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楊走進這座不大但很精緻的房子,心裡比見高官保還緊張。以他看來,和李剛這種紅三代打交道要避免羅嗦,儘量開門見山,長話短說。
“李秘書!很冒昧來打擾你了!”他楊了楊手中的一疊包裝盒,徑直提到餐桌上放下,然後道:“我今天恰好路過秀水湖,這些是您母親託我帶給你的。”
他有意省略了過程。
很顯然,李剛並不是個看中過程的人,他笑了笑,不動聲色道:“謝謝!我母親可有讓你帶話。”
“有!讓你照顧好自己身體,多回去看看父母……”
李剛嗯了一聲,轉頭看了看那些補品,出人意料道:“一路辛苦!還沒吃飯吧,走,我請你!”
金楊傻呼呼笑道:“正餓,我就不客氣了!”
正應了那老話,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半小時之後,金楊和李剛來到了武江郊外的水上人家。這是個相對很偏僻的地段,但是停車場已找不到空餘的位置。幾名保安絲毫沒把他這輛警車放在眼裡,語氣和態度相當冷淡,那意思是:你們要停車,只有等待前面的客人離開。
按普通人的想法,此時只要李剛撥一個電話,這羣保安立馬低頭哈腰,送上最尊貴的車位,恭送他們進入餐廳,然後是餐廳主人小跑着相迎。
金楊沒有出聲,他不是主人,而且他想看看李剛會有怎樣一種反應。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李剛竟然平靜道:“沒關係,我們等空餘車位。”
然後手指北側的大片湖水,對金楊說:“趁這個機會呼吸下新鮮空氣,這個湖邊簡直是天然氧吧,走,轉轉去。”
金楊感慨萬分,他想起了範小龍和他的一世而斬。這兩人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好比暴發戶和貴族子弟。真正的貴族或者擁有權力的人,從來不會計較自己身邊有多美,而是自己能創造美,走到任何地方都能發現美。
李剛悠閒地在湖邊漫步,思緒似乎飄向某個遙遠的地方,沉默不語。
金楊也不說話。也不歸他說話。他今天的主要任何就是當好客人,當一個稱職的客人。
突然間,李剛冷不防冒出一句話來。
“高副市長說起過你,說你頭腦靈活,還有不俗的膽量,是棵好苗子。對了,聽說你是金副省長的侄子。”
金楊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人固然可以說假話,哪怕是善意的,但是和某種人是不能說假話的,比如他眼前的人。
他想了想,搖頭苦笑道:“我根本不認識金副省長,這種關係是謠傳。”
李剛大有深意地看了金楊一眼,淡淡道:“高副市長讓我去作過調查。”
金楊瞬間汗毛聳立。心想自己幸虧沒有說假話,否則……
“不過,我給出了相反的答覆。”李剛停住腳,道:“知道爲什麼嗎?”
“不知道。”金楊也納悶,自己和李剛並無任何關係,他爲什麼要欺騙高官保呢?
“因爲這件事情對高副市長沒有任何危害,還因爲,所有人都有權利使用他能找到的任何資源。這是一種另類生存法則。只是使用它的人不多,手段不高明罷了。”
金楊想想也對,同時對李剛的大氣更多了種瞭解。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會這麼想。”李剛笑道:“如果換另一個秘書,無疑這是件值得褒獎的事情。這也充分證明,人的對話平臺不同,說所的話也不竟相同。”
這話有些裝了哈!金楊暗暗癟了癟嘴,心想你無求於高官保,在某些不影響大局的事情上,自然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去做。
“金所長,你對國泰和浩天集團是什麼看法。”李剛忽然喊他的職稱,金楊先是楞了楞,然後愕然道:“我的看法絲毫無關大局。”
“誰說的,細節決定成敗!”李剛反對道:“看似你們不能影響招投標的走向,但實際上你們能主宰時間,而時間,對財務和心理成本卻能構成致命的殺傷力。拿國泰集團舉例,他們想拿到武染這塊地,就必須藉助銀行,而銀行都是看菜吃飯的主,十幾億的鉅額貸款,不是三兩天就能決定的,各種繁複的手續程序,對於資金的流向和時間額度都精密到秒來計算。只有當國泰完完全全拿到土地的一天,銀行才徹底放心,否則,光是利息的壓力就夠國泰背的,一旦事情複雜化,銀行對這樣的鉅額貸款條列非常苛刻,隨時都會從國泰的賬戶中划走。”
“咦!你不說,我還真沒想那麼遠。”金楊擡手撓了撓癢頭,一副猛然開悟的樣子。
李剛繼續說:“涉及到民生和諧,這樣一拖兩年的事情還少嗎?最後佔便宜的總是最後一個走進來的人,而不是最初的心動者。因爲,他們拖不起,誰家都沒有十幾個億的現金放在抽屜裡玩。包括浩天集團,看似西海的巨無霸,如果武染搬遷拖上半年,他們便要放棄。”
金楊反問一句,“你認爲誰是最後的勝利者。”
李剛搖頭,剛要說話,他的電話忽然響了。他擡手做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接通電話。
半晌,他放下電話道:“抱歉,今天我當不成東道主了,下次吧!”
“沒關係!”金楊淡然道:“什麼地方,我送你去。”
“一個私人會所,你也一起參加吧!嗯,這個人你將來也許會和他打交道。”
金楊瞬間吐出兩個名字,“齊少華或者江浩天。”
“爲什麼不是別人。”李剛停下腳步,看着金楊。
“因爲他們是即將要和我打交道的人之一,而且我肯定沒見過面,如果是蘇總,你會直說。”金楊笑道:“所以我猜是他們倆個人其中之一。”
“如果你在他們倆人之間選一個,會是誰呢?”
金楊微微眯起眼,想了想,道:“江浩天。”
李剛不可置否向停車場走去,等金楊點火發動,車輛徐徐開動時,他突然問:“爲什麼不是齊少華?”
金楊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這個問題,不慌不忙道:“齊少華公司的總部在南都,勢力涵蓋華南四省一市,他亦是南都人,在京城並沒有太大根基;而江浩天卻是正宗京都人,和李秘書有可能產生糾集。”
李剛靜了片刻,點頭道:“你分析得不錯,邏輯清晰,涵蓋概率很廣。”
“僥倖而已!”金楊謙虛道。
“喜歡看足球嗎?足球守門員撲點球其實蠻有意思的。很多人認爲是運氣左右成敗,其實不然,好的守門員在上場前會做足了功課,某射手擅長右腳還是左腳,習慣的發力點和最愛的角度等等。在最大壓力面前,射手都會選擇自己最擅長的路子,改變習慣固然起到奇效,但也有很大可能踢飛。”李剛不會直接告訴金楊,說我欣賞你,他的方法來自他的祖輩,擅長用某個故事或者橋段來表明態度。一旦習慣並掌握這種方式,在官場出事的機率很小。因爲他既表達了該表達的,但是又不會落入口實。
故事只是故事,不是事實,可以因人而異,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理解。
李剛的大哥曾經被家人評價爲:“艹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辭”的高手。而且李剛也的確見識過真實的例子。一次,某位大商人求助某經濟司開路條,於是宴請李剛的哥哥,李剛的大哥根本就不談公事,甚至不予理睬商家一再開出來的價錢,而是給酒桌上的人講了個故事,說春秋戰國時期,某大臣看中了一另一大臣的小妾,於是開出刀錢五百,被拒之,大臣覺得是不是價錢太低呀,於是很大度地再次宴請之,在酒桌上當着衆權貴的面開出刀錢一千,還是被婉拒。大臣回家後很苦惱,一謀士說: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在公開場合談論呢,主上如果有誠意,應該今夜私下拜訪,既顯誠意,還能避人耳目。大臣採納,晚間果然事成。
這故事剛說完,商人便立刻明白過來。
“蘇總不止一次誇獎過你,說你膽大心細,擅長處理複雜事件,否則高副市長不一定會選擇你。”李剛又頓了頓,緩緩道:“但是膽大心細在你們系統,卻不是絕對亮點,因爲是必須具備的職業特徵。將來你可以考慮換個平臺。”
金楊苦笑道:“平臺轉換不是我目前能決定的。”實際上他心中暗喜。因爲李剛已經表露出接納的態度。
李剛微笑着將眼睛轉向車窗外,看着一棟棟即將或者已經拔地而起的建築物,心想江浩天無疑是選對平臺的那個人。如果江浩天繼續留在京都,最大限度的發展,目前頂多是某個副處級,在某個要害或者不要害的司局裡,過着半天昂頭半天低頭的生活。
這也堅定了他留在西海省發展的信念。
金楊無疑是他即將發展的第一個同盟軍。他欣賞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年輕人,極敏銳的頭腦,充滿想象力而不失實幹,最重要是金楊給他一種極強的親和力,而親和力在如今的時代,是最具摧毀力的武器。
他需要這樣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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