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啊?”馬伕看了看爛醉如泥的項狗狗,粗着嗓子問我。
“金獅鏢局。”
“啊!?小兄弟,金獅鏢局前些日子可是……”馬伕緊張起來,看來是不願去。
“沒事,就去金獅鏢局。”我掏出一錠銀子,堅持道。
馬伕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幫着我把項狗狗擡上馬車,然後提醒我們坐穩,馬鞭一揚,一聲吆喝,我們趁着朝陽初升和輕快的馬蹄聲,一路奔出近水城去。
小環扶着醉醺醺的項狗狗,不時幫他擦擦頭上的汗,也不問我關於金獅鏢局的任何事,倒是讓我有點意外。
金獅鏢局以一己之力與西南一帶綠林宣戰的消息,早在我上名揚山前便已經傳了出來。
其實西南一帶大大小小鏢局近百家,但真正算的上號的大鏢局,只有金獅鏢局一家。當年曾盛傳說,金獅鏢局的趟子手遇見土匪、山賊,喊上那一聲:“合吾一聲鏢車走,半年江湖平安回”,多半便不用再“亮青子”。而今更是形成了“鏢過燕州不喊鏢”的行規。不論是車過還是船走,過燕州必須得扯下鏢旗悄聲而過,否則管你多大名頭,身手多高,也準叫你摔上個大跟頭。
據說這行規是因爲有一外地鏢局路過燕州,高聲喊鏢後說了幾句不客氣的狂語,後來傳入了當時金獅鏢局總鏢頭——雙引刀金傲隆的耳中,他在這鏢隊出燕州城前等在城門口,以一人單手之力,分別打開兩扇本需八人齊推的城門,一舉威震江湖。那狂妄的鏢師一看,知道自己話說的太滿,趕忙上前道歉行禮,金傲隆倒也沒有爲難他,對他的不敬一笑了之,還送上些過路薄禮,從此“鏢過燕州不喊鏢”就漸漸成了規矩。
可是金獅鏢局兩三年前卻不知怎的,算是與燕州城外的一個山賊組成的幫派槓上了,幾次衝突之後,金獅鏢局也損失了幾位鏢頭,這幫山賊也幾乎沒剩下幾個人了,卻利用敵明我暗的優勢,屢屢給金獅鏢局惹上麻煩,金獅鏢局當家的——斬刈快刀金貫寧大怒,誓要將這些山賊斬盡殺絕。
這幫山賊走投無路,乾脆便去投奔了燕州附近最大的黑道幫派火狼幫,可沒想到燕州黑道早已受金獅鏢局掣肘多年,多數與其積怨頗深,對金獅鏢局頗有怨言,居然一拍即合,由火狼幫主——鬼火孤狼陳孤爲盟主,組織成了以火狼幫爲主的黑道結盟,自稱“火龍黑盟”以火克金,以龍克獅,反而是要將金獅鏢局連根拔起。
我起先看到這個消息,感覺黑道中人多是卑鄙無恥、奸邪狡詐、各懷鬼胎之輩,所謂結盟,不過是想推陳孤用火狼幫抗衡鉗制金獅鏢局罷了,真若是動起真格的,還不是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誰會真的去爲了那幾個自己找死的山賊和想要藉機稱霸黑道的火狼幫埋命!?況且金獅鏢局在西南一帶威名遠播,金貫寧振臂一呼,西南正道結盟,又豈會讓這幫“綠林好漢”有便宜可佔?
可是我卻想錯了,昨日在近水城客棧中聽到別人的討論,居然說金獅鏢局被火龍黑盟圍攻,西南正道趕來的增援太遲,金獅鏢局金貫寧父子戰死,只留下一位鏢頭和金貫寧八個月大的女兒金芮兒,還有金獅鏢局幾個在外走鏢的趟子手和一個鏢師。縱橫西南多年的大鏢局至此便算是徹底毀於一旦。
我不明白,爲什麼正道的增援會“太遲”?是火龍黑盟來的太快?可半個月前金獅鏢局就已經宣戰西南綠林,他們本該早已部署妥當,齊心合力應戰纔是啊?難不成這些所謂正道,反不如一幫山匪流寇厲害!?這怎麼可能!?
“葉焚丹會在金獅鏢局嗎?”小環忽然問我。
“不知道,可是有可能。”
“爲什麼!?”
“所謂濟世仁心,死人傷人越是多的地方,葉焚丹越是有可能會去。”
“哦。”小環點頭,卻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金獅鏢局旅途遙遠,坐馬車恐怕也要兩天時間。雖然現在看來那裡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不過既然時間很充足,還是要把相關的消息弄的清楚些,才更加穩妥。
我在中途休息的時候用特殊的暗號和組織取得了聯繫,並向組織討要關於金獅鏢局和火龍黑盟一役的消息,等明天晚上趕到燕州城,就能得到組織的回覆了。
……
……
次日傍晚,燕州城郊外驛站。
趕了兩天的路,馬倦人乏,身心俱疲。我付了馬車錢,讓馬車回去。決定在驛站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進城。
驛站不似客棧,多數人路過不過就是歇腳喝水問路而已,所以條件要比客棧艱苦許多。而且就算有錢,也很難買到像樣的吃的,只有些便於存放的醃菜和蘿蔔之類的東西可以吃,實在是不對胃口。
項狗狗把桌上三個素菜嚐了個遍,每吃一口都要擠着眼睛齜着嘴呸個沒完,最後再也無法忍受,從隨身所帶的包袱中摸出個什麼東西揣在懷裡就往外走。
“幹嘛去!?”這小子招呼都不打,就要私自行動?我連忙叫住他。
“我去……我去撒尿。”
“你狗娃子幹什麼都是撒尿!把懷裡的東西拿出來。”
他手伸在懷裡扭扭捏捏不願拿出來,我一把將他手也拽了過來,這才發現,原來他拿的是那把彈弓。
“拿這個幹嘛去?”
“我去打點兒野味兒回來,給蘇大哥和小環姐姐嚐嚐鮮。”項狗狗倒是說的爽快。
天色已晚,這個時候讓他單獨出去,多少有些不安全。可是這驛站的菜又實在難以下嚥,我看了看小環,連她也咽不下這些難吃無比的醃菜、蘿蔔。
“這樣吧,小環,你在這裡看着行禮,說道把房間收拾一下,我陪狗娃子出去打兩隻野兔回來。”
“嗯,那蘇少公子你和狗狗快去快回啊,天黑了,小心點兒。”
我應了一聲,追着早已等不及跑出門去的項狗狗而去。
驛站離燕州城還有十餘里路,路邊荒蕪人煙,只有驛站後面小土山後,有片荒地,種着些蘿蔔,再遠的地方好像是有溪水聲。
項狗狗鼻子嗅了嗅,開心的對我道:“蘇大哥,這地方有蘿蔔地,野兔多着呢。嘿嘿,我們打個四五隻,可以吃個痛快了。”
“就因爲這個?”我看了看荒坡下的這片荒地,零零散散的種着些營養不良的小蘿蔔頭,一陣悲觀。
“當然不是啦,嘿嘿。”項狗狗狡猾的一笑,開始滔滔不絕起來:“蘇大哥你看,這下面地勢平緩,亂七八糟種着些稀鬆的果樹,地面上雜草叢生,方便野兔觀察周圍環境和及時逃走。又有蘿蔔地這種野兔愛吃的食物,前面有溪水聲,更是野兔生活的好地方,這些全部都符合野兔對生活環境的要求,所以這地方的野兔一定少不了!而深夜和凌晨是他們外出找東西吃的最佳時期,現在也不早了,最多再有一個時辰,它們就要出來了。蘇大哥,野兔的肉你吃過沒有,那口感……”
我急忙打斷他:“狗娃子,別說廢話了,趕緊把你那彈弓拿出來,打上三五隻野兔我們烤了就回去,你小環姐姐一個人在驛站我放心不下。”
項狗狗一聽這話,倒也乖乖的開始做起準備來。他在地上找了些大小適中的尖頭石子,在大些的石頭上磨了磨,又比劃比劃,用彈弓打出去幾發試試。這小子不愧是山裡長大的,這彈弓做的,打起來速度奇快,而且力道十足,尖石頭十丈開外能打進木頭裡。用這東西打野兔,打不着便罷,打着了絕對的非死即傷。
項狗狗衝我招了招手,讓我跟他走,我倆找了片稍茂盛些的雜草叢藏了起來,按照項狗狗的安排背對着背伏下,他說這樣可以防止有蛇靠近,也可以擴大觀察範圍,儘早發現獵物。
漸漸的,月亮爬上夜空,用陰冷的光芒照亮這片荒地。這時候,四周的景物反倒是要比傍晚時看的更加清楚起來。
項狗狗小聲叮囑我:“野兔們該出來了,別亂動。”
嘿,這小子說的好像我剛纔一直在胡亂蹦噠似的。我本打算嗆他兩句,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小環雖然有些功夫,可留她一個人在驛站我還是不太放心,沒功夫和這狗娃子鬥嘴,趕緊抓了兔子回去完事。
不到半個時辰,遠處的草叢忽然微微晃動了一陣,應該是有東西來了。我屏氣凝神,輕輕用手肘碰了碰項狗狗,用極低的聲音說:“來了,別動。”
“嗯。”打獵這種事他的經驗可要比我豐富多了,立刻會意,又輕輕壓低了些身子。
我把目光集中在那片晃動過的草叢中,耐心等候裡面鑽出個什麼來。可是左等右等卻再也沒了動靜。難道是附近有人放下的有捕獵的陷阱?野兔踩了陷阱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我有點兒心急起來。
就在這時,忽的一陣大風吹過,那片雜草被吹的猛的擺動起來,月光下,我好像看見了什麼東西!不是野兔,卻是兩個人影!
這個時候來這種地方,總不會是和我們一樣來抓野兔的吧!?
我想看的更清楚,可是大風吹過,雜草有立了起來,只能隱約看見他們沒走,卻沒辦法看的更加清晰。
這兩個人和金獅鏢局的事有關係嗎?
我的輕功本來就不錯,加上回生泥的作用,現在更加應用自如了。我打算讓項狗狗藏好身形,我自己則稍稍靠近看個究竟。
我剛打算提醒他,卻聽得耳後“嗖”的一聲,然後是項狗狗哇哇大叫着喊起來:“蘇大哥!蘇大哥!打中啦!打中啦!”我哪裡有功夫看他,眨眼的功夫那兩個人影便消失不見了。
我一把提起項狗狗後心衣服,將他拽了過來,然後捂住他的嘴。
這兩個人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纔會深夜到這裡見面,現在我們被他們發現了所在,他們很有可能會回過頭來殺人滅口。若是真的如此,我帶着項狗狗恐怕是斷難全身而退。
項狗狗起先還掙扎不已,卻見我眼睛死盯着前方,頭上的汗珠已經開始滲了出來,也意識到了危險,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我把嵐玉稍稍取了出來握在手裡,靜靜的全神戒備。
過了好一會兒,仍舊沒有動靜,難道他們選擇了躲避?是因爲武功不濟?還是身份特殊怕被人認出來?
看來應該是安全了,我和項狗狗躡手躡腳的走了出來,向剛纔那片地方靠近。
雜草叢中果然有兩個人的腳印,地面的泥土由於靠近溪水,十分潮溼,其中一人還不小心留下了腳印。
這腳印……很熟悉!
這……這是近水城雨夜那黑衣女子踏在牆上的腳印啊!?只不過這次的腳印更加明顯,而且是一整隻腳印。
這腳印的主人身高和那晚見過的黑衣女子應該相當,應該是同一個人沒錯。不過她所穿的鞋子底上居然還有獨特的雕花,這可是不太常見的。是這女子對鞋底的花紋也有要求?還是蘊藏了其他深意呢?
這雕花看上去並不算十分精美,只能看出是隻大鳥的樣子,還有些祥雲的圖案。不過僅憑這些,想要知道黑衣女子的身份,還遠遠不夠。
和她在此見面的人呢?是誰?她們兩人和金獅鏢局的事情有關,還是和我們三個有關?
項狗狗卻不明所以,抓耳撓腮的拉這我問這問那,我怕了他那張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嘴,見已經安全了,便打發他去把打中的野兔拿回來。不料我們運氣挺好,那隻死兔子又召來一隻土蛇,也被項狗狗輕鬆拿下,加上那隻野兔個頭不小,雖然不算豐盛,但晚飯總算不用硬啃那難嚼的醃菜了。
項狗狗熟練的把野兔拔毛去皮,又把土蛇膽取出,將蛇皮剝去收了起來,然後用樹葉和枯葉裡一層外一層的分別包裹起來,又在最外面裹上一層溼泥巴,這才高興的喊我一起回驛站,
回到驛站後,項狗狗就抱着泥巴直奔廚房而去。
待到他把一團香噴噴的烤野兔和烤蛇肉端上來時,我和小環早已饞的直流口水了。沒想到這小子會的東西還真多,帶在身邊也沒有那麼惹人討厭嘛!
飽餐一頓後,小環不住的誇獎項狗狗,還真心實意的向他請教烤野兔的做法,把這小子美的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
……
第二天一早,我把小環和項狗狗都叫到房裡,對他們道:“昨天晚上的事可大可小,我們初到燕州,小心謹慎爲妙,昨天狗娃子叫我蘇大哥,很可能會被那兩個人聽去。所以今日進城之後,你們倆不可以再叫我蘇大哥了。”
“那我們叫你什麼啊?”小環問。
“對啊,不叫蘇大哥叫什麼啊!?”項狗狗又問一遍。
“叫我項大哥吧。我們扮做兄弟兄妹。我是大哥,小環你是二妹,項狗狗是三弟。”
項狗狗童心未泯,“項大哥!項大哥!”的喊個沒完。小環也被他歡快的樣子逗的開心的笑個不停。
我們三人收拾好包袱,便出了驛站。
……
……
正午時分,我們便已經到了燕州城,也很順利的找到了金獅鏢局。
只不過眼前的金獅鏢局,即使我明知其已經破敗,可看到它的樣子時卻還是忍不住唏噓不已。
“金獅鏢局”四個大字的招牌斜倒在門前,諾大的宅子一片蕭瑟,大門虛掩;院內殘破的桌凳、損毀的兵器,甚至還有烏紅的血跡均遍佈鏢局;落葉、敗花,像極了歷經劫難的飛雪山莊。
我在大門上輕輕釦了幾下,也不見有任何動靜。
身後街對面路過一個推着車的小販經過,我給小環使個眼色,讓她去問問。
小環打聽回來告訴我:
金獅鏢局被毀已經五天了,現在鏢局裡只有一個鏢師,在照顧老當家金貫寧的女兒,其他人都樹倒猢猻散,各奔前程去了。至於所謂的西南正道和其他鏢局,除了出事後的第二天來走了個過場,說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真是一點兒忙也不幫啊。
小販還說,金獅鏢局以前在燕州城雖然勢力龐大,可從不欺壓百姓又或者縱容鏢師橫行霸道,還經常幫助燕州城的百姓做些好事。以前城北那條路坎坷不平,便是金獅鏢局的鏢頭帶着鏢局裡的人給修好的。
小環說的動容,我卻只是輕輕一笑,這些事情說是爲百姓做事,其實不也是於他金獅鏢局自己有利之事嗎?又有什麼可誇耀的了?倒是西南一帶的正道所爲,讓我有些不明白。就算平日裡由於鏢局生意的緣故有些小摩擦,也不至於在金獅鏢局遭受如此滅頂之災的時候這般袖手旁觀吧?而且任由陳孤的火龍黑盟壯大,對他們又有何利好呢!?
項狗狗顯然更加憤憤不平,氣呼呼的吆喝起來:“都說江湖中人義字當頭!已除魔衛道爲己任,今日這西南一帶的江湖正道,怎麼都做起了縮頭烏龜!?莫不是還怕了那什麼……什麼火龍黑盟不成?蘇……呃不,項大哥!我們去幫金獅鏢局怎麼樣!?”
我心說你小子有病啊!?整個西南綠林結盟,連金獅鏢局這樣當年威風八面的老字號鏢局都幾乎連根拔起,我們三個算什麼啊!?幫金獅鏢局!?怎麼幫!?幫他們報仇還是幫他們重建鏢局!?而且你小子你激動就把我囑咐你的事忘的一乾二淨了嗎!?
可這狗娃子仍然嗷嗷亂叫,用他不怎麼豐富的詞彙咒罵火龍黑盟、西南正道,最後乾脆直接衝進了金獅鏢局,說是要去幫忙照顧金貫寧的小女兒。
我罵了一聲,只得和小環一起跟他進來。
金獅鏢局不似飛雪山莊是正統的江湖門派,以地理資源、收徒、丹藥爲主要的收入來源。而鏢局只要平日裡操練的地方就可以了,所以金獅鏢局雖然名聲在外,可大小卻和飛雪山莊完全無法相比。
鏢局開張時先要打點地面上的各個勢力和有頭有臉的人物,還要下帖請官私兩邊的朋友捧場,謂之“亮鏢”,有些鏢局亮不了鏢,或者亮鏢時便遇上“硬點子”踢場,自己有沒有幾手像樣的功夫拿出來,當天便得關門大吉。若是能夠順利“亮鏢”,這纔算鏢局成立,而若是想要徹底在當地立住腳,“頭鏢”能否“立個萬字”;鏢局當家面子廣不廣,關係硬不硬;鏢局從總鏢頭到掌櫃、夥計、雜役是否能夠各司其職,更是一門學問。
鏢局雖小,卻是要比尋常武林世家複雜的多。所以要說“幫”金獅鏢局,我真不知道從何下手,更何況我們此行的目的也並不是來救死扶傷做好事的。
接連找尋了十幾個房間空無一人後,項狗狗終於有了收穫——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帶這勾刺的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