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越只點了個不起眼的中檔商務包廂, 紀敏敏推門而入，內邊不見雲山霧罩，也不見美女雲繞, 委婉清麗的音樂聲中, 只兩個男子吹瓶對飲着, 見她進來, 二人都不約而同轉頭看她。楊志軒隨即起身離開, 並順手幫他們帶上了門。
紀敏敏低垂下頭，剛纔的匆匆一瞥沒見到曹越鼻青臉腫，她緊抓着單肩包的手指不禁鬆了鬆, 然後她拉開拉鍊，將一塌錢拿了出來, 放在了他的面前。
曹越的目光掠過那錢, 來到紀敏敏身上。只見女人身形削瘦, 卻修竹似的，寧折不彎；再看她的衣服, 顯然還是夜市中的那套，他的目光於是又回到了錢上，嘴角輕輕一扯：“問男人要的？有困難就找男人呀？”
這話難聽，紀敏敏頓時心火上竄：“曹越，你什麼意思？”
曹越笑笑：“我的意思是, 你本末倒置, 捨近求遠。直接找我, 我出的肯定比這多。”
紀敏敏只得拼命呼氣, 吸氣, 讓自己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曹總該把錢數一數，要不, 我幫你數？”她可不想幾天後，這人又來找她補錢。
“我說我能讓他再也借不出錢，也借不到錢。你可信？”
紀敏敏聞言猛然擡頭：“曹越！你不能！”
曹越語氣篤定：“你知道我能的。我只消放點風聲出去，有的是人樂意效勞。”
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紀敏敏只能憤慨，卻無力反駁。她一向鼓勵自己人無貴賤，靠着自己雙手生活，她不比任何人下等，但這終究只是自我安慰，人還是有尊有卑，他有權有錢，隨手一個翻雲覆雨便能讓她這樣的平頭百姓水深火熱，永不翻身。“你知道一個沒有人脈，沒有背景的人，靠着他自己的努力取得今天這個成就和地位，他有多難，他付出了多少？”她說道。
曹越淡然一笑，學着她白天的口氣，說：“那是他的事。”
紀敏敏暗罵自己真蠢，對他曉之以理，好比對牛彈琴。“你究竟想怎樣？”她道。
曹越低頭淡笑了下，然後星眸眯起鎖定了她：“你留下來，留在……朝華。 ”
就爲了他所謂的遊戲！紀敏敏恨聲說道：“你就不怕我身在曹營心在漢！什麼對你不利就做什麼！”
曹越長笑了起來，目中冷然：“那是你的事！”他曹越絕不做“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的傻子。他放手，她感激，那又如何，他還是得不到她，不如綁着，就算從此相恨相傷，她還是他的。“也看你能爲他付出多少了。不如咱倆來個交易，你陪我一晚換他不失業，如何？哦，對了，他還有個弟弟——在朝華。”
“曹越！”紀敏敏吼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他在踐踏她的尊嚴！在她人生最無奈，最無措時，她都不曾想過用身子來養活自己。她活得堂堂正正，雖是清貧，但坦蕩快活，在別人指指點點時，在教育訓導自己孩子時，她依然能身正影直，理直氣壯！而他卻如此肆無忌憚地要將她的引以爲傲摧毀、折沒……就爲了他遊戲的輸贏！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冷血殘忍，推毀別人的努力與掙扎如同碾碎腳底下的塵埃，信手拈來，肆意妄爲？
時光荏苒，白雲蒼狗。難怪人說，相見不如常想念；難怪人說，人生若只如初見……有的人，相見還不如不見。哀莫大於心死。“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哦？那我本來該怎樣？”
本來該怎樣？這個她不能說，事關她不想讓他知曉的曾經。紀敏敏別過了臉。
“如何？陪我一晚，換他們兄弟不失業。”曹越咄咄逼人。紀敏敏看着他一臉的高高在上加肆無忌憚，突然覺得他陌生地面目可憎，真想狠狠打碎。她對曹越勾了勾手指：“你過來，靠得近些。”
爲了那男人，她竟是這麼豁得出去！曹越不自主地眼圈發紅，他又開始笑，越笑越大聲，也越笑越蒼涼。紀敏敏自然不知道曹越內心的峰迴路轉，她只覺得他笑得讓她更覺可惡。而曹越的大笑又漸漸變成了微笑，似深不可測，又似漫不經心，這讓他有了光顧夜場的貴少該有的本色，慵懶閒適，守株待兔又志在必得。他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隔着茶几，將身子湊近紀敏敏。紀敏敏忽地舉起右手就往他臉上招呼，曹越反應比她還快，生生將她捉住了，她掙脫不了，左手又使勁揮了上去，結果再次落到他的手中。曹越將她的兩手抓在一起，空出了右手，橫過她的腰際，攔腰將她抱住摁向自己，一個旋轉，紀敏敏已被拖過茶几。她來不及驚呼，人已倒在了曹越身後的沙發上。茶几上頓時滿目狼藉，更有酒瓶，瓜果，盆，託等物滾落在長毛地毯上，只是幾無聲息。
男人的身子頃刻間俯壓下來，擋住了紀敏敏面前的光，她只覺一團黑影漫天而下，帶着力量與桎梏，能顛覆她的世界似的。她掙不脫，逃不開，驚懼與恐慌。她使勁掙扎着，想挪出他的懷抱。而男人的手掌大而有力，搭在她的肩頭只輕輕一按，她又被死死壓在了令他覺得適宜掠奪的位置上。“紀敏敏，和我做交易，應下了就沒得反悔。”他道。聲音中滿含危險。
“我沒，曹越你渾……”
紀敏敏的脣被曹越噙住，“蛋”字成了破碎之音。曹越的吻強硬而霸道，不許她躲閃，無休無止地糾纏。除了握拳捶打他的肩頭，紀敏敏做不了任何反抗，只是他的肩頭堅硬如鐵，反而痛了她的手，她不死心地還要再打，卻被曹越拿住摁壓在了頭頂。紀敏敏氣得想要破口大罵。怎料脣齒一啓，他的舌已輕巧滑入，追着她的肆意吮、纏。紀敏敏想拿自己的舌推他的，趕他出去，卻讓他更來了興致，吻變得更深更猛，席捲一切似的，肆意而瘋狂。
紀敏敏覺得自己的氧氣一定是讓他給吸完了，如果不是，她又怎會漸感軟綿無力？她越來越掙扎不動，身體也被帶起微微的燥熱，呼吸開始不穩……身體陌生又似曾相識的反應讓她無所適從又驚恐萬分，“你走開，就會欺負我。”她的話語在他脣舌的侵佔下都成了嗚嗚之音。委屈戰勝了一切，淚水說來就來，她抽抽搭搭地哭。
曹越被驚到了，他擡起身捧住她的臉，霸道地不理會她想扯開他雙手的意圖：“敏敏……”他本就好聽的聲音此刻因帶着絲慾念更加醇厚如酒，要醉人心魄似的，讓紀敏敏心頭點點發軟。“敏敏別怕，我不會在這裡對你……”他捧着她臉的雙手因爲她的淚而溼漉，他的心裡越發疼惜與自責，“敏敏不哭，只要你不願意，我便不會對你……”
“你相信我，信我一次。”曹越橫出大拇指爲她拭淚，而她卻越哭越急，竟是收勢不住。“敏敏吶……”他頓時手忙腳亂，往日精明強幹的大腦此時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乾澀地重複着一句：“不哭了，好不好？”
他輕聲哄着她，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紅脣吸引，她的紅脣因剛遭肆虐，水潤飽滿，紅豔潤澤，因爲哭泣輕輕啓着，邀他深入一般，他又情不自禁地低頭溫柔去啄，一下又一下，親不夠，放不了，終成心癮。“敏敏，對不起，是我不好……”
見他又來侵犯，紀敏敏更是慌亂，推拒着他，只想要逃。曹越拉住她的手，讓她抵在自己怦怦跳的心口：“敏敏，你聽我說……”紀敏敏敏使勁搖頭，她不聽，她不能聽，她怕自己當真，她怕自己淪陷，怕自己明知道他屬於別人，她還不受控制地沉淪。
曹越看着閉着眼睛直搖頭的女人又好氣又好笑，閉着眼睛難道就能管住耳朵，不想聽難道就能聽不到嗎？她這孩子氣的舉動倒讓他剛醞釀起的莊重態度消失殆盡，不過他還是得讓她知道他的心意。曹越穩住紀敏敏，盯着她緊閉的眼，緩緩而深沉地道出：“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當我察覺時，我發現自己已真真切切地愛上……”
“咔嚓——嘭！”包廂的門被打開又關上，打斷了曹越的話。曹越下意識地懷住紀敏敏的臉，將她隱在自己胸口。盛怒之下，他星眸危險地眯起，看向了衝進來的人。
“放開我朋友！”來人道，“曹，曹……曹少？！”
“滾！”曹越雙目冷然如冰，沉聲喝道。
“你放開我朋友。任何……任何違背婦女意志強要做這種事的，都是犯罪！”來人明顯色厲內荏了。
“你信不信我能讓你無法在此立足！”
“你信不信我只要開門一呼，多少人會蜂擁着來看好戲！”
曹越盯視了來人半晌，又低頭看向懷中的紀敏敏。她發已散，目含淚，衣服有些凌亂，掙扎着想要躲開他。他無奈站起了身。紀敏敏隨即躍起，逃出昇天，撿起地上的包包，拉着羅迪菲頭也不回逃離了包廂。曹越看着二人的倉惶背影擡手狠狠掃過茶几。茶几上剩餘物件因勢滾落，他猶自氣得冷笑，紀敏敏居然知道給他留一手了！他是該怪她將他想得太爲不堪，還是該高興她終於長進了？
包廂外，楊志軒急急地從洗手間方向趕回，襯衣、西服上一大片水漬。他臉上有着抱歉和自責。
紀敏敏拉着羅迪菲沒頭蒼蠅似地跑了一陣，變成了羅迪菲拉着她在跑。她將她拉進自己的休息室，關門上鎖後，食指就抵在了她的額頭：“你呀，你呀，你呀！你怎麼就惹上了這樣的人！你會怎麼死都不知道的！——完了，完了，完了！我也把他得罪了。”
“對不住哦。”紀敏敏小聲地說着抱歉。
“他不會真的不給我活路吧？”
“不，不會！”紀敏敏下意識地搖頭，“他不是那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讓她自己錯愕了，也讓羅迪菲錯愕了。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還真當他們這種人是有情有義的公子哥，和你玩你追我趕的遊戲呢？哎……”羅迪菲擺了擺手。她看着紀敏敏張了張口又沉默，最後終於鼓足了勁，一鼓作氣道出，“敏敏呀，男人吧，總覺得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好的，得到了也就覺的不過是那回事。他……他如果真的想要你，咱也不是黃花大閨女，端着幹嘛，給了他也省得他老惦記，爲難你。”她說着往曹越包廂方向努了努嘴，“那位好歹也是個上等貨呀，眼一閉，有什麼過不去的。”
“啊？”紀敏敏愕然，窘迫、羞燥地望着羅迪菲。羅迪菲伸着食指再點她的額頭：“你個木頭呀，能將就着過去我會給你出此下策！”
羅迪菲沒形象地撓了撓頭，又開始思索該如何開口：“幾個月前，我們這裡來了位大學生，清爽漂亮，堅韌肯吃苦，雖當了公主，但是不肯陪最後一步的。”她邊說邊上上下下打量起紀敏敏，“說來就和你一個調調。他們好像就喜歡你這個調調。”
羅迪菲說着說着，語氣裡又流露出慣常和紀敏敏說活時的自嘲悲涼：“類似我這種可以用錢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他們是棄而遠之的。只有像你們這種通過征服、狩獵才能到手的良家姑娘，才能讓他們這些公子哥折下黃金腰，樂此不疲地去營造一段激烈而瘋狂的豔遇。”
她嘆了一聲，下巴又挪向了曹越包廂方向，“也是那包廂，那時他每次來都會點她的臺……”
紀敏敏頓時如被一桶冷水當頭淋下，手冷，腳冷，心更冷……多麼可悲，她連他唯一的遊戲對象都不是。
羅迪菲依舊自顧自地說道：“最後一次他要帶她出去。可這姑娘是有心上人的，心上人欠了一屁股賭債，無力償還她才入的夜場，所以她沒有答應。他倒也爽氣，給了小費就不再勉強。我們都慶幸好在這貴少有風度，哪知，後來就再也沒見這姑娘來上班。”
紀敏敏靜靜站着，不想發問。
“大半個月後，這姑娘回來了。只是臉也毀了，右腿也瘸了，拄着柺杖來拿的工資。說是那晚回去發生了車禍，司機賠了錢，她男友的債倒是還上了，不過，她也毀了。”
“湊——巧吧？”紀敏敏在心裡無力地道。
羅迪菲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我們都希望是湊巧！但是敏敏，人要面對現實！這男人有千面、萬面，你瞭解他多少？他讓你看到的，難道就是真正的他？你醒醒吧！”
紀敏敏頹然，單肩包從她的肩頭滑落至手腕。現實爲什麼總那麼殘酷，一次次無情地往下刷新着她對他的認知，在她覺得他已夠面目全非的時候，現實告訴她，他還可以更爲不堪。似乎曾經的那個他只是她的幻想……曾經的他在異國的街頭，能收留下了素不相識的她，還會將唯一的臥室讓給她；曾經的他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要堅守對女友的承諾，一定要將她推開；曾經的他在佔有她時，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予她尊重，予她憐惜；曾經的他在困極累極時，也記得翻身，將她輕輕擱在他胸懷間……她緩緩擡手捂住自己的脣，屬於他的吻的記憶似乎依舊留在脣齒間，灼熱的舔舐，輾轉的廝磨，讓她悸動，讓她暈眩，更讓她留戀，耳邊是他的軟語輕哄:“敏敏不哭，只要你不願意，我便不會對你……”那樣的寵溺，那樣的珍視……她睜開淚眼看他，他黯黑的眸中只有淚眼婆娑的自己……
“迪菲，你爲什麼知道我在那包廂？”紀敏敏問。
羅迪菲眼瞼一合，再睜眼時笑容明媚，她一把圈住紀敏敏的肩：“你是我朋友呀，大夥都知道。你一進‘藍圖’，他們就告訴我你在那等我呢——怎麼？我人緣太好，壞了你以退爲進的大事？”
紀敏敏頓時失聲，面色紅透。
送走了紀敏敏，羅迪菲原地徘徊了一陣終於沒有提步往曹越包廂走去。那樣的男人，她想到了剛纔他盯着自己的黯黑的眼，似乎能洞悉一切似的，讓她猶自惴惴。所謂多說多錯，多做多錯，她還是徐徐圖之的好。手機卻在這一刻響起，是她老闆打來的電話，讓她趕往曹越的包廂好好招待。
“天上掉餡餅都不過如此，這樣的好事我安排給你，你自己看着辦。伺候得好了，一切好說；伺候得不好，你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別怪我沒提醒你！”
羅迪菲自信滿滿地掛斷電話，豔若桃李的臉上笑容奪目如虹。她說過的，但凡老天能給她一絲機會，她必是抓住不放。她徘徊的腳步變得輕快，三兩步就臨近了曹越的包廂門口，然後她停了下來，開始醞釀情緒，推門進去時她的腳步變得遲疑，身影顯得很忐忑：“曹總，領導說你找我？”
曹越不動聲色地注視着眼前笑得尷尬的女人。按理說夜場中混出名堂的女人有的是手段將剛纔那個不和諧的插曲輕巧揭過，而她卻是這樣的樣貌，是太在乎朋友，關心則亂？
羅迪菲讓他這麼盯着反倒真忐忑起來，強大的低氣壓讓從來處事遊刃有餘的她沒來由地想落荒而逃。“如果曹總沒事，那我走了。”言爲心聲，她說罷身已轉。“等等。”曹越無所謂地笑了笑，無關緊要的人，他何必去費思猜疑，“你去前邊坐着，挑幾首你最擅長的歌，一首一首唱着。”
羅迪菲聞言心裡一涼，知道曹越這是不想和她有任何交流，只是她疑惑他既然不想和她談及紀敏敏，那何必仍留在‘藍圖’，還找上自己？同時她也深深懊惱，如果沒有言語交流，她豈不是沒有了叩開他心扉的敲門磚？“曹總喜歡那種類型的歌曲？”她不死心地再問。曹越淡漠地看着她，羅迪菲不禁忐忑之意再起，這才聽曹越涼涼地道：“我的話不夠清楚？”
“清楚了。”羅迪菲無奈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