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越看不到樓梯口情形, 聽着哭聲揪心,他下意識往樓梯趕,迎面碰上紀歧山, 將他給攔了下來:“曹總, 我正想去下附近圖書館, 還請你載我一程。”
曹越輕輕一嘆, 開車上路。他並未跑出很遠, 只就近將車停靠在較僻靜的林蔭道上。“伯父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曹總,慚愧,能被你稱爲伯父的, 都是非富即貴,你一聲伯父, 我不敢當呀。”紀歧山開口便是拉開距離, 曹越此時心裡反倒不忐忑了, 因爲它已掉到了最底層。
“你是曉瑋、曉芙的父親,是吧?”紀歧山問。
“是的。”曹越回答。
“已經做了親子鑑定?”
“是。”
“也查了我們敏敏?”
曹越深吸一口氣, 點頭默認。
“既然都已經查過了,那你應該知道,敏敏這七年過得不容易呀。”紀歧山說完停頓了片刻,才復開口,“你曹越不可否認是一個物質貴族, 而我的女兒是一個精神貴族。”紀歧山的話中透着驕傲, “這七年的坎坷歷程, 她靠着她的精神理念活得非常精彩。她把對你的愛意, 不, 嚴格來說那已經不是你了,她把你的形象拔得很高, 幾近神靈,你成了她心裡的一種憧憬,一種慰藉,一種寄託,一種支撐着她走過艱難萬險的力量……而你現在卻真實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如果你不夠好,那會打破她的信念,毀了她的精神寄託,讓她從此沒了支撐,一蹶不振;如果你夠好,好得令她將情感全盤轉至你的身上,那當你揮揮手,和她說好聚好散的時候,你讓她情何以堪?所以……曹總,作爲一個父親,我自私地求你,放過我家敏敏吧。我們平民的孩子,玩不起你們富家公子的遊戲。至於兩個孩子,他們雖流着你們曹家的血,但你日後結婚最不會缺的就是孩子,認回去也不過是徒增你妻子的惱怒而已。假使你不顧一切非要他們認祖歸宗,那也請曹總等到敏敏與別人結了婚再說,好嗎?就看在敏敏幫你生、養了他們一場的份上。”
曹越靜默,他今天遇到的盡是談判高手。“伯父,你何以斷定我曹越定會薄情寡義?”
“沒吃過豬肉總也見過豬跑。你們有錢夫妻有多少是裝模作樣過的,這是門當戶對,背後均有利益牽制的結果,而平民又有幾個能入你們豪門?入了你們豪門,地位不等,活得辛苦不說,又有幾個最後撐到白頭?”
“伯父,窮人就沒婚變?只是他們的婚變沒有被放到媒體的風口浪尖上肆意宣揚而已。你這樣認爲是對我的不公平。”曹越極力平穩着自己的語氣,以免音量過高讓紀父覺得他是頂撞。
紀岐山默了一下:“或許是吧。但有一點你不能否認,錢少,慾望小;錢多,誘惑多。有錢人受到的誘惑總要比窮人來得多,而你又是這樣的難以承受誘惑。若說七年前你和敏敏的相遇……”他說着說着雙手握緊了拳頭,語氣也逐漸激動起來,“……敏敏那時才19歲呀,又被人下了藥,你這個年長他的,又沒被下藥的……你難道就不能選擇另外方法?不能將她送醫院?你非得,非得……好好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還來不及展示和享受她人生的美好,就生生地被你折了!你……你把她的一輩子都毀了!你知道嗎?……她把你的形象立得老高,若要我說,你簡直就是個,是個……”紀岐山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了褲子,“我真想揍你!”
“伯父,我也……”曹越想說當初他也着了道,他也有他的情非得已,但最後他只是沉默。男人做了就是做了,其他的都是藉口!他有他的驕傲!
“作爲一個父親,我寧願她嫁一個愛她的人,讓那人疼她一輩子,也不希望她要死不活的愛你幾年,然後落得個身心俱悴,最後讓你們有錢人弄些錢將她打發,還被說成本來就不配什麼的……曹總,你體諒一下我這個做父親的感受與心情,如果你真心喚我一聲伯父,就看在我的老臉上,放過我們家敏敏吧。”
“如果我和敏敏是兩情相悅呢?伯父也保守着門當戶對,將我拒絕?” 曹越反擊道。
“你說敏敏愛的是你還是她自己虛構出來的那個形象?兩情相悅?年輕人,你現在沒有和我說這四個字的資本。”紀歧山拍拍曹越的肩膀,下車而去。
“伯父……”他身後,曹越急切開門追出去了幾步,但終究還是停了下來……追上了又如何,這事情不是一時半會、三言兩語能解決的。做父親的有做父親的道理,他能理解但放不下,“敏敏與別人結了婚”這幾字一直盤旋在他腦海,心一下子悵然若失起來。他對比着自己僅有的兩次心動,詫異於此次心房淪陷的速度,這才才短短几日呀,紀敏敏居然在他心裡生根發芽長得如此茁壯,要想移除,心土便先痛了……想着今天連番遭人拒絕,如果孩子的拒絕他可以當童言無忌,一笑而過;敏敏的拒絕他可以當理所當然,追女人哪能一帆風順?那麼紀父的拒絕讓他覺出了沉重,如鐵塊沉沉壓在心頭,鈍痛而無力。耳絆又迴響紀父那沉重的託語,“如果你真心喚我一聲伯父,就看在我的老臉上,放過我們家敏敏吧”,曹越仰天長嘆:別人是“出師未捷生先死”,他倒好,整裝待發時就遭死刑!曹越不由頹然……
紀歧山回身望着冬日冷肅、蕭條中那一抹抱胸、扶額,斜靠在車門上的寂寥身影,心中也是遲疑:“敏敏,爸爸自己也不知道這回是做對還是做錯了,至少這一刻,這男人心裡有你。”
曹越默默地站在車旁,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當電話響起時,天地已一片朦朧。他接了起來。
“孫子呀,樂不思蜀哪,你可知家裡還有個老頭記掛你開飯吶?”
聽到親人的聲音,曹越隱隱笑了,如疲憊之人入了溫泉,全身都舒適有了活力。他溫聲回了句:“這就回。”
“呦!怎麼捨得放下窩邊草了?你小子出息了呢,都開吃窩邊草了。”
曹越頓時無奈,語氣再次無力:“爺爺,你以爲你孫子算個什麼?你孫子今天讓窩邊草一家三代,從小到老,外加她本人統統給拒了。”
“哈哈……”電話那頭曹繼德笑得幸災樂禍、肆無忌憚,“窩邊草這麼有眼力?!我說孫子呀,你這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讓人家這麼不待見?”
人神共憤麼?曹越思緒飄遠,假如以後也有個臭小子在他家曉芙19歲的時候就將人吃幹抹淨,搞大肚子,還無處可尋,他也一定翻土掘地誓將他逮出來狠狠痛扁一頓。要想結婚,哼!看他是否高興!
而電話那頭曹繼德笑着笑着突然不是味起來,他曹家孫子,金尊玉貴的,就他自個兒能欺負,別人憑什麼這麼糟蹋,這麼不待見?“孫子,地球上的外星女人難找,土著女人多如牛毛,窩邊草不稀罕咱,咱還看不上她呢。你快給我滾回來。”
“可我就稀罕窩邊草。她這麼一拒絕,我覺得人生都沒什麼意義了,做事情都提不起勁,這飯吃或不吃也沒啥區別……我覺得我吧怎麼也算個青年才俊,她怎麼就看我不上眼呢?”
曹繼德越聽越皺眉,到最後忍無可忍:“臭小子,人家把你看扁你就姓扁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趕緊拿出些精氣神來,給我好好地……”曹繼德想說“給我好好地追窩邊草,我還就不信你會追她不到”,但“追”字要出口前,被他給險險給咬了住。“小子奸胚!”他一臉奸詐地罵孫子不地道,“被拒了是人家火眼金睛!活該!”就說,這小子沒事向他示什麼弱,求什麼安慰?原來是挖坑等着他跳呢。“你小子少給我動彎腦筋,想忽悠我,你還嫩了點。快給我滾回來,還有,不許再動窩邊草!”他下死命令。曹越當然不會答應,可想而知接下去祖孫倆的談話不歡而散。
一個說:“窩邊水草肥美,我不吃豈非便宜他人?”一個恨鐵不成鋼:“水草長最好也是水草。你就不能提高點檔次,啃些靈芝、人蔘?”一個一臉的不以爲然:“我身體康健,精力充沛,只需水草。仙藥靈草還是留給有特殊需要的人吧。”曹繼德聽了在呼呼吹氣中掛了電話,回過神後又覺十分不智,問題還未解決,孫子依舊一意孤行,他於是繼續短信轟炸。曹越看着親愛爺爺發來的信息,輕輕地笑:老頭兒還挺潮。
“三草定律,男人生活、愛情指導準則——兔子不吃窩邊草;好馬不吃回頭草;天涯何處無芳草。”
曹越手指動了動,一條短信回了出去:“既然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這二十多年爲何獨身?”那邊再無短信傳來,料想爺爺一定是吹鬍子瞪眼大罵他不孝,敢指摘長輩的不是。曹越臉上浮出一片溫暖的笑,無他,因爲曾經滄海,所以取次花叢懶回顧。就如同他對敏敏。在他與爺爺的你來我往中,他無比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心意,那種割捨不下,放開不了的情愫是如此強烈。曹越星眸一眯,朗聲大笑:既然放不下,就讓他好好地提起來!抖了抖筋骨,他感覺自己滿血復活中,一路風馳電掣歸家而去。
親愛的小鴕,等我吃飽喝足休息好,咱們明天繼續——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