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用趕在陸一梟之前,二人便不緊不慢的一路東行,直到第四日夜晚才趕到襄陽,歇息了一夜,出城向西北隆中臥龍崗而去。
二人縱馬行得十餘里,風清揚見前面丘陵起伏,再行數裡便入叢山,不禁問道:“師姊沒記錯罷,再往前可就沒有大路了。”諸葛劍慧笑道:“這是小路,略近一些,只可惜了這兩匹馬兒,一會無法上山了。”
沿着丘陵漸行漸高,四下樹木深密,山道崎嶇,終於無法騎馬前行,二人只得棄馬而就山道,再行數百步,只見山腰上赫然是一座山莊。
諸葛劍慧不禁奇道:“年幼時從這山道來過一次隆中,大約是十年之前,記得那時並無此莊啊。”風清揚道:“畢竟也有十個年頭了,有人新建山莊也不足爲奇。”諸葛劍慧搖頭道:“此處山道甚爲偏僻,在這山腰上憑空出現那麼一座山莊,絕對大有文章。”
便在此時,從莊內匆匆走出一名白髮老者,徑向北而去,一邊走一邊吟道:“江漢西來,高樓下、葡萄深碧。猶自帶、岷峨雲浪,錦江春色。君是南山遺愛守,我爲劍外思歸客。對此間、風物豈無情,殷勤說。江表傳,君休讀。狂處士,真堪惜。空洲對鸚鵡,葦花蕭瑟。不獨笑書生爭底事,曹公黃祖俱飄忽。願使君、還賦謫仙詩,追黃鶴。”意態頗爲豪邁,音色卻極爲沙啞,雖是東坡的絕妙好辭,仍然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風清揚與諸葛劍慧對視一眼,一齊低聲道:“陸一梟!”的確,陸一梟的易容術縱然百變千幻,但他本尊那沙啞的聲音卻是無數人的夢魘,風清揚與諸葛劍慧聽了不過幾次,已記得極爲清楚。
諸葛劍慧輕聲道:“你悄悄跟上去,盯住陸賊,我去那山莊粗粗查探一番,稍後便與你會合。”風清揚點頭道:“那師姊小心。”二人便分頭行動。
風清揚跟蹤陸一梟走了裡許,諸葛劍慧已展開輕功追上,沉聲道:“這山莊是一處藥房,莊主似乎不在,但莊內煉丹煉藥的童子卻有不少。”風清揚問道:“難道是陸賊來此求藥?”諸葛劍慧道:“你看陸賊腳下並不虛浮,方纔吟詩也氣勢不凡,是否當真來此求得靈藥也未可知。”
眼看前方不遠處便是一處斷崖絕壁,陸一梟忽而止步,冷冷的道:“兩位跟了那麼久,當本座真沒發現麼?”二人聞言均是一驚,無奈之下只得現身。
只見那陸一梟回過頭來,六十餘歲的樣子,白髮銀鬚,意態蕭然,只是那張臉由於長年被人皮面具遮蓋而不見天日,面色煞白之中透出青光,五官也顯得極爲不自然,好似修羅地獄走出的惡鬼一般。
陸一梟見二人驚得倒退了兩步,陰森森的笑道:“今日本座是來此見一位故人,這才用了本來面貌,嚇着你們了罷。”
風清揚倚天出鞘,勉強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看來我們與陸大人真是有緣,竟然能有幸見到千面夜梟的本尊。”陸一梟冷笑道:“我就奇怪怎麼老是甩不掉你們這兩隻臭蟲,今日也該做個了結了!”五行扇出手,向風清揚虛晃一招,竟轉身直取諸葛劍慧而來。
諸葛劍慧連退數步才騰出手來拔出蜂飛蝶舞劍,與陸一梟劍扇相交,虎口居然巨震,長劍險些脫手,幸得風清揚一劍直刺陸一梟後心,逼得陸一梟回扇防守,圍魏救趙,才使諸葛劍慧躲過一劫。
諸葛劍慧險險脫出戰團,心道:“陸賊目下內氣充盈無比,只怕方纔他在莊內服了靈藥,一路遲遲不曾出手只是爲了拖延時間以待靈藥生效。”
陸一梟與風清揚轉瞬已拆了二十餘招,見風清揚劍法中已帶有峨嵋、崑崙、點蒼各派招式,心下暗暗稱奇:“才幾日不見,這小子又見精進,雖然暫時不足以對我構成威脅,但假以時日,必成大患,須得設法除掉纔是。”心下計議已定,一連數扇將風清揚逼至斷崖一旁。
諸葛劍慧見風清揚逐漸不敵,已入絕境,連忙挺劍來救。陸一梟狂笑一聲,撇下風清揚,對諸葛劍慧喝聲“看暗器”,便欲向其啓動扇上機關發射暗器。
風清揚大急之下,喝道:“休傷我師姊!”下意識的便向陸一梟五行扇上撲去,想要以血肉之軀堵住即將射出的暗器,不料迎接他的並不是紫雨聖針,卻是陸一梟蓄勢待發的雄渾一掌“突如其來”,這一掌乃是降龍十八掌中有名的突襲手法,虛中帶實,實掌返虛,打了風清揚一個措手不及,“噗”的一聲正中胸腹,連退數步,一腳踏空,驚呼一聲,竟然徑直跌下斷崖而去。
諸葛劍慧只覺胸口如被重重一擊,怔怔的望着斷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手中劍“當”的一聲落地,連被陸一梟擒住也不自知,只是不住的喃喃自語:“他是爲了救我麼,他爲甚麼對我這麼好……”
陸一梟兩三下將諸葛劍慧點倒,正欲一掌結果其性命,卻見她倒地時仍癡癡的望着斷崖,一雙美目眼波流轉,倒有千種風情,一時竟下不去殺手。
陸一梟猶豫再三,右掌幾度提起,終於還是放下,對諸葛劍慧長嘆一聲:“如此標緻的人兒,真是我見猶憐,殺了未免大煞風景。姓風的小子對你有情有義,雖然他已墜崖而亡,你心中可萬萬不能將他忘卻。今日本座不想再開殺戒,穴道一個時辰後自解,你自去罷。往後倘若再與本座爲敵,定斬不饒!”搖了搖頭,一振長袍,飄然而去。
諸葛劍慧靜靜的倒在山崖之上,心中涌起千萬個念頭,思來想去,只是無比自責:“爹爹走了,大師兄走了,鍾師伯走了,現在連風師弟也走了,俱是因爲陸賊,而我竟然完全無法報仇,眼睜睜的看着他揚長而去,還要看他眼色才能苟存於世……不對,風師弟是因爲我纔來的襄陽,因爲我才走的山路,因爲要救我才被陸賊打下山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我當真是對他不住……”俏麗的臉頰上早已掛了兩行清淚,一陣山風吹過,心下更生涼意,只覺這世上更無一個親人,行屍走肉一般活着又有甚麼意思。
諸葛劍慧既然萬念俱灰,便欲輕生,不想穴道被陸一梟所制,一時動彈不得,不禁連聲苦笑,眼前又浮現出父親與大師兄的音容笑貌來,憶及往日衡山上嬉笑打鬧,其樂融融,不禁又是一陣黯然神傷。忽而耳邊迴響起風清揚的“休傷我師姊”這句話來,心念一動,又想起思過崖上父親與大師兄的“慧兒快走”,不禁心道:“他們爲了我都做出如此大的犧牲,我若就此一死了之,死後在泉下如何面對他們,只有設法除了陸賊,今後纔好與他們相見,決不能讓他們的犧牲白費纔是。”於是暗叫一聲慚愧,望着山崖堅定無比的說道:“爹爹,大師兄,風師弟,你們泉下有知,定要保佑慧兒除去陸一梟這個武林大患,慧兒一定不負你們的期望。”
然而風清揚被陸一梟一掌擊落山崖,並沒有立時墜落山谷摔死,而是在半空中用倚天劍一劍釘在峭壁之上,整個劍身刺入石壁,順勢又下滑了數尺,才止住了下墜之勢。
風清揚這一劍純屬下意識的動作,整個身子靠着一把寶劍一條右臂吊在半空,被涼風一吹,半天才回過神來,暗叫好險:“好倚天劍,又救了我一命,這回真是命懸一‘劍’了。”轉念又想:“師姊不知性命如何,須得設法相救。”但向上望去,那絕壁高聳無比,直入雲霄近百丈,石壁之上又極光滑,沒有凸起的落腳之處,猿猴都難以攀援,當今武林,只怕只有“飛天神魔”趙鶴如此修爲者可以勉強一試。
風清揚只覺一陣頭暈目眩,終於放棄,只得默默爲諸葛劍慧禱祝:“師姊天仙般的人物,必定可以逢凶化吉,渡過難關。我也得儘快離開這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也好快些上去相救。”深吸一口氣,右臂加力,藉着倚天劍反彈之力,身形飛縱而起,復又落下,腳尖輕點,晃了兩下,終於在劍身上站穩。
風清揚凝神看去,見到面前一塊石壁四周似有縫隙,不免奇怪,輕輕敲擊,居然是中空之聲,心道:“難道此地是個洞穴?”穩住下盤,氣運雙掌,一齊推出。
九陽真氣既出,那石壁轟然而倒,粉塵四散之後,果然顯出一個半大不小的山洞來。風清揚運足神光掃去,只見山洞之中,昏暗中又是數面光滑的石壁,壁上還隱隱刻有無數細密的小字。
風清揚不禁暗暗稱奇:“如此山洞,若非我有此巧遇,只怕幾百上千年都無法發覺,卻要看看裡面石壁上寫了些甚麼。”輕輕一縱,已入洞穴,順手拔下了倚天劍,便緩緩向洞內摸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