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不崩你

莫阿春、莫阿花和莫阿蘭三姐妹中,莫阿春長得最爲粗糙,方臉濃眉,瞪起眼來像牛眼,身材五大三粗,足足比莫黛高了一個半頭;已經死去的莫阿花長着一張老實和善的臉,偏瘦,最是沒脾氣;而莫阿蘭則是三姐妹中長得最好看的,五官俊朗,身材挺拔,不像莫阿花那麼瘦,也不像莫阿春那麼粗,年輕時是莫家村數一數二的美人。

死去的莫阿花且不說,莫阿春和莫阿蘭卻是村裡公認的好姐妹,村裡有啥事,她們全都一起出席,關係在外人看來自然親密無間。莫阿春性子衝,凡事帶頭鬧上一鬧,莫阿蘭性子則沉穩,最後說上話的都是她,在村裡的名聲甚好。

莫黛一早便從莫大溪的記憶裡將莫阿蘭的信息調了出來,知曉與莫阿春說道理簡直是對牛彈琴,要與那個看起來對此事持無所謂態度的莫阿蘭交涉才能解決問題。

見莫黛一直看着自己,那黑亮的瞳眸簡直能夠望進她的靈魂裡一般,莫阿蘭裝不下去了,只得清了清嗓子道:“瞧大溪你說的,我們自然是來說道理的,大姐剛纔只不過是同你們鬧着玩罷了!”莫阿蘭笑着說,心裡卻有些疑惑,前些日子到莫大溪家鬧了一回沒見着莫大溪,今日一見,卻覺得莫大溪與以往有些不一樣,那個在莫家村混賬出了名但也慫包得一塌糊塗的莫大溪何時敢與她對視了?

莫黛聽了莫阿蘭的話,心裡冷笑連連,鬧着玩?呵,睜眼說瞎話莫過於此!

“我想也是,否則,大堂嬸怎會罵我狗娘養呢?我娘和大堂嬸小堂嬸乃是一母同胞,若我娘是狗,那大堂嬸和小堂嬸豈不也是狗了?”莫黛同樣笑呵呵地說道。

“噗!”門外的族長莫金花忽然被戳中笑穴,才笑一聲便趕緊捂嘴憋住。

“你個狗孃養的,你罵誰是狗?”莫阿春沒反應過來,依然如此罵過來。

“大姐!”莫阿蘭出聲喝住莫阿春,“呵呵,大溪啊,你大堂嬸是個大老粗,不會說話,平日裡口頭禪多了去了,你一個小輩就莫要跟她斤斤計較了!”

一個小輩?呵,這是要用長輩的身份壓她嗎?

“大溪自然不敢同長輩斤斤計較,是以,剛纔大堂嬸推倒我爹,我便慫包地忍着不敢出聲;大堂嬸欲打我兒小羽,我便只能硬着頭皮替我兒捱了一巴掌;大堂嬸破口大罵我相公無輕,並威脅他要打掉他肚子裡尚未出世的孩子,縱然此胎極有可能是我莫大溪的長女,但我仍舊慫包地低頭忍了;大堂嬸還誣陷惡罵與我形同手足的桂花嫂,我依然慫包地忍了。所有這些,小堂嬸,您覺得我身爲一個小輩,做得夠是不夠?”

莫黛將莫阿春一連串的罪行說出來,莫阿春梗着脖子咬牙急瞪眼,一點兒愧意也無,而莫阿蘭則是抽了抽嘴角,臉上雖然帶着歉意的笑,心裡卻在腹誹着莫大溪,這臭丫頭,何時變得如此伶牙利嘴了?

聽了莫黛的一席話,西屋裡的許韶林紅了眼圈,莫無雲三兄弟紅了眼圈,堂屋裡的莫桂花亦紅了眼圈,就連門外站着的莫金花都不由地嘆了口氣。

莫黛看着莫阿蘭,沒等她回話,繼續道:“若是不夠的話,我可以剝去長衫,只着單薄的裡衣,背上負了荊棘條,跪於大堂嬸和小堂嬸的門前。你們大可以用荊棘條抽打我這慫包不爭氣的敗家玩意兒,因爲我從未讓家人過過好日子,卻隔三差五地從家裡颳去無雲他們辛苦刺繡賺來的銀錢買酒賭博!”

“我好不容易想要改過,於是上山冒死獵來一頭野豬,本想着將野豬肉背到集市上賣些銀錢也好讓爹、相公和孩子能過得滋潤些,卻不想大堂嬸和小堂嬸誤以爲我又去賭博,轉而拿走了我家的那筐足有兩百餘斤重的野豬肉,說是要暫替我家保管。爲此,我甚是感激,於是在鎮上的福滿堂謀得一份小二孃的差事,想着等我多賺些銀錢,便買些酒肉去感激大堂嬸和小堂嬸,感謝你們替我家暫時保管着那筐兩百餘斤重的野豬肉。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家的房子又因連日來的暴雨侵蝕不幸倒塌了……”

莫黛說至此,嘴角邊扯出一抹苦笑,忽然流下眼淚,莫桂花見了,不由地背過身去擡袖擦淚,而她的三位相公亦是不停抹淚。

西屋裡的許韶林早已泣不成聲,莫無雲三兄弟亦是眼淚愈流愈兇,聽着莫黛將這些時日裡發生的糟心事述說出來,頓覺心內一片苦澀,這日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莫小羽和莫小翼見大人哭,也便跟着哭,一時間,屋裡一片抽泣聲,忒麼悽悽慘慘慼戚。

“簡直胡說八道,什麼叫我和阿蘭替你家暫時保管肉,那分明是你爹送……”莫阿春急眼了要同莫黛爭辯,卻被莫阿蘭一個厲眼瞪得收了聲。

“大溪啊,事情不是……”

“小堂嬸,您先聽我說。我們家破房子倒塌了,我便想着不能讓家人在外頭被大雨淋着,而這時桂花嫂便好心收留了我們一家,我很感激他們,便非要讓他們收下我從福滿堂預支回來的九百文工錢。這九百文錢是我辛苦一月的工錢,看着數目不少,但若我們一家七口全在桂花嫂家吃喝,又能支撐多久?桂花嫂家也不寬裕,我不能拖累他們家。我想着等那九百文錢用完了,我便帶着一家老小去大堂嬸和小堂嬸家暫住一段時間。看在您們和我娘是一母同胞的份兒上,想來你們是斷不會收我們銀錢的,也不會嫌棄我們一家老小白吃白喝的,是也不是?”

“呃,這……”莫阿蘭也被說得無語了,心裡卻在咬牙切齒地罵道,這死丫頭居然將她往陰溝裡帶,不行,得想個法子治治她,再聽她說下去,今日她們便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莫阿春一聽到莫黛要將一家老小帶到他們家去白吃白喝白住,氣得粗臉變成醬肝色,呼哧呼哧的喘氣如牛,那眼瞪向莫黛時便似莫黛殺了她全家一般恨不能活活掐死莫黛。

莫黛並不在意莫阿春的仇視,也沒打算給莫阿蘭思考的餘地,再接再厲道:“如今,我家房子塌了,我想要重新蓋起來,需要不少銀錢,便想着大堂嬸和小堂嬸替我家暫時保管的那筐兩百餘斤重的野豬肉可以還給我們了,如此,我們便可以將肉拿去鎮上賣錢。野豬肉可不比家豬肉,稀罕得很,福滿堂掌櫃的算我四十文一斤呢,兩百餘斤的話,可以賣八兩多銀子呢,這應是夠我們蓋房子用了。啊,小堂嬸大堂嬸,爲表謝意,那兩百餘斤豬肉的餘頭我就留着孝敬您們了,我只拿兩百斤便可,您們看,我何時去取了那筐肉回來?……”

“放你爹的狗屁!”莫阿春終於忍不住了,不顧莫阿蘭的眼色,握着拳頭便躥到莫黛面前,“你還想要回那肉,你當老孃是死的啊,老孃打死你這遭瘟的混賬玩意兒!”說着,莫阿春掄起拳頭便朝莫黛砸來,屋裡的許韶林一急,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大姐……”莫阿蘭剛想喊住莫阿春,卻被另一道低沉中透着滿滿威嚴的女音打斷。

“莫阿春!”來人正是族長莫金花,她在門外愈聽愈生氣,這會兒見莫阿春又想打莫黛便再也忍不住,推開門就走了進來,皺着英眉瞪着莫阿春,“你這老孃們兒當真是愈活愈回去了!一句不合便動手毆打小輩,你哪還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老孃沒有……”莫阿春直覺反駁。

“老孃?呵,在本族長面前你都敢這麼橫,可見大溪平日裡沒少被你揍!還有你,莫阿蘭!”

“族長……”莫阿蘭低下頭抽着嘴角,暗罵自己今日倒黴。

“平日裡見你也是個懂規矩講道理的,卻沒曾想你與這昏貨一起來欺負自己的侄女侄子,真是好本事啊!”莫金花一指莫阿春,再指莫阿蘭,臉上盡是冷笑。

“族長,不是您想……”

“不是什麼?我都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明明白白!好在今日沒鬧得太過火,你們趕緊回去把替大溪家暫時保管的那兩百斤肉還回來!”莫金花說着轉頭看向一臉淚痕的莫黛,以前怎麼看怎麼覺得厭惡的莫大溪,此時卻忽然有些心疼她,但還是硬起嗓子道,“一個女兒家哭什麼哭,若是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你金花嬸,嬸給你做主!”

莫黛噗咚一聲跪在莫金花面前,一臉的膜拜與感動:“謝族長,謝嬸,您的大恩大德,大溪永世不忘!”說着這些感恩戴德的話,莫黛自己都覺瘮得慌,尤其是剛纔那一跪,嘖,好痛!

莫金花扶起莫黛,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只要你不再像以前那麼混,金花嬸自然會護你周全!”

“嗯!”莫黛鄭重點頭,低頭時眼角的餘光瞥見莫阿蘭一臉陰鬱,而莫阿春則一臉畏懼時,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莫黛與莫阿蘭的視線對上,一瞬間,電光石閃,於無聲中默默廝殺了數個回合。

莫黛的眼神直白得很,那厭惡掩埋於黑亮得讓人有些不適的瞳眸內,意思表達得甚爲清楚明白:昔日趁我莫大溪不在,你二人同來訛去那筐肉,今日我莫大溪在了,便定要讓你們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莫阿蘭今日完全未發揮出她的口才與深沉心機,因爲莫大溪變得太過突然,讓她有些發懵。那筐肉充其量不過一百來斤,這莫大溪竟向她們要兩百斤,她這纔是訛詐好不好?

但莫阿蘭明白自己此時不能當着族長的面同莫大溪爭辯,若是這樣做了非但無法證實那筐肉真正的重量,還極有可能讓族長認爲她是在狡辯,明明私吞了人家的豬肉卻死活不承認,如此,她多年來在村上塑造的好名聲便毀於一旦了。

但若是不爭,這兩百斤肉鐵定會被莫大溪給坐實的,不如讓莫阿春鬧將一番,就是死賴着一口咬定只剩下幾十斤肉了,愛要不要,若是莫大溪強要,便是逼迫長輩,族長莫金花也會心生反感的。

想至此,莫阿蘭便衝着莫阿春使勁使眼色,但遺憾的是莫阿春此時早就無心再找莫黛的碴,抱着大腦袋蹲在地上發愁,那日她和莫阿蘭從莫大溪家要回的那筐肉,一人分了一半,約摸五十來斤,那日鎮上來人提親相看她家那三個小子,爲了顯擺,她便命相公們割了二十斤的豬肉做成菜招待客人了,這會兒卻要還一百斤的肉,她哪裡還得出來?

莫阿蘭瞅着自己大姐的慫癟樣,心裡一陣厭惡,該她吵吵時,她倒是靜得像棵樹了,沒用的蠢貨!

莫阿蘭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後槽牙差點磨穿,只有自己上了:“大溪啊,小堂嬸有個事兒想跟你說一下……”

莫黛微微一笑:“小堂嬸儘管說來,趁着族長也在。”

莫阿蘭的嘴角狠抽了一下,這死丫頭,居然拿族長壓她!這莫金花平日裡極少走門串戶,尤其是像莫大溪這麼窮的家,今日怎麼突然出現了?

“就是,之前替你家保管的那筐肉……”莫阿蘭咬牙切齒地將莫黛之前說的瞎話複述出來,“你也知曉,前些時日,你大堂嬸家的幾個小子被鎮上的人相看,因事情急迫沒來得及買菜,爲了招呼他們用了不少肉,現下估摸着只剩下六十斤了,你看……”

莫金花一聽,眉頭頓時皺了皺,這莫阿春和莫阿蘭怎麼做人長輩的?真是有夠過分,擅自用了人家的肉,這會兒說出來是想咋地?那莫大溪還能讓她們吐出來不成?肯定是不會了!她作爲莫家村的族長自然不願看到一家人因此事鬧僵,如此,莫大溪這回只能吃啞巴虧了!

莫金花想着,下意識地就朝莫黛瞅了一眼,這一眼瞅過去,忽然就呆了。

只見莫黛愣愣地看着莫阿蘭,眼神空洞得彷彿死了一般,只那不停流出的淚水顯示出她仍有活氣。

莫金花從未見過有哪個女人流淚時會是這般光景的,默默無聲的,甚至都沒有一絲表情的,但就是讓人感到揪心,那流出的不僅僅是眼淚,更是哀傷,是老天不給人活路時的絕望……

莫阿蘭也被流淚的莫黛嚇了一跳,這,這臭丫頭又是在鬧哪般?

“大,大溪啊,你這是怎麼了?”莫金花忽然有些害怕這個丫頭,明明她前一刻還將莫阿蘭和莫阿春說得啞口無言,怎麼後一刻就完全沒了精氣神活似死了一樣呢?莫金花用力晃了晃莫黛的肩膀。

莫黛回神,看了莫金花一眼,擡袖擦了擦眼淚,嘴角扯開一抹悲苦的笑:“嬸,您說是不是老天在懲罰我莫大溪以前的混賬作爲,是以纔會如此不給我一家老小活路?”

“大溪啊,你這是說的哪裡話?”莫金花問。

“沒什麼,嬸,我就是突然想起死去的娘,一時悲從中來,覺得日子難熬罷了!”莫黛又笑了笑,這回恢復了些許生氣,“沒什麼的,小堂嬸,你們能替我家暫時保管肉,我已經很感激你們了,至於用掉的肉……”莫黛用力吸了一口氣,就好似努力忍了又忍才忍去了又一次的悲苦情緒,“用了便用了,還能怎麼辦呢?你們是我莫大溪的本家親人,肉沒了可以再買,但親情卻是買不到的,我只能拼命去賺錢了,總不能讓一家老小餓着肚子露宿野外吧!”

聽着莫黛這一番至情至性的話語,莫金花不無感慨,莫大溪這孩子是真的變了,瞧瞧現下,多好啊!而她那兩個堂嬸就做得忒不厚道了,不動聲響地用了人家的肉,到頭來還死皮賴臉地想要推脫責任,見大溪家要蓋房連個屁都不放,這會兒還上莫桂花家來鬧,真是……唉!

莫阿蘭這會兒想殺了莫黛的心都有了,死丫頭,好人都讓她做了,那肉明明就是許韶林送她們的,這會兒要還回來不說,怕是還得要出點銀錢表示表示,否則那個莫金花還不知會如何想自己呢?

“大溪,小堂嬸在這裡跟你賠不是了,那用掉的肉,小堂嬸會補償一部分銀錢給你,你也知道小堂嬸和大堂嬸家也不是大富大貴,只能意思一下了,你千萬別嫌少!”說着便從袖內摸出錢袋,嘩啦一下將銀錢倒在手心裡,然後遞給莫黛。

莫金花這回對莫阿蘭高看了一眼,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莫黛瞅了一眼莫阿蘭手心裡的銅板,有沒有五十文都不好說,卻讓莫金花對她的觀感有所改善,不得不說,莫阿蘭甚有心機。

莫黛當然不會跟錢過不去,笑話,能從莫阿蘭身上刮來五十文已經不錯了,向來都是她刮別人的份兒。莫黛接了錢又是一番感激涕零。莫阿蘭給了錢,在莫金花的厲眸注視下,莫阿春當然免不了,於是也拿出自己的錢袋倒出三四十文錢來。

這錢也給了,人也和氣了,在莫金花看來,此事已告一段落,囑咐了莫阿春和莫阿蘭儘快將肉還給莫大溪後,便幫莫黛看地去了。而莫阿春和莫阿蘭不用人說,也灰溜溜地回去了。

莫大溪家與莫桂花家之間隔着的這塊荒地早前住過人家,不過幾十年前便搬走了,現下還剩些許的土牆碎瓦掩映在滋生的灌木叢以及野草中。因裡頭的野草太深,縱然秋冬會變黃變枯萎,但莫桂花還是不讓自家的三隻貓到裡頭玩耍,自然,莫小羽和莫小翼更不可能會去,因爲許韶林時常會警告他們,裡頭會有咬人的大蛇出沒。

莫金花看着那一片荒地,有些替莫黛擔憂:“大溪啊,這地大是大了,但清理起來也相當麻煩,怕是要費不少人力哪!”

“嗯,我打算多找些人來幫忙,眼瞅着農忙時節快到了,我得快些讓人動工蓋房子,總住在桂花嫂家也不是辦法。”莫黛無奈地笑笑。

“看你要這麼大的荒地,你這房子是要蓋多大?”

莫黛便將自己的打算簡單說了一遍,聽得莫金花都不禁瞪大了眼,雖然心裡覺得莫大溪有些急於求成,好高騖遠了,但不管怎麼說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反正等莫大溪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時便會住手了,她姑且就不打擊她的積極性了,且看未來到底會如何吧!

莫金花又與莫黛一起重新丈量了一下那塊荒地,見確實與地契上寫得沒差時,莫金花纔回去。

莫黛看完地回到莫桂花家時,莫桂花的雙眼仍有些紅,乍一見到莫大溪回來還有些難爲情,畢竟身爲一名有家有口的成年女子還抹眼淚什麼的說出來甚是丟人,不過一想到莫大溪剛纔哭得比她要厲害得多時,她心裡又立時平衡了。

於是莫桂花轉而走上前拍了拍莫黛的肩膀,雖然沒說話,但迴轉身後的那一聲嘆息卻讓莫黛清楚地明白,她被莫桂花同情了。

剛纔不知躲在何處,這會兒又不知打哪兒跑出來的丸牛晃晃大耳朵,搖搖小尾巴朝莫黛走過來,在離莫黛兩步遠的距離處停住,擡起豬臉,用它那又圓又黑的大眼睛深深地望了莫黛一眼:居然哭成那樣,唉,同爲雌性的老子深以你爲恥啊!

莫黛的眼皮跳了跳:原來你是母的啊?

丸牛不屑地翻白眼:母?真俗!老子本來就是雌性的!

莫黛下意識地便朝莫桂花家的後院瞄了瞄,那裡圈着自家養的那頭小公豬。

捕捉到莫黛心裡想法的丸牛不淡定了:不要將老子與那些平凡的母豬相提並論,老子纔看不上那頭吃了粗劣的麥麩也能嗷嗷歡叫的小公豬,哼!

莫黛不理丸牛的傲嬌,轉身回西屋時,卻見一家老小全圍坐在桌邊,雙眼通紅地望着她,想來是哭了不少。

莫小羽一見莫黛進來,迅速掙脫莫無風的懷抱跑到莫黛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生怕她會消失了一樣。莫黛笑了笑,雙手伸到他肋下將他抱起來,看着他略有些羞澀的大眼睛說道:“小羽餓了嗎?”

莫小羽下意識地就點點頭,後又搖搖頭,伸出小手摸上莫黛的左頰,那裡被莫阿春扇了一巴掌的印跡尚未消去。莫小羽摸着摸着,忽而大眼睛裡又溢滿淚霧,以着顫顫的童音問道:“娘……痛痛?”

莫黛一聽心又酸了,想着自己明明下定決心不再流淚的,但今日在族長面前同莫阿蘭鬥心機,她只能將自己扮成弱勢羣體,是以一哭再哭,她可以說自己那時候哭是在演戲,可這會兒她是真的想哭了。

“娘不痛,一點都不痛。”

“真的?”莫小羽又輕輕地摸了摸,小手的指腹柔柔軟軟地熨帖着莫黛的臉頰,讓她的心也變得柔柔軟軟。

“真的。”

“……紅了……”莫小羽還是不甘心地摸着,似乎是想用小手將莫黛臉上的紅印消去一般。

“紅了不怕,紅了纔好看。”莫黛伸出另一隻手捏了捏莫小羽的臉頰,“娘要把小羽的臉蛋也養得紅紅胖胖的纔好看!”

莫小羽被莫黛逗笑了。

許韶林和莫無風跟着笑。

莫無雲抱着一臉豔羨但同時又有些膽怯的莫小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小翼也是她的孩子啊,怎麼就不見她主動抱過小翼?才一產生這種想法,莫無雲便很快又懊悔地暗罵自己心思不正,他們是一家人,況且小羽才遭遇那場禍事不久,理應被大人多疼愛些,他剛纔怎能產生如此齷齪的想法呢,太不應該了!

莫無輕的心裡同樣不是滋味,雖然剛纔對莫大溪的幾次流淚感到羞恥,但同時又深受她的影響,隨着她的述說而心情起伏不定,當堂嬸不但答應把肉還回來,同時還另外出銀錢給他們家時,他其實在心裡有那麼一點佩服莫大溪,不過,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莫黛挽袖洗手做晚飯,莫小羽屁顛顛地跟在後頭,一會兒幫莫黛遞個勺子,一會兒又幫莫黛拿雙筷子,即便不幫莫黛拿東西,他也跟在莫黛身後走過來又走過去,整個人忙得像只小陀螺,看得莫黛直想笑。

莫黛今晚做了手擀麪,同樣是白麪與黑麪摻和着,勁道自然比不得鎮上賣的純白麪做的麪條。

竈房裡,莫黛將昨日買的豬肉割了一塊肥瘦相間的,切成薄片,先在鍋里加入少許油細細煎過,肉是昨日許韶林用鹽醃過的,帶着鹹味,雖然沒有孜然等調料調味,但卻透着誘人的焦香味。

莫黛將煎好的肉片盛出放在大碗裡,等會吃麪時可加進面裡當配菜,見莫小羽眼巴巴地瞅着那隻盛肉的碗,莫黛便用油紙包了一塊讓他先嚐爲快。肉有些燙,小傢伙鼓着腮幫子使勁朝肉片上吹氣,待終於可以吃到後,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神情分外投入,就好似在完成一件神聖的任務一樣。吃完了一塊,莫黛問他要不要再來一塊,他下意識地點點頭,而後又飛快搖頭,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趕緊又點頭,小臉上的表情也隨着他點頭搖頭再點頭而不斷變化着,當真可愛得緊。

莫黛不問他緣由,直接又用油紙包了一塊給他,這回他沒有立時便吃,強忍想吃的渴望糯糯地說道:“娘,我拿給弟弟吃!”說着,便轉過小身體出了竈房,而莫黛則有些怔愣,好一會兒才輕笑出聲,眼裡差點又要逼出眼淚,這孩子能不能不要這麼懂事?明明才三歲而已。

莫黛搖了搖頭不去想太多,就着鍋裡煎肉的油,將切絲的大白菜放進去爆炒了一會兒,而後添了大半鍋水,加入鹽、醬油、醋調味,之後蓋上鍋蓋,大火燒開,待水開了之後下入切好的麪條煮熟。

吃飯時,見莫黛朝自己以及三個兒子碗裡夾肉,許韶林又是一番心暖感動。

莫無風紅着臉小聲道謝。

莫無雲不說話,只是望着那面和肉有些走神,想他以前多少個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有朝一日能讓爹、無風無輕以及兩個孩子吃上面,吃上肉,現下終於有人讓這個願望實現了,他也感到歡喜,但除了歡喜,他的心裡隱隱的還有些莫名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莫無輕雖然沒有再次給莫黛白眼看,但還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傲嬌模樣。

莫小羽和莫小翼並不知大人間的心思輾轉,只一個勁兒地扒拉着小碗裡的麪條,吃得甚是投入。

這時,門口探過一個小腦袋,是大貓:“大溪姨,你們吃飯呢!”

緊接着,第二個小腦袋探過來,是二貓:“大溪姨,你做的飯就是香!”

最後,第三個小腦袋冒出來,是三貓:“大溪姨……”

豈料,三貓還未來得及發表自己的感慨,就聽院子裡莫桂花生氣地呵斥道:“都給我滾回屋睡覺,整日嬉皮笑臉的,想捱揍是不?”

三隻貓一陣唉聲嘆氣,雖然仍想扒着西屋的門不走,哪怕是聞點飯菜的香氣也是好的,但無奈老孃的棍棒子可不是嚇唬人的,是以,在聽到莫桂花的爆喝後,呼啦一下全飛跑進堂屋。

莫黛自然看不過去,正想着要去盛些麪條端給莫桂花,卻不料許韶林已經讓莫無雲盛了一大碗,而後還夾了三片肉鋪在上面端了出去。

莫黛衝許韶林笑了笑,忽而學着三隻貓的語氣怪腔道:“爹,你真是好人!”

許韶林不由地一愣,隨即便有些尷尬,假意嗔怒道:“貧嘴!”

當晚,莫黛仍舊帶着兩個孩子和丸牛睡在西屋的北偏房。

翌日清早,莫黛吃了一碗由許韶林加熱的昨晚的剩麪條後便揹着筐準備到鎮上去。莫小羽牽着莫小翼的手,一直送莫黛走到老槐樹底下。莫黛摟過莫小羽親了親他的額頭,再想親莫小翼時,他下意識地就朝哥哥身後一縮,莫黛笑了笑沒說話,站起身衝着兩個小的揮了揮手便轉身上路。

莫小羽一直看着莫黛的背影,莫小翼躲在哥哥的背後亦在看着莫黛的背影,忽然的,他就有些不開心了,撇了撇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而就在這時,莫黛忽然轉身跑了回來,並在莫小翼來不及反應之前,一把將他抱起來轉着圈,驚得他瞪大了眼不敢出聲,待發覺自己比地上的哥哥高了許多時,他的心情一下子雀躍起來,隨着莫黛的轉圈感覺自己像飛起來一般,咯咯笑個不停。

然而有趣的感覺一下子便過去了,莫黛停了下來,吧唧在他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記,這才又轉身上路。

莫小翼愣愣地站在原地,雀躍的心情尚未平復,而莫黛卻已經走出好遠。

莫小羽甚是羨慕弟弟被娘舉起來轉圈圈,但他是哥哥,不能和弟弟爭,等下回他一定也讓娘抱着他轉圈圈。

莫黛昨日便與蕭笑約定好在流崗鎮東街王老緣鐵匠鋪子裡頭見面。還未到鐵匠鋪,遠遠地便見蕭笑橫刀立馬地抱臂站在鐵匠鋪門口,但見她左右觀望,顯然是等了多時。

莫黛有些愧疚,明明是自己有事請蕭笑幫忙,結果卻讓人家等着自己,實在說不過去。莫黛想着,現下不過辰時初,蕭笑應是還未吃早飯,於是順手從一旁賣包子饅頭燒餅的店鋪裡打包了四個菜肉包,並四個燒餅。

“啊,大溪大溪,這裡這裡!”蕭笑一發現莫黛的存在,便大聲衝她叫喚,引得趕早集的路人紛紛衝着莫黛瞧。

莫黛表面上笑笑的甚是淡定,實則內心早已抓狂,直想跑過去一把捂住蕭笑的嘴,讓她再也發出聲音來。

而那個始作俑者蕭笑卻全然不知莫黛的黑化心理,依舊旁若無人地衝她揮手。莫黛嘆了口氣,罷了,蕭笑天然呆的個性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走進鐵匠鋪,莫黛將自己在福滿堂得空時畫出的鐵皮箱,鐵皮桶,以及簡易閥門的圖解遞給王鐵匠,問她能不能做出來。

王鐵匠名叫王老緣,四十來歲,身材矮壯,不知是不是經年累月打鐵的緣故,肌膚黑紅,且油亮亮的。

“這箱子和桶問題不大,只是這叫啥門的老身從未見過,就不知鑄造出來後是否和姑娘你畫的一樣!”王老緣說話甚是實誠,“還有,姑娘能告訴老身這叫啥門的東西究竟有何用處嗎?”

莫黛覺得沒必要藏着掖着,便大方告知:“這是留着控制壺嘴裡流出的水的,您瞧,是這麼個道理,只要將這閥門的手柄逆着擰上一圈,裡頭的水便會不受阻礙地流出來,但若順着擰緊,裡頭的塞子便會堵住水流,水便流不出來了……”

莫黛一邊指着圖示,一邊講解,蕭笑聽不明白,而王老緣卻是一點就透,直誇莫黛腦子通透靈活,並爽快答應試着做一做。

離開鐵匠鋪,蕭笑便將莫黛朝自家領,並說那工匠是自己鄰居。

蕭笑家住在東街一頭,雖然也是在鎮上,但卻相對較偏僻。路上,莫黛將之前買的菜肉包和燒餅遞給蕭笑,蕭笑愣了愣:“給我的?”

“當然。”

“爲何?”

“收買你。”

“……”蕭笑看着菜肉包和燒餅,忽而傻呵呵地樂起來,“成,我樂意讓你收買!”

莫黛暗自抽了抽嘴角,轉移話題問道:“我需要帶伴手禮送那個工匠嗎?”

“不需要!”蕭笑一邊咬着包子一邊含糊說道,“他這人不和人來虛的,若是你有誠意,可以請他喝酒,他可是嗜酒如命,且千杯不醉!”

“我不能喝酒。”莫黛一聽酒,下意識地就有些牴觸,或許是莫大溪本體早前對酒太過沉淪,導致後來接手這具身體的她便對酒有種莫名的厭惡感。

“那做菜與他吃也成,他除了好酒,還好美食,經常跑到我家蹭吃蹭喝!我弟都煩死他了!”

莫黛忽然停住腳步,詫異地問:“你還有弟?”

蕭笑有些不解莫黛的詫異,怎麼,她有弟很奇怪嗎?

“不,抱歉,我一直都以爲你和白胖子一樣是孤女,沒想到你還有弟!”莫黛又有些愧疚,蕭笑在福滿堂真心誠意待自己,而自己卻只顧自家老小,從未想過去了解蕭笑,一直以爲她是個瀟灑不羈,無牽無掛的孤女,卻不想……

“其實也差不多了,我家只有我和我弟兩人相依爲命。”蕭笑不甚在意地一筆帶過,而後忽然神經兮兮地湊到莫黛面前,“我弟名叫蕭笙,年方二十,長相俊秀,做飯洗衣刺繡種地外加做小買賣賺錢樣樣皆能,而且脾氣溫和,性子沉穩,至今未嫁哦!”

莫黛頓感無語,蕭笑分明是在向她推薦她弟!

“蕭笑,正經一點!”莫黛微蹙眉頭說道。

“我很正經啊!”蕭笑一臉委屈,“我弟真的很好,雖然你做的飯菜甚是好吃,但我弟絕對不比你遜色多少……”

莫黛的眼皮跳了跳:“我已經成家有孩子了。”

“那又如何,像你這般的出色好女子,大月朝女皇會鼓勵你多娶幾夫多生孩子,以便爲大月朝的興盛做出貢獻的!”

“那我還真要謝謝大月朝女皇了,不過小女子我沒那麼高尚的情操,誰愛貢獻誰貢獻去,不干我事。”

“爲何?你明明就這麼出色,而我弟同樣出色,你若娶了他……”

“打住,蕭笑,”莫黛有些頭大地看向一臉無辜的蕭笑,“我知你弟是好男子,但好男子需配好女子,先不說我莫大溪已成家了,便是未成家,如我這般的人渣,你還是趁早打消念頭,以免遭你弟痛恨終生!”莫黛的表情甚是嚴肅,那眼神裡透着警告意味,蕭笑再遲鈍也是能夠感受得到的,若是她再多說一句讓莫大溪娶她弟的話,莫大溪一準跟她翻臉,從此連朋友都沒得做。

蕭笑蔫了蔫,小心翼翼地瞅着莫黛,就怕她真翻臉。

莫黛被她盯得有些發毛,便岔開話題:“蕭笑,那個工匠的手藝當真很好嗎?”

“那是當然,不過他已經五年沒動過手給人蓋房子了,但他手藝絕對是好的,我不騙你!”蕭笑信誓旦旦地說道。

莫黛沒說話,只是在心裡接道,我知你不騙我,但我不信你!常言道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五年沒動過手,那手藝豈不是荒廢了?

莫黛突然有了想回去的衝動,但這時蕭笑大聲道:“到我家了!”說着便擡手敲門。

莫黛抿了抿脣,罷了,既然來了,那就姑且看看那個工匠是何方神聖吧!

門一開,從裡頭走出一名男子,溫聲道:“姐,你說接人過來,人到了嗎?”

莫黛聞聲甚覺耳熟,下意識地看過去,同時那男子也看過來,忽而驚訝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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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老身如約萬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