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神色悽然,只是不住搖頭,喃喃的道:“不錯,這一十二掌我原本便並未練至化境,居然還自作聰明補了六掌,當真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啊……”陸一梟冷笑一聲:“這才明白,卻已晚了。”舉掌便要劈下,身畔的趙煬小聲提醒道:“旗主,殺不得。”陸一梟奇道:“如何殺不得?”趙煬指着臺下羣情激昂的羣丐說道:“若是就此將他殺了,只怕我們便很難走出這個廣場了。”
陸一梟居高臨下將整個廣場掃視了一遍,沉吟片刻,冷然道:“龍騰一死,羣‘蟲’無首,又如何攔得住我們,趙兄弟多慮了。”又將癱倒於地的龍騰打量了一番,如同想起了甚麼一般,驀地大笑起來:“龍騰啊龍騰,你既然姓龍,又何苦練甚麼降龍掌,把自己姓氏給降了,當真是大大的不吉啊!”龍騰向地上淬了一口,恨聲道:“要殺便殺,何必如此折辱於我!”
陸一梟正色道:“不錯,士可殺不可辱,龍幫主走好!”正待一掌了結了龍騰性命,忽然聽見遠處樹梢一陣響動,接着在廣場上空又浮現出了幾個靈動飄逸的音符,似乎是古琴與洞簫合奏而成,逐漸連成一氣,曲調悲涼蒼茫,攝人心魄。
陸一梟不禁笑道:“好一曲《胡笳十八拍》,不想乞丐中還有這等高雅之士,三位朋友還請現身罷!”琴簫合奏戛然而止,三名身着黑袍的少年縱身躍上高臺。
只見這三人俱是十三四歲模樣,一身日月教服色,多半是趁着打狗陣破,羣丐大亂之時混將進來。從左至右,一人手握玉簫,兩人各持瑤琴,年紀雖然不大, 此時卻均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陸一梟,一副嚴陣以待的神情。
一旁樹梢之上,風清揚愕然道:“怎麼又多出三個魔教的小鬼,也不知是敵是友,還好師姊方纔拉住了我。”諸葛劍慧伸出玉指輕輕在他臉上戳了一下,笑道:“還好意思說?冒失鬼!險些被陸賊發現。”頓了一下,又指着那三名少年輕聲道:“仔細看這三人眼神,似乎是來找陸賊麻煩的。”
果然,那手持玉簫的少年用略顯稚嫩的聲音問道:“閣下便是陸一梟陸總旗主?”陸一梟詫異的望着這三名少年,強忍住笑聲答道:“正是本座。三位小友來此找尋本座,可有甚麼要事?”
那少年沉聲道:“那我再問一句,神教‘銀蠍神魔’丁凌丁長老,可是陸旗主所殺?”陸一梟將三人又打量了一番,心下大致明白了幾分,淡淡的道:“丁長老並非本座所殺,但若要說丁長老是因本座而死,卻也沒錯,本座的確是間接害死了他。”
那少年冷冷的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們‘歲寒三友’便要與陸旗主有場了斷,殺師之仇,不共戴天!”陸一梟不禁搖頭嘆道:“三位想必是丁蠍子的弟子了,年紀輕輕,便要把大好青春葬送在本座手下麼?不若今日你等先留下姓名於此,回去再練上幾年功夫,屆時再來找本座尋仇不遲,本座隨時恭候便是。”
那少年輕輕哼了一聲:“姓名自然要留,但陸旗主的結論未免下得過早……在下竺祿,兩位師弟名喚梅韜、曲洋,是爲松竹梅歲寒三友。”陸一梟不禁奇道:“竹與梅倒是有了,鬆卻從何而來?”曲洋冷然道:“在下原名曲嵩陽,因本教與嵩山派爲敵,纔將嵩字去了,師父又說我五行缺水,於是便將名字改換。”
陸一梟撫掌笑道:“松竹梅歲寒三友,鬆、竹經冬不凋,梅花耐寒開放,三者都是這濁世中的清高之物,配上三位這高雅的琴簫合奏,果是大妙。”竺祿冷笑道:“陸旗主難道不知,琴聲也可以殺人的麼?”陸一梟思索片刻,答道:“本座算來算去,古往今來以琴聲殺人的不過那麼幾位:數百年前的桃花島主黃藥師,《碧海潮生曲》名動四方,確實是殺人於無形,本座自愧不如;又有一位崑崙祖師何足道,自號‘崑崙三聖’的,既是琴聖,又是劍聖,一曲《百鳥朝鳳》彈得固然極妙,卻似乎殺不得人;再就是衡山派的鐘伯牙掌門,一手絕技‘一十五絃五神劍’也確有獨到之處,但境界比起黃何二位來卻要差上許多了。”竺祿待陸一梟說完,只冷冷的問了句:“你又怎知我不會《碧海潮生曲》?”身形甫動,玉簫轉瞬已點向陸一梟前胸大穴。
陸一梟看得真切,這一招正是“玉簫劍法”中的一招“簫史乘龍”,心下不免吃了一驚:“丁蠍子的武功我大多明瞭,這小子怎地又會桃花島的功夫,這倒大意不得。”取出五行扇來,兩件奇門兵刃登時鬥在一處。
竺祿佔得先機,一路玉簫劍法連綿不絕使將出來,“山外清音”、“金聲玉振”、“鳳曲長鳴”、“響隔樓臺”、“棹歌中流”,一連十餘劍將陸一梟逼得連連倒退,但自第二十一招起,又是一招“簫史乘龍”點出。陸一梟略鬆一口氣:“這小子所學畢竟有限,用了失傳已久的劍法才佔了一時的上風,接下來果然又是重複之前的劍法,翻來覆去也只這幾種變化,久戰之下,豈有不敗之理?”
二人又拆了十餘招,陸一梟一身小無相神功,功力何等深厚,早已看穿了這路半吊子“玉簫劍法”的所有變化,冷笑一聲,便由守轉攻,一時五色扇影鋪天蓋地而來,竺祿敗象已顯。
竺祿勉強又擋下數招,對一直在一旁觀戰的兩位師弟喝道:“陸賊厲害,用碧海潮生!”梅韜與曲洋答應一聲,雙雙盤坐於地,運起真力拂動琴絃,曲調正是《碧海潮生曲》的第一闕“浩渺碧海”。
《碧海潮生曲》乃是昔日東邪黃藥師所創,共分爲九個段落:浩渺碧海、暗湍絕流、洶涌洪濤、白浪連峰、風嘯雲飛、羣魔弄潮、冰山融水、熱海如沸、水若鏡平。此曲實爲以音律較藝,互拼內功時所用,模擬大海浩淼,萬里無波,遠處潮水緩緩推近,漸近漸快,其後洪濤洶涌,白浪連山,而潮水中魚躍鯨浮,海面上風嘯鷗飛,再加上飄至,忽而海如沸,極盡變幻之能事,而潮退後水平如鏡,海底卻又是暗流湍急,於無聲處隱伏兇險。內功定力稍弱者,聽得此曲,不免心旌搖動,爲其所牽。輕者受傷,重則喪命。
陸一梟甫聽之下,着實吃了一驚,但略一思忖,復又大笑不止:“你們三個小鬼,內力修爲加起來也不及本座的一半,對別人用這招也還罷了,居然在本座面前使用這等高深的牽動真氣的古曲,不怕內力反噬自身麼?”梅韜、曲洋卻渾然不爲所動,只管專心彈奏琴曲,口中同時作歌相合:“塵寰外,碧海中,桃花之間桃花島。秋風起,海波興,幾度潮來聽玉簫。簫聲起處落英飛,遽引心情向碧霄。桃花紛飛訴往事,風中煙柳葉飄搖。相逢本是瑤池間,盈盈花開芙蓉仙。 芙蓉仙子織漣漪,油壁香車待鮮妍。蓬萊三山固所道,亦羨人間好情緣。從此千里不獨行,俠義江湖同仗劍。未必女流讓鬚眉,蘭心蕙質更比肩。博聞強記天下事,九陰真經只等閒。九陰又何貴? 九陰竟使君命違。”
陸一梟冷冷的道:“曲是絕妙好曲,詞固也是好詞,但你等修爲尚淺,不必枉費心機了。”竺祿喝聲:“是否枉費心機,試過便知!”玉簫再度點出,卻換了一路劍法,但見青光激盪,劍花點點,便似落英繽紛,四散而下。
陸一梟不禁心中一凜:“落英神劍?桃花島武功素來極少傳於後人,若非師尊允許,連子孫都不能自行傳授,是以近百年來,桃花島傳人近乎絕跡。今日這三個小鬼一下子使出了三樣桃花島一等一的功夫,雖然不夠精純,但也着實蹊蹺。”微一分神,《碧海潮生曲》的攻勢卻已展開。
“明日峰前再論劍,相伴華山知者誰?由來文字與武功,未如心意雙高飛。 十年不得慕紅顏,敢笑唐皇與楊妃。夢時撫琴商轉徵,丁香愁腸枉自悲。梧桐故事漫嗟呀,細把雲煙裁作紗。一處杜鵑悄無語,一處蕭蕭半白髮。七月七日夢天橋,聞道君思寄桃花?若無鴻雁奉魚書,還叫無常帶句話。我於濁世間,君在黃泉下,相憶相依兩無期,相思何事紀年華!”這一闕“風嘯雲飛”蘊含着黃藥師對夫人馮氏的無限思念與追憶,情思寄於招式之間,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陸一梟聽至此處,心神才微微有些激盪,感同身受,如夢似幻,似是與昔年的黃藥師有了一絲共鳴,心中竟不自覺的悲涼起來。而此時的梅韜與曲洋,由於內力不濟,強行奏曲,嘴角已漸漸溢出了鮮血。
竺祿見陸一梟招式漸亂,心知《碧海潮生曲》已然生效,略帶怔忡的望了下兩名強自支撐的師弟,手下加力,落英劍法夾雜着玉簫劍法,玉簫招招不離陸一梟身周要穴,想要趁他神思不屬之時將其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