仇都是真的?”

“是。”黃琦依舊低着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自從第一次世傑和阿瑞被打了過後,我就告訴了組織的人,是我與‘飛鷹’結了仇,讓他們小心,沒想到,還是難逃此劫。”

“我操!”智軻學長從凳子上猛然起身,指着黃琦,“這些年來,你從不與人結仇,就算結仇,爲什麼偏偏是‘飛鷹’!你知不知道你面對的是怎樣一個殘暴的人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無形中讓染城大學陷入了危險!”

黃琦低着的頭始終沒有擡起,微微發亮的髮絲遮住他的眉眼,着不住他高挺的鼻樑之下寫着的堅毅。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學長,琦哥他不是故意的。”湯森地聲音微弱而沙啞。

“是我的錯,”黃琦依舊低着頭,髮絲遮住他悲傷的眉眼,“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們。”

“琦哥,不想說就別……”知道真相的湯森想阻止黃琦,可黃琦已經開口。

“我搶了‘飛鷹’的女朋友顧北檸,分手後,她自殘而死。”他冷靜地就像在陳述着別人的故事。

“琦,你爲什麼不說……”黃琦擺了擺手,示意湯森不要繼續說下去。

湯森看着眼前的老大,總是把什麼事情獨自抗在自己身上,他藏在被子裡的手漸漸握成一個拳頭。

爲什麼只說一半?爲什麼不說這並不是當年的全部事實?

房間裡衆人因爲吃驚而片刻沉寂。

當年的這檔子事沒有幾個人知道,甚至顧北檸的家人都以爲是顧北檸因學業自殘,以藝術課而聞名的“川滬大學”把顧北檸自殘這件事打壓到了最低,外界公開爲意外死亡,賠上了她的家人一大筆錢,也就不了了之。

黃琦知道,與顧北檸分手的那天晚上,女孩給自己打了好幾通電話,電話那頭女孩哭着求着他,說她不想分手,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的聽着。最後,女孩說,你不和我複合我就去死,男孩最忍受不了這種玩笑,掛了電話。兩天後,誰知竟真傳來了女孩的死訊。

飛鷹知道,後來和顧北檸在一起的日子裡,女孩總是魂不守舍,就像心裡住進了一個人。男孩很愛她,一直不敢問她。直到女孩臨終前對他說,對不起,我愛上了別人,如果有下輩子我願意償還你對我的愛。

這筆情債理不清剪不斷,算得出是誰辜負了誰也分不出誰對誰錯。年少的愛情衝動魯莽,只圖個你情我願,卻用一生下了這場賭注。

“你他媽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你他媽搶的是‘飛鷹’的女朋友!”智軻學長一把拎着黃琦的領子,把他從凳子上拎起來。

沉寂過後是兇猛的爆發。

黃琦終於擡起頭,眼睛裡燃燒着熊熊怒火,反手抓住智軻學長抓在他領子上的手,“我他媽的也不想這樣!不想讓阿檸死!”用力地甩開他的手,順勢向後推搡了一把。當智軻學長再想要上前的時候,已經被劉世傑和於廣瑞死死的攔住。

“你們都別再吵了,”時冰的眼睛紅紅的,一滴淚還掛在眼角沒有擦掉,不知道她是因爲知道了黃琦與別人在一起而難過,還是不忍黃琦受到傷害而難過,“現在我們要對付的是‘飛鷹’,求求你們不要起內訌好不好?!”

潘瑩瑩拍了拍時冰的肩膀,對智軻學長說:“學長,她說得對,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飛鷹’。”

智軻學長抖掉了於廣瑞和劉世傑攔在自己身上的手,整了整衣服,坐到凳子上,鎮定自若道:“你們四個,描述一下‘飛鷹’的特徵,”看向我,“你,開始畫。”

劉世傑回憶道:“印象裡面模模糊糊的,記不太清,只記得戴了一頂帽子,一身黑。”

“對,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於廣瑞補充道。

“嗯……大概180cm到185cm吧。”周洋說。

“他從後面襲擊我頭頂,我什麼也沒看到。”湯森指着自己的頭,無奈地說道。

智軻學長嘆了口氣,掃了一眼我在紙上畫着的一個模糊人形,皺了皺眉拿在手中,舉起來示意他們,“依你們這樣說,只知道是個人!他媽的這種人一抓一大把!”搖了搖頭,“媽的,還要麻煩老子的老子。”

他拿出手機,播出了一個號碼,清了清嗓子,隨地吐了口痰。電話那頭接通,他的臉上立刻變了一個表情。

“喂,爸是我。我這邊有點事情……”

“是是,我知道……”

“對對,是我能力有限……”

“好的,下次不會麻煩您……”

“謝謝爸。”

短短的四十幾秒鐘,就結束了通話。宋智軻打電話的語氣恭敬而溫和,與他平時的叛逆囂張判若兩人。而電話那頭,不像是至親,更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的上司。

掛了電話後,他立刻變回剛纔不耐煩的表情,甩了甩衣袖站起身,看着我們,幾番欲言又止。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等幫你們幹完這一票,我就撤了,”很久過後,聲音再次響起,“你們也知道,做黑道混生活的日子,是惶惶而恐暗無天日的。”這恐怕是他用成語最多的一天了。

背過頭,摸了摸後腦勺,一絲不被察覺的情緒,“而我,有了想給未來的人。”

智軻學長的溫柔只給兩個人,對父親可敬可畏的溫柔,和對愛人珍愛如寶的溫柔。可以爲了至愛,放棄祖輩的基業,只爲給她一個安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