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瓦瓦西卡的軍事將領們沒有時間停留在悼念死去的士兵上面。
在葬禮隔天的早上,所有人時隔一季再度聚集在瓦瓦西卡的城主府會議室之中——亨利和米拉這一次同樣在場,只不過有過上次的先例,這次沒有人再敢小瞧這個一頭黑髮的男人。
襲擊的結果是慘痛的,而亞文內拉必須對此作出反應。
第一個應對措施很快被商討了出來,所有人都同意必須送出信件通知附近的城邦,並且組織起許多支小股規模的斥候搜索那支行蹤詭異的軍隊的蹤跡。
他們畢竟是外來者,不如本地人熟悉艾卡斯塔平原的環境,若是細心搜索的話假以時日肯定能過找尋得到。
問題只是時間——亞文內拉境內有着相當大量的原始森林,假如襲擊者躲在這裡頭藉助樹木的掩護行軍前往他處的話,很可能在被追蹤到之前就又會有城市遭受襲擊。
數十隻渡鴉被繫上加急的信件送了出去,除此之外還有一隊騎兵快馬加鞭就朝着最有可能成爲下一個目標的亞詩尼爾趕去。
通暢的道路令消息的傳達遠比過去更快,第一個問題就這樣解決,但接下來關乎到王國顏面和給予死去將士一個交代的問題上面,衆人卻產生了極大的分歧。
瓦瓦西卡駐軍之間親密的戰友情在這種情況下產生了反面的作用,剛剛親手埋葬了自己夥伴的許多騎士們都顯得情緒十分激動,他們大聲叫喊着這是西瓦利耶人的攻擊,言辭激烈地要求愛德華王子給予進攻因茨尼爾的命令。
任何的解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都聽不進去,儘管身爲城主的查爾斯再三強調經過審問已經確定了襲擊者來自帕德羅西,但對於這種情況軍官們也有自己的解釋。
“僱傭兵!”他們這樣喊道。
“他們一個個都穿着西瓦利耶制式的軍裝和鎧甲!用着西瓦利耶式的戰鬥方式,就算有拉曼口音那也只不過是僱傭兵罷了!”情緒激動的軍官們大聲地咆哮着,口水四濺。
這不能怪他們,事實上,這個想法比起襲擊的部隊是帕德羅西帝國派來的事實反而要更加地合理並且容易接受一些。畢竟帕德羅西遠在莫比加斯的對岸,和亞文內拉除了有少數個體商人和傭兵會來往以外基本上沒有任何的接觸,更不要提利益衝突。
而西瓦利耶則恰恰相反,這年秋季一萬有餘引以爲傲的重裝騎兵在艾卡斯塔平原折戟沉沙,幹掉他們的正是瓦瓦西卡的守軍部隊,所以他們要來複仇是理所應當的。
即便考慮到事實上西瓦利耶正處於修整期間,他們在過去也從未在冬季發起過戰爭——但這又成爲了襲擊者來自帕德羅西的完美解釋。
——西瓦利耶人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落了慘敗,因此不惜僱傭國外傭兵也要扳回一局。
邏輯上看似能夠說得通的這套被情緒激動的軍官們反覆地強調着,但之後藉由出去打聽消息的斥候傳來的一些細節讓亨利還有愛德華卻更加地堅信了這一切的背後是帕德羅西帝國的高層在搗鬼的事情。
“路過的商人們確認那些運載的艦船是戰船,而且是直接在艾卡斯塔的海灘登陸的。”愛德華開口這樣說道,這句話乍聽之下沒什麼,但若你有足夠的知識用來判斷的話它實際上非常有深意。
帕德羅西的國家法律規定商人是不能擁有武裝艦船的,這一事實首先就證明了這些襲擊者不是傭兵而是正規軍人的事實。
而第二句話,直接在海灘登陸,又進一步地證實了這一判斷。
稍微對於艦船和航海有些瞭解的人都會明白,由於大型艦船的吃水深度問題,它們往往無法過於靠近海岸,否則就會被岸邊的礁石和巖盤磕破船底造成漏水或者乾脆擱淺。
所以在有着天然水深的地方用木材和石頭搭建起來的港口就顯得尤爲重要,若非如此,人們想要從大船上前往陸地的話,就只能換乘小船了。
而在這種前提之下,對方是直接用武裝艦船靠岸的事實,不得不讓人回想起當年拉曼帝國的征服歷史。
西面臨海,東面則是大河的拉曼帝國,在誕生之初如同亞文內拉一樣被其他國家環繞周遭。
各國之間互相防備,在國與國之間的邊境建立起了無數的堡壘,屯兵成千上萬。而拉曼的征服者們所選擇的方式,便是通過那無與倫比的造船技術,直接走海路,襲擊對方毫無防備的沿海城邦,之後反過來包抄,在邊境堡壘的後方出現。
切斷補給線之後,再強的守軍,投降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考慮到帕德羅西和拉曼帝國一脈相承,這種能夠直接登陸的優秀戰船顯然放眼整個里加爾世界也就他們會擁有了。
其實單論可以在沙灘直接登陸的艦船的話,建造難度其實並不算高。載人和載貨用的商船之所以船體更寬吃水也會更深,這是爲了在海面上行駛的時候不被風浪掀翻,同時可以一次性運載更多的商品獲得更多的利潤。
想要能夠直接在沙灘上登陸,要麼你得把船造小,像是普通的漁夫常用的小型木船。要麼,你就把整艘船都造的細長,令重量均勻分散在一條直線上,而不是聚集在一小塊區域之中。
所以僅僅只是登陸的話難度並不算高,但從莫比加斯的另一端滿載戰士航行過來,並且登陸,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細長的艦船經受海浪拍打的情況下產生的損害遠比厚重的商船更大,若是龍骨強度不足的話整艘艦船折斷所有人溺水而亡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除了造船經驗豐富並且擁有無數優秀航海家的帕德羅西帝國以外,也並沒有其他人會去建造它們。
一次性運送數千名士兵,這少說都得用上好幾十艘的艦船,雖然莫比加斯內海相對風平浪靜,但考慮到風險,這種大手筆顯然也只有龐大的帝國膽敢爲之。
事實被擺了出來,但情緒激動的軍官們仍舊拒絕相信。
他們仍然大聲喊叫着要進攻因茨尼爾,查爾斯顯得頭痛不已,而已經被一切搞得焦頭爛額的愛德華終於沒忍住面帶怒色地大喊了一句:
“夠了!”一向是個謙謙君子的王子殿下發怒的模樣令許多人都有所收斂,但他們也只是一時退縮,臉上的仇恨依然存在。
“戰鬥,是不可能展開的。”愛德華氣得說不出話來,這種危機的情況之下軍官們一意孤行令他感覺真是恨鐵不成鋼,因此亨利代他上前一步,開口說道。
在場的人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輪換過的軍官,大部分都知曉這個一頭黑髮的男人在上一場戰役之中扮演的角色——或者更爲重要的,私底下聽聞他是一位賢者的貴族軍官們都安靜了下來,想要看看他會說出一些什麼。
賢者接着用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緩的語調開口:“進攻西瓦利耶的話,兵力必然要由瓦瓦西卡調動,但在之前的戰鬥當中瓦瓦西卡的軍隊遭受了極大的打擊。”他頓了一下,然後接着說道:“比這更加嚴重的,是城門和一部分城牆的損壞,在城防設施被破壞的這種情況下守城的兵力需要大大加倍。”
“現在瓦瓦西卡的士兵是從亞詩尼爾調來的,雖說暫時而言軍力很強,但長此以往會令整個亞文內拉的經濟中心落入缺少防備的困境,在襲擊者還在外頭晃悠的情況下,抽調大軍前去襲擊因茨尼爾,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亨利搖了搖頭,這樣說道。
“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只要主動進攻西瓦利耶人,讓他們沒有時間攻打就可以了。”賢者的話語令大多數人陷入了深思,但一名之前未曾謀面的,應當是從亞詩尼爾調來的軍官這樣高聲反駁他道。
亨利撇過頭觀察着這人,他年紀輕輕,約莫20歲上下,掛着貴族紋飾,是一名爵士,或許最近才取得了封地。
在瓦瓦西卡犧牲的人裡頭或許有他認識的人所以這人才如此憤慨?——片刻的觀察就讓賢者否定了這個想法,年輕的貴族軍官臉上的那種躍躍欲試的表情他十分熟悉,這只不過又是一個天真的年輕人想要通過戰鬥來證明自己的武勇罷了。
“……”亨利沉默了一會兒,這種渴望獲得榮譽的年輕人大多數都只是涉世未深,但他也不打算因此留給對方一些情面。賢者半眯起了眼睛,然後緩緩開口說道:“那麼你,有什麼方法證明襲擊者一定就是西瓦利耶人嗎。”
意料之外的反問讓年輕的爵士愣住了,他“呃。”了一聲,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亨利就接着說道:“假如這個猜測是錯誤的,整支部隊前進去攻擊因茨尼爾,而對方抓住這個空檔進攻。你有這個資格,來承擔兩座城邦被毀導致國家遭受重創的責任嗎。”
“……”貴族低下了頭,然後朝後悻悻地退了幾步。
會議室內再度陷入了僵局,雖說平息了軍官們躁動的情緒,但他們到現在仍舊沒能解決最爲關鍵的問題。
就好像亨利前面說到過的,帕德羅西襲擊亞文內拉並且假扮成西瓦利耶人,是有所圖謀。假如能夠搞清楚這個動機的話,他們也就不會像是現在這般無頭蒼蠅胡亂猜測了。
沉悶的空氣在會議室內迴盪,和米拉一同進來的明娜遠遠地望着他的背影。顯然在這種情報極度缺乏的情況就連擁有賢者之名的亨利也很難判斷出緣由。
“咚咚咚!”沉默被一陣敲門的聲音打破,一屋子的人都轉過了頭,一名年輕的士兵站在門口,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說好不要讓人打擾我們的嗎,這裡有很緊急的事情。”查爾斯皺起了眉毛大聲呵斥道,而倒黴的報信士兵嚇了一跳之後顫顫巍巍地說道。
“閣下……那個,主要是……封、封鎖邊境的士兵們攔截到一行從格里格利裂口出來的商人,他們似乎是奧托洛人,因爲語言不通我們沒有辦法跟他們解釋清楚附近有危險所以已經封鎖的事情,現在不知道要怎麼辦好……”士兵如是說着,查爾斯皺起了眉毛,而身後的亨利則是眼前一亮。
“踏踏踏。”他幾大步來到了木桌的前方,將羊皮紙的碩大地圖撫平以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先生?”亨利明顯是發現了一些什麼,愛德華開口詢問。
“這一整件事情,最讓人疑惑的地方,你們都知道是什麼吧。”賢者用他一貫的方式先開口詢問道,愛德華點了點頭:“帕德羅西爲什麼要襲擊亞文內拉。”
王子這樣說道,這確實是一個無論從利益還是衝突方面都找不到解釋的疑問。
“是的,因爲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亞文內拉都不是一個和帕德羅西相稱的對手,所以它們沒有理由這麼大費周章……”亨利擡起了一根手指,然後按在了地圖上的某處,結合他的話語許多人立馬就反應了過來。
“帕德羅西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亞文內拉,之所以襲擊瓦瓦西卡,只是因爲……”愛德華緊盯着地圖上標示着位於西方的那個龐大不下於帕德羅西的偉大帝國。
“只是因爲,格里格利裂口的另一側是奧托洛帝國。”王子接過了賢者的話語,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了起來,而亨利接着說道:“瓦瓦西卡掌握着的格里格利裂口,是奧托洛帝國通向西海岸的捷徑。雖然說因爲20年前剛剛征服了洛安人,對面的土地現在還不甚太平,但再過些年穩定下來這肯定會成爲奧托洛帝國對外輸出或者征戰的捷徑。”
“一旦穩定下來,開始向着這一側擴張的奧托洛免不了要跟帕德羅西產生利益上的衝突。”
“帕德羅西人想要先發制人,但又不想引起奧托洛的警惕。”愛德華接着他的話,一邊說着一邊點了點頭,旁邊的軍官們都安靜地傾聽着兩人的分析:“是的,想必是最近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的那場戰鬥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賢者如是說道:“玩弄權謀上千年的帕德羅西人想要借刀殺人,讓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再度交戰,等到兩個國家都精疲力竭,大局已定的時候他們再坐享其成。”
“那個時候奧托洛人再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只要瓦瓦西卡被帕德羅西攻陷,奧托洛對着西海岸輸出的捷徑就會被扼得死死的。”
“快點派遣使者送出警告。”亨利轉過頭看向了查爾斯,城主愣了一下:“給誰?”他下意識地反問道,而賢者皺着眉頭,一臉嚴肅。
“給西瓦利耶人,帕德羅西想要攪起這趟渾水,爲了保險他們肯定會兩面下工夫,那支消失的部隊沒有料錯的應該是朝着因茨尼爾去了。”
危機已經刻不容緩,理清了一切瓦瓦西卡的亞文內拉貴族們火速地展開了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