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闖進來的!?護衛!護衛!快來把他們哄出去!”一個披散着頭髮的青年用嘶啞的聲音吼着。
這青年身上穿的是金獅鏢局的黑衣金甲,手中兩把相同的怪異長刀,雖然身子看起來結實硬朗,可神志卻好像不甚清醒的樣子。剛纔還喊什麼“護衛”,金獅鏢局如今這副德行,哪來的什麼護衛!?
可項狗狗在他手裡,我又不敢貿然行事。
“這位……這位怎麼稱呼?”我得先岔開話題,吸引他的注意力,緩和他激動的心情才行。
“我告訴你!我是金獅鏢局雙引刀金傲隆之子金明通!你們別想傷害芮兒!!”他精神果然有些問題,這會兒又以爲我們是想來打金貫寧獨女金芮兒的主意的。
“你……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們是來幫你的啊!快鬆手啊!?”項狗狗卻大聲叫了起來。
“幫?幫我?幫我什麼!我有什麼要讓你們幫的!”金明通的情緒忽然更加的激動起來,一隻手用力夾住項狗狗,另一隻手奮力揮舞那把怪異的刀,不讓我們靠近。
這傢伙好像是由於遭受了打擊,得了類似失心瘋的病,而如今項狗狗在他手裡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只能挺而走險了。
我緩緩上前一步,將一隻手放在身後,伸出三個手指,打算和小環一起動手,看能否立時制住這傢伙。
誰知我剛做好準備,還沒開始倒數,金明通忽然一聲長嘯,把項狗狗拋了起來,緊接着便揮舞雙刀向他砍去。
我暗道一聲不好!事發突然,我還沒來得及靠近,根本來不及救人。
不過我身後一道粉影閃過,小環已經衝了過去,她顯然早就準備好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未必趕的上!項狗狗依舊很危險。
千鈞一髮之際,卻聽得“嗖!”的一聲,接着是金明通一聲慘叫,臉上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
“小環姐姐!快救我!”項狗狗大聲呼喊。
只是耽誤了這一瞬間,我和小環一起趕到,小環一雙秀掌上下相錯,我則飛身一腳,分別將他兩手長刀擊落。
金明通捂着臉怪叫着倒在地上,看來是項狗狗用昨晚打野兔的尖石頭擊中了他。我上前一步點住他身上幾個穴道,這纔算徹底將他制服。
“你們這幫惡徒!有什麼衝我來!不許動芮兒!你們這幫天殺的惡徒!偷偷下毒算什麼好漢!陳孤!你這個王八蛋!說什麼綠林豪傑!不過是用些下三濫把戲的江湖混混罷了!還有福遠鏢局!振威鏢局!興合鏢局!你們這些無膽匪類!卑鄙小人!你們會遭報應的!”金明通說着說着越發激動起來,口中猛的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也昏死過去。
雖然金獅鏢局如今下場淒涼,可我仍舊有些看不起這小子,江湖恩怨,何來的什麼“下三濫”、“卑鄙”之說,所謂弱肉強食,勝者爲王,既然你要秉持自己的道德標準以正道自居,那別人用些非常手段對付你,你也應該有心理準備纔是。自己功夫不濟或是警惕不高,纔會被人暗算偷襲成功,怨天尤人又有何用!?罵罵咧咧圖個嘴上痛快,更是懦夫所爲。
不過他也透露了些有用的信息:
一、金芮兒果然還活着。若是陳孤有意對金獅鏢局趕盡殺絕,這小妮子爲何會被他這樣一個心智已不清醒之人所救?若他倆都是漏網之魚,那火龍黑盟的人隨時得到消息再殺回來,這裡豈不是十分危險?
二、金獅鏢局成名多年,鏢局裡鏢頭鏢師二十餘人,經驗豐富的**湖至少也有七八名,尋常“下毒”怎麼可能輕而易舉便能成功?可如今看來,“下毒”卻反而是陳孤等人一舉拿下金獅鏢局的關鍵手段。那這個毒到底是哪位高人所下?
三、看金明通的樣子,這樣的精神狀態已經持續的有些天了,他又是如何照顧一個未足歲的嬰兒的呢?門前路過的小販雖然對金獅鏢局稱讚有加,卻連推車經過都要避開老遠,可見無論金獅鏢局以前多麼威風、有威望,如今險些慘遭滅門,大家仍舊會特別忌諱靠近。有其他人好心前來照顧孩子的可能性也不大。
我找來一條繩子,將昏過去的金明通捆了個結實,然後開始和小環、項狗狗分頭尋找金芮兒。聽金明通的意思,金芮兒應該還在金獅鏢局裡。
“項大哥,狗狗,你們快來看!”小環的聲音從後院的一間廂房中傳來。
我倆一同趕到,老遠便看見小環懷抱着一個嬰兒包裹,項狗狗喜道:“找到了?”小環卻皺眉搖頭。
我上前靠近一看,卻發現小環懷裡抱着的,是用小孩棉被枕頭包裹的一個“假嬰兒”。這是何意思!?
“我在這房裡看見這個放在小牀上,周圍還有些嬰兒所用的尿片、棉布巾等等,可是卻不見人。”小環也一臉困惑的對我們道。
這件屋子得仔細看看。
屋內的陳設還算整潔,雖然曾經慘遭屠殺,可這件屋子明顯與其他房間不同,是有認真規整過的,從物品的擺放和屋內傢俱的乾淨程度,可以很明顯的發現。
可是這就更加奇怪了,顯然金明通是沒辦法做這些事情的啊?
等等!?好像有種奇怪的味道。
我湊了湊鼻子,果然,是一股藥味。我立刻開始翻箱倒櫃的找了起來,果然,在一個櫃子裡找到了五碗泡着草藥的水,還有一張字條:
明通兄,芮兒體健,我已喂她服下可以九日不餓的納糧丹,你毋須擔心她吃飯的問題。反倒是你,精神狀態時好時壞,我也爲你準備了九日草藥,你只需每日喝下一碗,莫衝動、勿心急,九日之後便可去除病根。務請保重身體!
這字條卻沒有落款,不知是誰留下的。不過如此看來金明通的病好像還有救。這人似乎是個大夫,可所謂“九日不餓”又顯然是在胡扯,哪裡會有能讓一個嬰兒九天不需要進食的藥?而金明通是病發後沒有遵照此字條繼續服藥,還是發現我們進了鏢局猛然激動又惡化了病情呢?
不過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其實是:留下這張字條的人,會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葉焚丹!?可是如果真的是葉焚丹,他爲什麼要在字條中騙金明通?爲什麼不把金明通治好再離開?金芮兒又在哪?難道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辦?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裡再說,不管金芮兒真的是生是死,金獅鏢局留有活口的消息已經在江湖上傳開,雖然一些鏢師、趟子手自行散了,可金芮兒終究是鏢局當家金貫寧的親生女兒,火龍黑盟隨時都有可能再回來斬草除根,所以此地不宜久留。
我讓小環和項狗狗把藥和棉被包裹收起來,找了身衣服給金明通換上,帶他一同出了鏢局,在鏢局不遠處找了一家雲來客棧住下。
我把小環留下,自己和項狗狗則到燕州城裡打聽消息。果然,客棧對面的藥鋪夥計說,幾天前曾有一個長髮白衣的人,進過金獅鏢局,然後又來抓了幾味草藥。抓的藥以清明、定神、靜心爲主,我讓夥計把那些要重新抓了一份,拿回去一比,果然一模一樣。
我立刻詳細打聽這白衣男人的樣子,夥計卻只說英俊、年輕、白淨,具體張什麼樣子,半天也沒說清楚。不過這也已經與李仙農描述的葉焚丹的形象十分吻合了。
回到客棧,小環說金明通一直不停的在喊着含糊不清的“芮兒”、“爹”、“住手”之類的話語。想來也是經歷了一番惡鬥。
我讓小環將從金獅鏢局帶出來的那些藥煎好,喂金明通服下,然後便和她一起等項狗狗回來。
項狗狗依照我的吩咐去打聽燕州城裡關於金獅鏢局慘案的江湖消息,還有西南一帶其他鏢局和正道對於此事的態度,順便也留意一下是否有一個白衣男子在燕州行醫的消息。
“蘇少公子,你覺得金芮兒還活着嗎?”小環忽然輕聲問我。
“嗯?怎麼了?爲什麼這麼問?”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一個纔出生不久的孩子,若是因爲這樣的事情而丟了性命,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本想說放心吧,金芮兒肯定還活着,因爲葉焚丹真的很可能曾經來過金獅鏢局。可是想了想還是說不出口,只得如實對她說:“我也說不準,不過那個白衣男人若真的是葉焚丹,金芮兒也許還活着也說不定。”
我儘可能的用詞模糊,也儘可能的不把關於金芮兒生死的事情說的太過悲觀。只是爲了不讓小環對這件事產生過高的期望,進而無法接受可能將要面對的失望。
人生其實有時候就是如此,就像我當時意滿志得的拿到白正傑的修爲金丹,那一刻的成就感和愉悅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可是甚至連仔細看一眼那顆金丹都做不到,就和白正傑一起跌落鬼哭涯下。
迫不得已只得將辛苦得來的金丹又給白正傑服下,可白正傑心智太不成熟,在玉旻山底情緒極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失控崩潰,到最後甚至對我充滿敵意。
這期間的大起大落,讓我更加堅信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人生態度。也更加堅信:“期望”這種東西,本身並沒有什麼力量,所以還是不要過分的營造它更好。
期望和希望不同,希望更多的是自我認定的困境中對美好事物的憧憬,是可以發人向上而做出努力的;而期望多半是對於一些原本無關同樣的事情產生不必要的執念,如願以償的喜悅和事與願違的悲傷反而不成比例。
可儘管如此,小環仍舊認爲我給了她肯定的答案,她雙手合在身前,閉上眼睛,默默的自言自語:“希望小芮兒能夠平安無事。”
我也沒法再勸她,轉身獨自走出屋外。燕州城比玉旻山下的近水城大了十倍不止,高層的建築自然也多了不少,雲來客棧竟然也有四層之高。我上了樓頂,找了張空桌坐下,才發現這裡低頭就能看見金獅鏢局的大院,倒是十分方便。
當初選擇在這裡落腳,一方面考慮到陳孤殺回來的時候能夠便於觀察;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如果真的是葉焚丹回來,可以及時發現。
樓下傳來項狗狗的呼喊,這小子回來了。
“蘇……蘇大哥,我打聽清楚了。”項狗狗有些氣喘,我忙讓一旁的小二倒了杯茶水給他。
“蘇大哥,金獅鏢局是真得罪人了。”他氣還沒喘勻實,就先說了這麼一句。
“得罪人了?”鏢局生意向來是以“和”字當先,以謙和之態可保平安,是萬萬不願動手的。所謂“三分保平安”便是:帶三分笑,讓三分理,只飲三分酒。面帶三分笑,尊老敬長,禮賢下士,絕不囂張跋扈;行車、打尖、住店與人發生摩擦,也會禮讓三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關於喝酒,即使是老資格的鏢頭鏢師,走鏢時實在嘴饞想來上一口,也只可喝得三分。所以可以說一切都是“安全第一”。所以說一個老鏢局得罪人,那可真有些奇怪了,像金獅鏢局這樣的老字號,你若說它把把西南一帶的綠林豪傑都結交了個遍,反倒更讓人容易相信。
項狗狗一口氣把水杯裡的水喝個乾淨,讓小二又給他倒上一杯,見我正好奇的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忽然一臉壞笑道:“蘇大哥,你不是來找葉焚丹的嗎?幹嘛把金獅鏢局的事情打聽的這麼清楚啊?”
這是找尋葉焚丹下落的線索之一啊?況且如今金獅鏢局金芮兒生死未知,下落不明,若能查明此時,不也是好事一樁嗎?
可是這小子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是因爲想替白正傑證實我的“背信棄義”和“冷酷無情”?呵,我暗自好笑,故意兩眼放光的答道:“因爲我聽說金獅鏢局裡藏有一本武林秘籍,還有一件可以有助修仙的稀世珍寶!如果我們能成功治好金明通,找到金芮兒,也許能夠得到這兩件東西也說不定呢!”
項狗狗一愣,然後也假裝興奮的學着我激動道:“真的嗎!那我們可得上點兒心了!”
“上心是自然啊!讓你打聽的事呢?到底怎麼樣了?金獅鏢局得罪什麼人了!?”我催促他道。
項狗狗又把重新倒來的水喝下大半,然後才故作神秘的對我道:“其實金獅鏢局這次被滅門,兇手不止是火龍黑盟的陳孤。”
“不是他?那還有誰!?”我當然知道這點,可是還是順着項狗狗的話問下去,這小話嘮顯擺的心不滿足了,等會兒說的再吞吞吐吐豈不更是要急死人了?
項狗狗一見我十分好奇的樣子,立刻來了精神:“嘿嘿,是一個就算蘇大哥你再怎麼神機妙算,也想不到的人!”
我恨不得上去賞他兩個耳光:“哦!?那到底是什麼人?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哈哈哈哈!蘇大哥,我告訴你啊,我項狗狗雖然沒怎麼出過遠門,可是卻不知聽了多少的江湖軼事和俠義傳說。而且我又不笨,腦子轉的也快,打聽消息這種事,對我來說簡直就易如反掌!不但你讓我打聽的我都打聽出來了,而且啊,我還知道了一些更加深入的東西!嘿嘿嘿嘿!”項狗狗咧嘴得意的笑。
我忽然想到,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不應該這麼容易相處的,便冷着臉說:“你還說不說!?”
他一見我有些生氣,又趕緊把話題拉了回來:“燕州城裡其實還有一家龍威鏢局,雖然名頭小,聲勢也不如金明通所說的福遠、振威、興合三大鏢局這麼強,可是燕州城的江湖中人,都說這個小鏢局的幕後人物,是大有來頭,而且財力雄厚。雖然來到燕州城不足十年,可是上下關係打點妥當,與各鏢局也關係密切。更奇怪的是,一年也出不了幾趟鏢,按尋常鏢局來說,早就關門大吉了,可是這龍威鏢局卻依然過的好好的。”
這確實有些奇怪,一個新興的鏢局,不但頭鏢要走的響亮,長期的走鏢經驗和對於各個路線的熟悉,都是之後長期發展的關鍵和立足之本。這和漁家所謂的“不歷風浪、不知船遠”是一個道理。
“所以啊,燕州城裡都流傳說龍威鏢局只走‘針眼鏢’,也就是物件小、價值高並且十分稀有的鏢。至於這些鏢件的由來,也和龍威鏢局幕後的大人物有關。”
如此說來確實很有可能,所謂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是很多商人的經營策略,也是部分行業的現狀。如果龍威鏢局真有大人物暗中扶持,那他便可以只接這樣的所謂“針眼鏢”。
“可是如果鏢局硬實力不夠的話,路上遇見山賊劫匪呢?”我問他。
“錢。”
“錢!?你是說花錢買通山賊?”雖然這招可行,可是鏢局是掙錢的行當啊,遇見攔路的都用錢砸,這可如何維持生計?而且也並非所有山賊都吃這一套吧?
項狗狗卻認真的點了點頭:“對,龍威鏢局在對付那些對自己保的鏢有興趣的人的時候,只有一招,卻百試百靈,就是錢。”
道理我明白,所謂綠林豪傑,出來劫鏢,不過是求財,若是你拿出的錢財能夠讓他們滿意,他們何苦還要和你刀劍相向?可是這還是沒辦法說服我,因爲破財消災這種事情,是沒個止境的,你今日打發我二百兩銀子,下次見面二百兩肯定已經不夠了,這豈不是沒完沒了了?
“可是就在兩年前,龍威鏢局第一次失了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