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刀、叉和筷子

同樣是午餐赴宴, 紀敏敏懷顧身處的雅室,六神不安:“商賈伊.森先生,你這也……太隆重了。”

她所在的這家西餐廳裝修風格走的是現代主義式復古路線, 低調中透着奢華, 讓餐廳在迴歸純樸的同時又不失時尚潮流, 而現代和復古的恰到好處糅合, 更讓它沉澱出了一種別家餐廳所不具有的意境——安逸舒雅、寧靜悠長。

整個餐館沒有設置大廳, 有的只是爲數不多的幾間雅室。此刻他們這一室,厚重的窗簾是拉上的,吊頂的水晶燈也早已滅了, 只留四角的青銅壁燈燈光潤澤,合着西餐桌上跳躍的燭火, 將整個包間營造得無比閒情溫適。

商賈伊.森輕輕搖頭, 只說了“應該的”, 然後紳士爲紀敏敏拉開椅子請她上座。紀敏敏的目光自然而然就投到了餐桌上,只見木質的西餐桌色澤黑紅, 古樸厚重;桌子上攤覆精美雕印、刺繡桌旗,華貴大方;桌旗上歐式純銅蠟燭臺樣式別緻,燭光瑩瑩;還有那雅緻的鮮花布景,琳琅滿目的餐前西式小點……她暗自責怪自己應下飯局的魯莽。商賈伊.森咧嘴而笑,露出他潔白的牙齒, 親和的一如牙膏廣告中的帥哥:“紀小姐, 你請坐, 不要疑慮, 你完全擔得起比這更好、更高檔的餐宴。”

眼前的男人笑得赤誠良善, 兩、三個月前電話中的同一個他陰鷙冷戾,明明是一個人, 對她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是人格分裂還是異常健忘?她只覺背心發緊。

面對紀敏敏的遲疑,商賈伊.森一疊聲地誠摯勸慰:“紀小姐,請你務必賞光收下我的謝意。相比你對我的幫助,我這謝意其實真是區區而微不足道。”

來都來了,最多的躊躇也不過是遲些入座而已——想到這裡紀敏敏也不糾結了。“商賈伊.森先生,你太客氣,我不過是將你遺落的錢包物歸原主而已,舉手之勞。”

她記得那天已臨近下午的換班時間,這個男人帶着一個穿着白色古爾達的瘦高個,到她的櫃檯付錢。當時圍在她身邊的客人很多,當她忙完手中事才發現這人把錢包落在她這了,之所以這麼確定是他,是因爲這個大男人居然拿了一個鮮紅色的大錢包,他掏錢時就引起了她的側目。

她也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拿着錢包追到地下車庫的,還真讓她追上了,當她把錢包還給他的時候,他千恩萬謝,說幾乎所有證件什麼的都放錢包呢,直道她真幫了他一個大忙。他不顧她的推脫,執意要請她一餐以示感謝,然後他從錢包中掏出了他的名片遞給她。她本是漫不經心接過來的,但當她看清名片上的字後,她嚇出了一身冷汗。“商賈伊.森”!原來眼前人就是商賈伊.森!

原來他和她一樣,只是聽過彼此的名,並不曾見過彼此,所以當他問她叫什麼名字時,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出口道:“陸娟。”而商賈伊.森的反應則是指着她的員工卡哈哈大笑:“你們一般都不是會說‘我叫雷鋒’嗎?陸娟又是誰?又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嗎?”他居然好像對她的名都了無印象了!如果不是她對他那天的那束鮮花,那通電話還記憶猶新,她都要以爲他和她是純陌生人了。可,他和她怎麼能算純陌生人!

因爲不能,所以她惴惴;比起惴惴她更想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因此她接受了他的邀請,但她真沒想到他會如此慎重其事,面對如此排場,紀敏敏情不自禁更多了幾分警惕。

商賈伊.森輕聲一笑,桌上跳動的燭光映入他的眼簾,霎時他的碧眼光華流轉,璀璨攝人:“遠不止還錢包呢,你還助我逃過了一劫。不記得了?那天在停車場你說你嚇跑了我的修車師傅。”

紀敏敏開始回想,那天她跑到地下車庫,車庫內一覽無餘盡是車,不見人。其中有輛車引擎蓋打開着,車前歪腰修車的師傅正巧穿着印度白袍,她以爲是跟在他身邊的瘦高個,連忙過去招呼,卻把那人嚇了個激靈,蓋了引擎蓋就跑。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商賈伊.森出現了,這果然是他的車!她於是向他說了她嚇跑他的修車師傅的事。

商賈伊.森端起桌上的Y型高腳杯,淺啜着檸檬水,漫不經心間流露出的俱是優雅,他徐徐補充道:“那人不是我的修車師傅,是拆車師傅。”他笑,“沒你的提醒,我現在如果還有命的話,一定躺在醫院——我商賈伊.森沉浮商海多年,自認不算好人,有人對我性命感興趣也在我接受範圍。”他說着還輕點了下頭,對別人想施於他的令人髮指的犯罪行爲居然一副不悲、不喜、不怒之態,平和地如同說道着今日的天氣。“不過,”他薄脣一勾,清雅的笑容便浮現在了他專注看着紀敏敏的眼內,“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是我的道德底線,也是我的行爲準則,所以你安心接受我的謝意吧。你救了我,不論讓我怎麼謝你都不爲過。”語意誠摯而緩緩。

“這……”紀敏敏不知道怎麼接話。商賈伊.森雖表現得誠意十足,但在紀敏敏看來,他無疑是一片黑水湖,是深是淺,她難以捉摸。而她又是個天生的實誠人,做不來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功夫,此刻對着自己心裡戒備的人,她更是說不出虛與委蛇的場子話。好在商賈伊.森是一個很能掌控全場的人,只見他響指一打,男侍便將菜單遞上,點餐開始,讓紀敏敏覺得侷促、拘謹的話題也隨之被掀了過去。

紀敏敏往男侍身邊那個白衣白帽的人看去,她下餐館的次數很少,在她有限的下餐館次數中,她還真沒遇到過點餐時大廚隨侍在側的先例。有生之年,能入如此高端的館子吃飯也實屬難得。既然來了,不妨好好品嚐,方不辜負這難得人生經歷。她正阿Q地自我安慰,忽聽商賈伊.森問她,“紀小姐吃些什麼?”

“我很少吃西餐,你先點。”紀敏敏回道。

從沒吃過西餐的她有些茫然地翻着手中的菜單,這一張張引人垂涎三尺的牛排餐照對於她來說,不過是將肉放進不同的盤子,加以不同佐料、作料點綴而已。好在這時對面的人已點好了餐,並對大廚細細交代完畢,她便附和了一句:“幫我來一份和這位先生一樣的就行。”她吁了口氣,合上菜單擡頭時,赫然見商賈伊.森略帶驚疑,略帶佩服地瞧着自己,她頓時便覺出了不好。果然,只聽他道:“不好意思,紀小姐。恕我冒昧,你的牛排也只需三層熟?”

三層熟?紀敏敏的腦中瞬間浮出了牛肉血肉模糊裝在盤中的模樣:“不不不,我的牛排要全熟了的,多煎上一會兒會更好。”這回輪到大廚面色發黑了。商賈伊.森接過了她的話,交代大廚:“你幫這小姐的牛排煎七層熟的……紀小姐,你吃不吃辣?”知道紀敏敏接受微辣,他繼續對大廚說,“加Sauce au poivre ……紀小姐還有什麼忌口、不愛吃的東西嗎?”

點餐工作終於完畢。須臾,牛排送上。紀敏敏對牛排的認知只存在於“左手叉,右手刀”層面,但手邊一溜串好幾把刀讓她咬不準究竟該使用哪一把。她擡眉覷了眼對面,照着對面的樣子,拿起了一把刀刃是鋸齒狀的,小心翼翼地開始切割起了自己的牛排,可生手畢竟是生手,她謹小慎微,牛排就誓不分離,她一加大力度,笑話就出來了——隨着她刀子的一陣來回□□,面前的牛排沒切下來,盤子中的其他東西卻給牛排撞得掉了不少在桌上。紀敏敏紅起了臉。

“紀小姐,一般我們習慣用食指壓住刀子、叉子的背部,切食物時你拿叉的手用上些勁,拿刀的手刀子向前壓時用力,向後拉時鬆力,你再試試。”商賈伊.森邊示範,邊講解,切下一小塊放入口中,聲音寬容、溫和,潤物無聲般撫平了紀敏敏內心的害臊與羞窘。她口說不好意思,按他的方法試了下,成功切下牛排,叉入口中。牛排香醇鮮美,入口細膩,合着膾炙人口的醬汁,讓她的味蕾一剎那如花綻放,情不自禁中她的杏眼彎成了兩彎新月。

商賈伊.森對着這新月如勾,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瞬而過。他也沒多加細想,只輕嘆道:“我是印度人,我們就餐通常直接用右手抓飯,這西餐的刀和叉,我也是後來學的。其實讓我說,最難駕馭的用餐工具還是你們中國人的筷子。你知道我第一次用筷子時,吃的是什麼嗎?麪條!在我們印度的一家中餐館大廳內吃麪條,周圍一桌子,一桌子都是人……”

“後來呢?情況怎樣?”她其實想問,那你出糗了沒?

商賈伊.森哪裡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接着說道:“後來吧,他們一個個地都不盯着自己碗中的面了,他們盯着我筷子上的——我就猶豫了,這接着是吃還是不吃呢?不吃,浪費食物不說,關鍵是對不起肚子呀;可要是吃了,娛樂了大衆,還不能收費,你說是不?我於是想着要不要乾脆端着麪條,往桌子下吃去……”

他說得引人入勝,紀敏敏感受到了他的好意,也附和着打趣道:“接着呢?你真蹲桌子下了?”

“沒有,我站椅子上吃了。”

“真的還假的呀?”紀敏敏輕笑。

商賈伊.森亦笑:“年少時恣意且輕狂,沒有該不該做的概念,只有想不想做的。他們不是愛看嘛,我就吃給他們看……再後來吧,我看了你們的一個劇,我發現我吃麪的手法居然和你們的英雄一模一樣,當時我就立馬覺得我的形象瞬間高大上了。”

“哪個英雄呀?”紀敏敏不信。

“孫悟空!”

紀敏敏沒好氣:“人家是猴子。”

“他還是神仙呢。”

飯桌上,兩人俱是輕輕地笑。紀敏敏以爲這頓飯她會吃得戰戰兢兢,味同嚼蠟,想不到一切會在這樣的氛圍下進行。

“商賈伊.森先生,你的中文說得真好。”她誠摯地讚歎。與他交流,你不去注意他的外貌,就完完全全覺不出對面坐着的是個外國人。

“我瞭解和接觸你們中國文化有個十年了吧,從認識你們曹總開始……哦,我和你們曹總是同學,曾一起就讀於哈佛商學院。他有沒有提到過我?”

“曹總的私事,怎會向我們這些底層小員工說起。”紀敏敏搖頭,眼神中有着幾不可查的落寞。

商賈伊.森自是不信。如果不是曹越將他商賈伊.森的豐功偉績添油加醋地對紀敏敏耳提面命,紀敏敏至於一看到他的名片就嚇得面色如紙?真是簡單的底層小員工,曹越又何必如此費事?不過,他自是不會去拆穿她的謊言,只繼續道:“我十分欣賞你們曹總,不管是爲人處世,還是個人能力,都讓我折服。見到他後,應該給說我們見到彼此後,都有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所以我們間的友誼非常特殊——既惺惺相惜又隱隱相爭。我們總是不斷給彼此下些絆腳石,製造些小麻煩,以看到對方吃癟在自己手裡爲趣,並且樂此不疲。”

紀敏敏靜默了下來,面色凝重,她道當年曹越爲何問她:“是商賈伊.森讓你來的?”原來如此。

“當然,我們開的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這個度我們都把握得非常好。我們兩人身上各自肩負着一個跨國大集團興衰起落,玩笑開大了容易把兩個集團牽進來,兩虎相鬥的結果是平白便宜旁人。”

紀敏敏擡眸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商賈伊.森,商賈伊.森聳聳肩,落落大方地任君打量:“怎麼?聽到我給你們曹總製造小麻煩,你同仇敵愾?”

“他有和他一起同仇敵愾的人,但那人不是我。”紀敏敏搖頭,商賈伊.森卻點頭:“是的,要說這十年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他,那就是他有一個紅顏知己,出雙入對,紅袖添香;而我卻是孤家寡人一個,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可憐啊!”

說完他便見紀敏敏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拿着湯匙攪拌起杯中的蛋奶羹,一圈一圈,良久才擡頭問他:“商賈伊.森先生,你們印度和你同名的人多嗎?”

商賈伊.森心道果然,以陶詠芳的高調,紀敏敏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任何女人,不管她多豁達,知道有這樣一個對象存在,終是難以釋然。不過她讓他意外的是,她既沒有順着他的話題繼續客套地和他扯你這麼優秀怎麼會沒有女朋友,也沒有逮着機會探問他更多關於曹越和陶詠芳的內情,而是這麼天外飛來的一句,反讓他好不費神疑思。商賈伊.森端過檸檬水,再次淺嘗了一口:“多,多着。類似你們中國的王小毛,李二狗,趙狗蛋……”

“沒這麼泥腿、土俗吧?”

“好吧。王小明。”他看到紀敏敏露出小貝齒,輕輕地笑,他替她端起了玻璃杯:“紀小姐,檸檬水不錯,嚐嚐。”

紀敏敏於是接了過來,含了一口入嘴。霎時,一股熱燙從她的喉間直滑而下,胃裡都是熱辣辣的。她拼命地咳,緩過了氣來,不免出聲責怪:“這哪是水呀,分明是酒!”商賈伊.森大笑:“姑娘,注意斯文吶,淺品即可,哪能牛飲?掉形象呢。”紀敏敏臉色微紅,卻已沒有了方纔牛排作料掉在餐桌上時的那種強烈羞窘,商賈伊.森的疏朗大方給了她很好的印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面對他時多了份自在。

“酒水,酒水,酒者水也,水者酒也。看什麼人喝罷了。檸檬水還是不錯了,你小口試試?要不換種飲料?”

紀敏敏搖了下頭,最終沒有再碰。因爲多年前,她看到過一句話:善騎者墜於馬,善泳者溺於水,善飲者誤於酒,善戰者歿於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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