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漸有一日涼,百花也無百花香。
霧失樓臺升東月,霜欺薔薇落西牆。
孤身逐日怎思量,再別中州我家鄉。
此行盼有機緣在,漫漫長路向北方。
鍾雁冰一路北上,沒有傳送陣相助,正好歷練,北蒼距離中州遠不比星海之遙,不過如此行走,也需要用上一些時日的。
如今天已轉秋,又有地理氣候變化,整個世界的地貌自也改變了許多,仙魔兩立,世態炎涼,鍾雁冰孤身奔走,趁着夜色來到一處客棧,不免觸景生情。
這裡叫做秋深坡,鍾雁冰搖了搖頭,不知是景如地名,還是地名如景。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響,房間內,鍾雁冰將站在窗口眺望的身子轉過來,坐在圓桌旁,道了聲“進來吧”。
“客官,這是您要的酒菜,還有熱水。”一個青年店小二客客氣氣地進來,不敢擡頭看上一眼。
“謝謝你,放在這兒吧。”鍾雁冰應道。
那青年店小二一聽此言,趕忙放下東西,着急着要離去。
鍾雁冰眉頭一皺,道:“小二且慢,是忙着其他事務麼?”
那青年店小二被鍾雁冰一叫,身子嚇得猛然一抖,轉而回身道:“已是深夜,估計再無其他客人來此了,客官是還有什麼吩咐麼?”
鍾雁冰看着店小二緊張的樣子,道:“哦,沒什麼,只是我連日孤身趕路,十分寂寞,又見你與我年紀相仿,想閒聊幾句罷了。”
青年店小二聽了,許是好奇“年紀相仿”一言,他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坐在那裡鍾雁冰,看見鍾雁冰氣宇非凡,一把大劍在側,又趕忙收了眼神,慌張地道:“客官如此年輕,便隻身一人在此趕路,真是年輕有爲。”
“咳,兄弟我還差得遠呢……”鍾雁冰笑答道。
店小二匆忙一撇,見到鍾雁冰腰間葫蘆,剛要發問,卻又看到鍾雁冰手掌一揮,那桌上酒瓶憑空飛到手中,酒瓶本來距離很近,不想也被他捕捉見了,店小二十分驚愕,不可思議地探問道:“我的天啊!您是修煉的大仙人吧?”
店小二立馬十分恭敬地彎腰端盆,將熱水腳盆送過去。
“呵呵,我哪裡是什麼大仙人,不過一名修道者罷了。”鍾雁冰微微一笑,一邊擼起褲腿迎着店小二端過來的洗腳盆打算泡腳,一邊解釋道。
“修道者!”青年店小二聽到這三個字,立刻驚恐到了極點,手中端着的洗腳盆嚇得脫手,哐噹一聲落地,部分熱水濺灑而出,隨即蹬蹬後退,身子緊緊貼靠在牆壁之上。
店小二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鍾雁冰,忐忑不安地說道:“怎麼我見到你卻感覺親切,十分面善,不似修道之人?”
鍾雁冰懶得動彈,故技重施,店小二滿臉驚愕,因那洗腳盆貼着地板自己蹭到了鍾雁冰腳下,“唔……真是舒服啊……”鍾雁冰以爲店小二吃驚見到與凡人不同的修道者懼怕而已,沒有多想,將雙腳放進熱水裡,極舒服地說道:“怎麼,你也知道修道者麼?”。
鍾雁冰舒服放鬆的樣子也影響道了店小二,店小二拘謹的態度也自然了許多,便道:“這客棧地處偏遠,不過來往的修道者也不少,小的自有耳聞眼見,只是小的一直搞不明白,都說修道者法術通天,上天入海,如仙人一般,怎麼也學凡人樣子,泡腳解乏麼?”
鍾雁冰越來越覺得這青年店小二有些好笑,便問道:“修道者也是凡人來的,與真正仙人並不是一列,說來是出於凡人,但不至仙人,你怎麼會想到這樣的問題?”
“這個泡腳的問題其實都困擾小的好幾年了,只是小的懼怕來往的客官,一直不敢相問,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的。”青年店小二互扣着兩根手指,諾諾地道。
“不必懼怕,你看我不是隨和得多,與你也並無分別麼?”鍾雁冰這才意識到凡人在這炎涼世間的辛苦、恐懼、難安,便安慰說道。
青年店小二重重地點頭,道:“嗯!你與別的修道者很不相同,今日小的與客官說的話可是多了不少,而且是隨心意說的,真是開心,麻煩您別叫我家掌櫃知道,我家掌櫃是不許我與修道者有過多的談話的,畢竟怕遭來橫禍。”
青年店小二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剛剛緩和的氣氛又變了,他重新緊張兮兮起來,繼而輕聲說道:“不過您與我以前見過的修道者真的很不同……不同。”
鍾雁冰想不明白,自己與其他修道者哪裡不同了,叫這店小二多次提及,便問:“你以前見過的修道者都什麼樣子的?”
青年店小二一聽這話,目光閃爍不定,身子不住顫抖,似乎回憶着極其可怕之事,渾渾地說道:“凶神惡煞,不講道理,出手殺人,簡直是魔鬼……”
青年店小二越說越怕,最後哇地一聲大叫,轉頭瘋跑出去了。
鍾雁冰見狀,嘩啦一聲拔出雙腳,飄身而出,追趕了上去。
夜黑風高,這裡樹木稀少,晚風呼嘯,伴着青年店小二失心瘋般地哭叫聲,更顯得淒厲恐怖。
青年店小二奔跑得極快,一溜兒煙在前,鍾雁冰緊隨而至,身後是從房間出來觀瞧的些許入住客人,這些人都是常年往來的商人,掌櫃披着衣服,出來招呼安慰着,因爲事情來去得快,客人們很快被安穩了下來。掌櫃子卻提着燈籠,頂着風,朝店小二奔跑方向尋來,嘴裡不停嘆氣道:“哎,這小子怕又是犯瘋了吧。”
青年店小二引鍾雁冰來到了一片土牆處,這裡斷壁殘垣,十分蕭索。
店小二跪倒在地,嘴裡嘟囔不停,悲痛欲絕。
“娘子,李兄,你們死得好慘啊……魔鬼……修道者……修道者……魔鬼啊!”店小二單手扶牆哭訴了幾句,鍾雁冰聽那淒厲之音也頗感心痛,突然,店小二猛地回頭,一雙眼睛死瞪着鍾雁冰喊道:“修道者……魔鬼……別殺我啊……”
鍾雁冰一愣神,正納悶間,忽聽後方有人苦苦央求,道:“修道的大爺,您就饒了我家小二吧,他已經瘋傻,實在可憐,不知哪裡觸犯了大爺,還請大爺高擡貴手吧!”
鍾雁冰一直關注店小二的瘋癲舉動,還真沒注意後方來人,他頓覺背生涼氣,還好是一位凡人老者,這萬一是魔道仇敵,方纔一瞬,豈不危矣?
那老者也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鍾雁冰趕忙將他扶起,原來是客棧店主。
“掌櫃快快請起,您老誤會了,我不是要謀害於他,是見他突然瘋癲,因爲擔心纔跟了上來,我雖爲修道者,卻從不殺害好人,尤其凡人。”鍾雁冰忙解釋道。
老掌櫃擡起頭,見鍾雁冰言語客氣有度,十分面善,也輕鬆了許多,被鍾雁冰攙扶着起身。
“老掌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鍾雁冰不解,問道。
老掌櫃不忍地瞧了瞧店小二,道:“呃……大爺您有所不知……”
“叫我客官便好。”鍾雁冰打斷了老掌櫃的話。
“哦,客官您有所不知,我這小小客棧是祖輩經營傳下,已近百年,因地處偏僻,常年留宿於此的多爲過往商人,其中也有極少數的修道者,這些修道者,呃……是那些修道者,十分驕橫傲慢,不僅瞧不起我們,還總出手傷人,不過一直也沒什麼大事發生,然而就在三年前,初秋的一個夜晚,店裡來了一位修道者……”
老掌櫃面朝夜空,徐徐道來,爲鍾雁冰講述了一個黑夜殺人慘案,一幕一幕彷彿再次發生在老者面前,那不住抽動的臉上皺紋,提醒着是一件令這老者不堪回首的痛心過往。
原來,三年前,一位修道者路過秋深坡客棧,在此過夜。那修道者寡言少語,十分兇冷,不知心中有何鬱結,只因酒菜不可口,洗腳水不夠熱便大發雷霆。老掌櫃不敢招惹,其子前去相勸賠禮,卻遭毒打,店小二與掌櫃女兒也去賠禮,不料一樣遭打。修道者出手本比凡人狠重得多,打得三人叫苦不迭,那修道者仍不消氣,將桌子掀翻,酒菜被掀得橫砸在牆上,亂得滿地都是,那修道者卻突然發瘋了一樣,一手一個,揪起一男一女破窗飛出,來到此處,在這斷壁殘垣邊,生生將兩人撕裂了。可憐老掌櫃一雙兒女,當場斃命,血水濺得滿土牆都是,那修道者卻哈哈狂笑,告訴掌櫃與小二不得搬遷,不得拆了這面斷牆,所謂觸景生情,叫他們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言語行徑,十分變態,其後留言,以後每隔三年,他都會回來探查,若違他意,萬里追殺。
老掌櫃長嘆道:“那時我已將小女許配給店小二,他二人多年相處,十分恩愛,本欲做一對兒市井夫妻,卻不想沒待完婚,便生死相隔了。”
店小二悲痛不已,每每觸景傷神,漸漸少言寡語,時常瘋癲。
“豈有此理!”鍾雁冰聽了,勃然大怒,轟然一聲,神識大放,嚇得老掌櫃戰戰兢兢,同時也將瘋癲的店小二一下子給驚嚇醒了。
店小二顯然經常發瘋,他已然明白剛纔發生的一切,習慣地拍打了身上泥土,對鍾雁冰說道:“仙人笑話,小二我又發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