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買了糕點,那兩個小的想來不會再露出失望的表情了!
莫黛想象着莫小羽和莫小翼雙眼發亮地瞅着糕點的神情,心下不由地覺得好笑,同時又有些心酸。正想着,鼻間不由地飄來一股燒餅的香味,擡眼看去,便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賣燒餅並饅頭包子的店鋪。上回她買的是菜肉包,這回便買燒餅吧,之前有見過莫桂花家的三隻貓形容燒餅時的饞樣,便想着多買幾塊分給他們一些。
油紙包起的二十塊燒餅,還略有些燙手,沖鼻一股透酥的焦香味,聞得莫黛也不禁有些嘴饞想吃,憑着成人的自控力,她硬是忍了,但嘴巴可以忍,肚子卻誠實地發出了抗議。賣燒餅的老闆娘笑呵呵地打趣:“大溪姑娘,你買了那麼多燒餅,咋不趁熱吃一塊呢?”
莫黛笑了笑:“老闆娘你做的燒餅太好吃了,只怕這二十塊都不夠我塞牙縫的,還是留給孩子們解饞吧!”
老闆娘被這一句恭維說得心窩子歡喜,便大方地又遞了一塊燒餅給莫黛:“大溪姑娘,看你買了這麼多燒餅,我便多送一塊與你吃着解饞吧!可憐見的好姑娘,一心只想着自家孩子,若是我那三個兒子也能嫁與你這般的好妻主,我便燒高香了!”
莫黛聽了不由地汗顏,不過是說了一句漂亮話,哪裡就見她是好妻主了?不過人家既然好心贈個燒餅,表示一下感謝還是應該的。
不曉得是不是餓得狠了,莫黛覺得燒餅真正是好吃,還未回過神,燒餅便已下肚,而她的嘴巴里仍舊對燒餅的香味回味不已,肚子裡的抗議聲也絲毫未因吃了一塊燒餅而有所緩解,便像是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
自己一個成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孩子呢!小羽三歲卻比同齡孩子的體重輕很多,小翼兩歲至今仍不會說話,這些都是營養不良發育遲緩的體現啊!
莫黛想着她眼下的目標有兩個,一個是蓋新房,另一個便是想方設法將孩子們養胖。
養胖他們,便要每日給他們增加營養,若是每日都能讓他們喝上一碗奶,甭管是牛奶還是羊奶,效果應該會很顯著。
但到哪兒去弄羊奶或牛奶呢?在莫大溪的記憶裡,這裡的人都沒有喝牛奶或羊奶的習慣,認爲那些是畜生的奶水,人喝了會變得跟畜生一樣呆笨,除非是男人產子虧了身體下不來奶水時,纔會勉爲其難地讓孩子喝,而這些人家也多半是太窮,否則寧願給孩子熬米湯喝也是不願喂畜生的奶水的。
“這罐蜂蜜我要了,至於這腥臊的羊奶你還是拿回去吧,不會有人願意買的!”
“老闆娘,這羊奶我自己加了杏仁熬煮過,一點腥羶味都沒有,而且這壇是我熬煮的煉乳,加了很多蔗糖的,味道真的很好!”
“不行不行,我這奇貨店雖然收新奇的東西,但沒有辦法賣出去的東西,我是萬萬不會收的,你還是拿走吧!”
“老闆娘,這個不貴的,我只需收蔗糖的本錢就可以了,若是能賣出去,您再另付我一些銀錢便可……”
“不行不行,沒有把握的事,我不做,你若是再糾纏,這罐蜂蜜我也不收了!”
“欸?老闆娘,您可不能不收啊……”
“不收了,不收了,反正也少有人買,你快走吧,別妨礙我做生意!”
莫黛走進奇貨店時,見到的便是老闆娘轟人的場面,而那被轟的人正是之前被大風吹走一塊布的藍衫男子。那藍衫男子一見莫黛進來,臉跟着就紅了,本想再與老闆娘磨嘰一番的打算也便打消了,衝着莫黛點了點頭便欲離開。
這廂,店鋪老闆娘一見是曾經來買過東西的莫黛,立時便熱情地上前招呼,只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莫黛打斷。
“請問公子,你那罈子裡裝的真是羊奶煉乳?”莫黛問藍衫男子,眼裡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熱切火花,看得人家藍衫男子面紅耳赤,視線飄來飄去不知要落在哪裡。
“是,是的……”藍衫男子的聲音忍不住抖了抖。
“那賣與我如何?”莫黛興沖沖地走上前,“能讓我瞧瞧嗎?”
藍衫男子在聽說她要買時便愣住了,這會兒再見到莫黛直接便走到他面前,整個人差點沒當場自爆,下意識地就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一下。
“好香,公子的手藝當真是好!請問,這壇煉乳要多少銀錢?”莫黛說着便要掏銀錢,眼睛又瞟到另一罈,“這是你們自家養蜂產的蜜?”
“不,不是……是,是我從山裡採來的野蜂巢裡流出的蜜……”
莫黛一聽,天然野蜂蜜啊,絕對是滋補身體的好東西,雖然家裡有了一罈,但難得遇到野生的,一併買了吧。
“這個我也一併要了,統共多少錢?”
那奇貨店的老闆娘一見莫黛肯要那兩樣東西,對剛纔自己拒絕藍衫男子的行爲表示懊悔,若是她提早買下了,今日不就賺了嗎?
“……姑娘當真要買?”藍衫男子有些不敢置信。
“當然。”
“既然如此,那……這壇野蜂蜜便算您八十文吧,原本這家店的老闆娘願意出一百文的,多謝您之前幫我把布撿回來!還有這壇煉乳您只需付十文的蔗糖錢便可以了……”藍衫男子侷促地說完話,好似氧氣稀缺一般,胸口憋得難受。
莫黛一瞧這一罈野蜂蜜,比自己那日買的不少什麼,關鍵還是野的,而這老闆娘卻只給一百文,那日還收自己兩百文呢!莫黛下意識地就朝那老闆娘瞄去,老闆娘當下便背過身拿着雞毛撣子東掃掃西掃掃,分明是在裝糊塗。
莫黛也沒有戳穿老闆娘,直接付了一百文,那藍衫男子過意不去,便將竹籃也送與她了。
臨走時,莫黛又問了那藍衫男子,若是下回還有這煉乳她依舊同他買,至於地點,可以直接送到福滿堂去,就說找莫大溪。
那藍衫男子乍一聽到福滿堂三個字,眼睛亮了一下,隨即便道了謝匆匆離開。
莫黛回到莫家村,遠遠地便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牽着另一個更小的孩子站在老槐樹底下,見是她時,那小小孩子立時便牽着更小的孩子朝她飛跑過來,口裡連聲喊着:“娘!娘!”
莫黛不由地笑了,原來兩個孩子真的是在等她回來!
當莫桂花家的三隻貓見到莫小羽和莫小翼手裡各拿着一塊燒餅時,他們羨慕得眼睛拔不開,等到莫黛也發他們一人一塊燒餅時,他們雀躍歡呼起來,又一次讚歎“大溪姨是好人”。小羽一手拿着燒餅啃,一手攥着莫黛的衣襟,小臉上是滿滿的驕傲神情。
莫桂花和其三個相公見莫黛又爲他們家的孩子破費了,心裡當真過意不去,只能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多幫莫大溪家一些。然,等到他們見莫黛理所當然地也遞給丸牛一塊燒餅時,他們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一致認爲莫大溪太過敗家,並在以後好長一段時間內時不時地便要提上一提。
此舉是大大傷了丸牛的豬尊,以至於這豬頭對莫桂花一家人一直心存偏見,總在莫黛耳畔攛掇着要她同莫桂花一家人絕交。當然,莫黛每回都是自動忽略。
晚飯自然又是莫黛做的,莫黛的廚藝已經得到全家所有人的肯定,有她在,沒人敢班門弄斧。
莫大溪家的竈房還可以用,莫黛便煮了一大鍋蘿蔔骨頭湯,用白麪與黑麪對半摻和在一起和成麪糰,在鍋邊貼了一圈麪餅,並在鍋裡打了三個荷包蛋,莫小羽和莫小翼每人一個,至於第三個自然是給莫無輕的。
莫黛本欲邀請莫桂花一家一起吃的,而三隻貓也是一臉的期待,不過莫桂花不同意,說不能再讓莫黛破費了,硬是將三隻貓給拽進了堂屋。莫黛沒辦法,便盛了三碗蘿蔔骨頭湯給莫桂花端了過去,莫桂花又是一番推脫,最終感激地收下了。
吃飯時,莫無輕又因多給他的一隻荷包蛋而瞪了莫黛一眼,但在許韶林的目光壓力下,愣是沒敢如往常那般說出刻薄的話。吃罷晚飯約摸半個時辰後,莫黛讓全家人圍坐在桌子旁,她便用買來的羊奶煉乳爲每個人泡了一碗羊奶茶。
藍衫男子做的煉乳確實不錯,不是太甜,乳香味濃郁,且沒有腥羶味,味道甚好,兩個孩子甚是喜歡。
莫黛看着他們咂吧着小嘴的模樣,愈發堅定自己要將他們養胖的決心。
許韶林、莫無雲、莫無風和莫無輕起初聽說是羊奶還有些反感,在聽莫黛說了羊奶的諸多好處後,也便保留了意見,畢竟他們家太窮了,壓根兒就沒條件去計較那麼多,更何況,這奶茶的味道確實不錯。
喝着茶,莫黛又提起蓋新房的事情。剛纔她去看了倒塌的房子,想着若是按照她之前規劃的新房式樣去蓋的話,原本的地方不夠用,只有朝一旁的荒地擴張。
不過,雖然莫大溪家與莫桂花家之間隔着的那塊荒地一直荒着,但若是要用到還是需要從族長那裡拿到地契,怕是得要花點銀錢。
“爹,你那裡還有多少銀錢?”莫黛問許韶林。
“還有六兩零幾百文,你現下要嗎?我去拿給你!”許韶林說着便要起身去拿,卻被莫黛拉住。
“我不要,我只是問下家裡的家底有多少,我打算明日便去找族長拿地契,後日便開工,爭取趕在落谷忙碌之前的兩個月時間裡蓋好。”
莫黛從懷裡掏出她攢下的銀錢放到桌上,許韶林一看,不由地有些呆,十兩的銀錠子居然有三個,其他的便是碎銀子,統共是三十三兩。許韶林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一時有些不敢置信,而莫無雲三兄弟同樣有些發懵,他們是在做夢麼?否則莫大溪怎會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銀錢來?
莫黛並不知其他幾人內心的想法,只自顧自思索着蓋新房的事情。普通的土牆瓦面房三兩銀子就綽綽有餘了,而她所規劃的新房子整個建成,前後花的銀子應該不會低於三十兩銀子,若是不夠她可以找房凌商量着提前預支一些銀錢。
明日她先回福滿堂將後日要說的話本子寫出來,晌午便可回來,屆時可以去找族長拿地契。若是順利拿了地契,她記得蕭笑後日請休,她正好可以跟着蕭笑去找她熟識的那個工匠,再具體打聽一下蓋房的相關事宜,爭取儘快動工。
見莫黛已下定決心的模樣,許韶林和莫無雲三兄弟也不便多說什麼,畢竟她纔是一家妻主。況且,她這是在爲一家老小蓋房子,而且那些銀錢全是她一個人賺來的,雖然不曉得她在福滿堂做什麼工,但她那到現下仍有些沙啞的嗓音便表明她做的差事不容易,他們要做的便是操持好家務,照顧好孩子,讓她無後顧之憂。
臨睡時,莫小羽攥着莫黛的衣襟要跟她睡,而莫小翼雖然害怕莫黛,但他想跟着哥哥和丸牛睡,是以他便緊攥着哥哥的衣袖不放。
莫黛自然不反對帶着兩個孩子睡,只是莫小羽這孩子看了一眼莫無風后忽然奶聲奶氣地問道:“爹要跟娘一起睡嗎?”
莫黛只是一愣,而莫無風則霎時窘紅了臉,急急轉身朝另一間房走去,那門檻明明就在他眼前,他走過時還是差點被絆住。莫無雲和莫無輕亦有些尷尬,也跟着莫無風去了另一間房。
許韶林又是暗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三個不爭氣的兒子,居然還不如一個小孩子來得識趣!
莫黛多少也猜得到許韶林爲何會對着他的三個兒子唉聲嘆氣,只是這夫妻之間勉強不來,況且她現下很滿意這種相處模式,她只想着如何賺錢養家,如何將兩個孩子餵飽喂好,至於感情什麼的,暫且擱置一邊吧。
看着許韶林又在揉自己的左腿,莫黛忽然說道:“爹,我去打熱水給你泡腳,順便幫你按按腿吧!”
許韶林一怔,隨即便覺心暖,忙笑道:“不用不用,爹自己來就好,你忙了一天了,帶着孩子早點歇吧!”
想是聽到了莫黛與許韶林的對話,莫無雲自南偏房走出來,看了莫黛一眼:“妻主還未洗腳吧,我去打水。”
許久不曾聽到莫無雲如此恭敬地喚她妻主了,莫黛乍一聽到還有些不適應。莫無雲很快便打來水,莫黛便和兩個小的一起就着一盆水泡了腳,當那兩雙小腳丫子踩在她的腳面上時,軟軟的,也癢癢的,心裡便有些感動。而兩個小的也對這難得的親子互動感到好奇,一邊動着小腳,一邊咯咯直笑。
許韶林已然完全信賴莫黛了,是以看她與兩個孩子親暱玩耍時深感欣慰。
然而,莫無雲就有些懷疑,以往的莫大溪別說是與孩子親近了,便是瞧上一眼都覺厭惡,時常罵他們是賠錢貨,更將矛頭指向他和無風無輕,說他們全是生不出女兒的沒用東西。
翌日,天氣終於轉晴。
莫黛到了福滿堂後便來到二樓包廂內奮筆疾書,史嵐依舊在旁邊撫琴,待她擱筆歇息時便湊上前請教她寫的那些簡化字的讀法。史嵐甚是聰慧,莫黛稍加指點,她便將那些字認了七七八八,這下莫黛就更放心了,只管將自己的故事寫出來。想着明日要跟蕭笑去見那個工匠,莫黛便寫了兩日的內容,寫完後直接交給史嵐。
午時,在爭搶中吃罷午飯後,莫黛同房凌打了聲招呼後便回去了。看着莫黛揹着筐離去的背影,房凌的心裡一陣不爽,這臭丫頭倒是比她這個掌櫃的還自在,晌午便走了!而白胖子看到後更是氣得想要吐血,沒辦法,人比人氣死人這句話之所以能夠流傳至今不是沒有道理的。
莫黛想着待會兒去族長家不能沒點表示,於是到酒莊抱了一罈米酒,又到隨記點心鋪買了兩包點心。
莫黛與隨記老闆娘沒啥好說的,拿了點心便要離開卻被老闆娘神秘兮兮地拉住,莫黛疑惑地望着她,她卻將莫黛拉到一旁,伸手指向莫黛左後方,神態猥瑣地噓聲道:“大溪姑娘,念你也算是我隨記點心的老主顧了,今兒個我便讓你欣賞一出好戲逗逗趣兒,你瞅那裡,對,就是白家雜貨鋪那裡,看到沒有?呵呵呵……瞧瞧白小老闆對人家俊俏小相公的那份殷勤勁兒,哎呦,真是……”
隨記老闆娘一邊說一邊做出誇張的表情的動作,與那白小老闆和俊俏小相公相比,莫黛倒是覺得她這廂的表演比較出彩了。
其實事實情況根本沒有隨記老闆娘說得那般神秘有趣,不過是白小老闆同一位男子在說話而已……莫黛正覺得隨記老闆甚是無聊之時,忽然就見那男子轉過臉來,莫黛一瞅那男子的臉,呃,莫無雲?
莫無雲似乎也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緊跟着看過來,恰與莫黛對上了視線,視線相接的一剎那,莫無雲怔了怔,隨即便衝白小老闆點頭行禮之後朝莫黛走過來。
莫黛不知自己此刻該作何表情,若是在現代,丈夫與陌生女人,或是妻子與陌生男人說個話什麼的,那很正常,可是這裡不同,這裡是女尊世界,這若是被有心人見到,指不定就會傳出什麼見不得人的腌臢事來。
不過,莫無雲倒是一臉平靜地朝她走了過來,完全沒有做了虧心事後的心虛表情,反倒是落落大方地來到她的面前,低頭行了一禮,恭敬地喚了聲:“妻主。”
聞聲,隨記老闆娘忽然就不淡定了,表情有些扭曲,一個勁兒地衝莫黛乾笑着,只是那乾笑裡頭卻夾雜着一絲身爲女人的同情,讓莫黛忒麼想一拳揮過去搗她一個眼青。
“無雲,你是過來送繡品到武家的吧!”莫黛笑着說。
“嗯。”莫無雲依舊冷冷淡淡的,反倒是剛纔與那白小老闆說話時還有些溫柔的神情。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莫黛不介意揹着筐率先走在前頭。
莫無雲跟在後頭,不經意瞥見了她筐裡盛着的那壇酒,立時便認定她又酒癮犯了,眼裡便閃過一抹厭惡。
莫無雲的這些情緒,莫黛自然不知曉,她只想着接下來該如何與莫家村的族長談判要了那塊荒地的地契。
二人一路走一路沉默。
路過一家麪攤,聞着麪條的香味,尚未吃午飯的莫無雲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一直被他強加忍耐的肚子本能地發出飢餓的腹鳴聲。
莫黛聽到了,不由地停住了腳步,而莫無雲萬年不變的冷淡表情一瞬間龜裂,羞窘得低着頭,不敢看向莫黛,直想逃離此地,
莫黛深知莫無雲此刻尷尬地想去死上一死,而她也沒有對別人的窘迫感到幸災樂禍的惡趣味,只率先在麪攤外的涼棚內找了個位置坐下,衝着老闆娘大聲喊道:“大嬸,來兩大碗刀削麪,再切半斤熟牛肉片!”
“好咧,客官且坐着稍等片刻!”老闆娘熱情地招呼道,“客官要辣嗎?”
莫黛直接轉頭看向仍站在原處自厭自棄的莫無雲:“無雲,你能吃辣嗎?”
莫無雲一怔,下意識地擡頭看向莫黛,這才發現她已經坐到麪攤的位子上。
“面要加辣椒嗎?”見莫無雲仍舊愣愣的,莫黛又問了一次。
“啊,不……”莫無雲本想說自己不吃麪條,太貴了,但那麪攤的老闆娘已經麻利地端了兩大碗刀削麪放在了桌上。
“客官,這是您要的兩大碗刀削麪並半斤熟牛肉片,這裡是辣椒,您還是根據需要自己加吧,請慢用!”老闆娘笑着說。
莫黛點頭,隨即便將那半斤牛肉的大半都倒進了對面的碗裡,繼而催促莫無雲快些過來吃。
莫無雲一邊尷尬,一邊肉痛面錢肉錢,兩大碗刀削麪便要二十文,半斤牛肉十五文,一餐飯三十五文,是他繡一件長袍的工錢,而他要兩日時間才能繡好一件長袍。一想至此,他就愈發不想吃了。
“快過來,待會兒面該糊了,若是吃不完又要浪費了!”莫黛催促着,又將自己碗裡的麪條夾兩筷子到對面的碗裡,她中午是吃了午飯的,這會兒並不餓純粹是爲了照顧莫無雲的心情才叫了兩碗麪的。她從沒想過自己是如此善良體貼的好妻主。
莫無雲又磨嘰了一會兒方纔坐到莫黛的對面,一見自己碗裡的面和肉滿得幾乎要撐出碗外去,而莫黛的碗裡只是小半碗的湯水並幾根稀拉拉的刀削麪皮。
莫無雲心裡有些發堵,不習慣莫黛突然的體貼行爲,拿起筷子便要將麪條和肉片夾回莫黛的碗裡,卻聽莫黛輕飄飄地來了句:“我在福滿堂吃過了,現下只想喝些麪湯,你趕緊吃,吃飽了纔有力氣趕路,我可不想爲了照顧你,而放慢自己的腳步。”
聞言,莫無雲又是一怔,隨即好看的眉峰微蹙,雖然肚子早已叫囂着讓他趕緊吃下那碗麪,但心裡卻愈發堵得慌,是以這筷子便遲遲下不去。
莫黛三兩口喝光碗裡的麪湯,卻見莫無雲仍舊杵在桌前不動筷子,於是說道:“你快吃,我先到那邊的店鋪去逛逛。”
莫無雲望着莫黛的背影有些恍惚,明明還是那個人,但走起路來背卻挺直了,身上的粉紫長衫雖然有些肥大,但卻將她的身形襯托得愈發纖細修長,竟透出些許斯文儒雅的氣質來。
“啊喲,這位小相公好福氣,看得出來你的妻主十分疼寵你咧,好東西都留給你了!”麪攤老闆娘不經意瞄到莫無雲碗裡堆得滿滿的面和牛肉,笑着說道,“這年頭,如你家妻主這般疼寵相公的好女子不多了!我家那幾個愣小子若是能嫁與這樣的好女子,我真是睡着也能笑醒咧!”
莫無雲一聽,心裡習慣性地有些反感,好女子?呵,若是好女子便不會嗜酒好賭如命,也不會動輒打罵家人,更不會在外頭受了氣卻回家撒在家人頭上,若不是因爲她嗜酒好賭,不務正業,他們家怎會過成現下這般慘狀,莫家村再也找不出比他們家更窮的人家了!
區區一碗麪便讓外人矇蔽了雙眼,說她是好女子,真是可笑!
莫無雲又掃了一眼莫黛放在桌邊的筐,裡頭放着酒和兩包點心,看吧,這不,纔好上幾日便又買上酒了,哼,還真是好女子呢!
想至此,莫無雲心裡的堵悶反倒消了許多,不再猶豫,埋頭吃麪。白麪做的刀削麪,厚薄度剛剛好,柔軟滑溜又不失勁道,醬汁大料滷成的熟牛肉切片,入口鹹香有嚼勁,配上一點油炸辣椒,味道無與倫比得好。
莫無雲一口口吃着,眼裡忽然有了熱潮,這樣的好東西只有他一個人吃到了,若是爹、無風無輕和兩個孩子也能吃到就好了。
等莫黛再次回來付錢時,便發現莫無雲的碗裡剩了好些牛肉片,想來是要打包帶回去給家裡人吃的。莫黛的鼻子忽然也有些發酸,剛纔還對莫無雲的冷淡而心有不悅的她現下已然平復了。
說到底,莫無雲會對莫大溪如此冷淡,還是因爲莫大溪自己太混賬的緣故。這個十九歲的大男孩一直都是一個顧家孝順的孩子,妻主無能,他作爲家裡的長相公,所承受的壓力也自然比他的兩個弟弟要多,在妻主一次次做出讓家人絕望痛苦的事情之後,他能夠對妻主恭敬冷淡已經算很不錯了。
莫黛依舊走在前,莫無雲依舊跟在後,手裡拿着用油紙打包帶回來的熟牛肉切片,想到回去後兩個孩子一準會高興的模樣,嘴角不由地揚起一抹淺笑,那笑融於春日暖陽下,顯得明麗美好。
回到家,莫黛顧不上同兩個孩子親近,只與許韶林說了一聲便將酒和兩包點心放進竹籃內挎着出了莫桂花家的院門。莫無雲到此時方纔明白自己是誤會莫大溪了,原來那酒不是買來自己喝的,而是要去族長家送禮的。
此時,桌上的飯菜已擺好,許韶林和莫無風莫無輕以及兩個孩子正等着莫無雲過來吃午飯,莫無雲便說自己已經在鎮上吃了,並將打包帶回來的熟牛肉切片拿出來給他們加菜。
“這,是大溪買的?”許韶林問。
“嗯。”莫無雲輕應,看着兩個小的吃得津津有味,他想,幸好自己有打包帶回來。
許韶林也只是問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悶頭吃飯,莫無風和莫無輕亦不說話。
吃罷飯,莫無風燒熱水刷洗鍋碗,並將刷洗的第一遍水倒進一隻大陶盆內,拌上麥麩攪勻,由莫無雲端着去喂那隻小豬崽兒。莫無輕的肚子一日日大了,現下已六個半月,雖然他行動起來倒也利落,只是在經過房子倒塌一事後,許韶林便不讓他多幹活了,就怕出個意外。
等到一切都收拾完,兄弟三個便坐在門前縫補衣服或是刺繡。這回莫無雲沒有接到活兒,便與莫無風一起用莫黛之前買回的淡青色細布替許韶林和兩個孩子裁剪衣服。莫無輕拿出那匹月白色的細布也遞給了莫無風,說是讓他看着辦。
莫無風便提了一句:“妻主那日說了要爲你做個抱枕,你當真不要嗎?”
“不要!”莫無輕當即反駁。
“可妻主說那種枕頭會讓你睡覺時舒服些……”
“整日妻主妻主的,二哥,你啥時這麼依賴那個女人了?你忘了她以往是怎麼對你的了?”
聞言,莫無風似是也回想起以往的事情,臉色突然白了白。
“無輕!你少說兩句。”莫無雲瞪了莫無輕一眼。
“妻,妻主她,現下不同往日了,她不會再……”莫無風試圖說服莫無輕。
“她不過是這幾日好了,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能保證她日後不會再變回那個混人?”莫無輕恨恨地咬牙,雖然他承認現下的莫大溪確實夠好,但以往的不堪經歷太過深刻,讓他無法輕易去相信她。
“……”莫無風動了動脣還想反駁,但嘴笨得可以,迫於莫無輕咄咄逼人的氣勢,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莫無輕說完了莫無風轉而開說莫無雲。
“大哥,你今日怎會與莫大溪一起回來?”
“在鎮上碰到的。”莫無雲說着,臉色忽然有些不自然。
“在鎮上碰到?呵,好巧!你那時不會是正在與人說話吧?”莫無輕本是說笑的一句話,卻忽然見莫無雲的臉色又不自然了幾分,於是有些好奇道,“我猜中了?大哥,你那時正在與誰說話?”
莫無雲丈量布的手不由地頓住,半晌,才輕飄飄地出聲:“白巧玲。”
這下不僅莫無輕驚訝,就連莫無風也猛然擡頭看向莫無雲。
“白巧玲?是鎮上的那個白巧玲嗎?”莫無風問。
莫無輕皺起英眉:“二哥,你傻呀,不是鎮上的還有哪兒的?”
“……”莫無風又說不出話了,只是眼裡滿是擔憂的神色。
“大哥!”莫無輕忽然大聲喚道,緊接着又意識到自己不能太大聲,於是壓低嗓門衝着莫無雲說道,“你怎麼還和那個白巧玲說話?我們都已經嫁人有孩子了,而那個白巧玲前幾日不是也派了媒公向大堂嬸家的那幾個小子提親了嗎?你還和她說話……啊,你,你不會是在和她說話的時候被莫大溪撞見了吧?”
莫無雲點了點頭,淡淡道:“我們只是說說話而已。”
“那也不行!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什麼勞什子難聽的謠言全能傳出來,屆時,你還有臉出門嗎?而且,你還是被莫大溪給撞見了,哈,居然被她撞見了……”莫無輕一想到後果便有些後怕,“以往,我們被別的女子多瞧一眼,她回來便打罵我們,說我們賤,說我們勾引野女人,這回她又會如何折騰我們呢?”
“不會的,妻主不會的……”莫無風直覺搖頭否定。
“二哥,你別傻了,你沒瞧見那女人回來後平靜得不正常嗎?哈,大哥,這回我們可被你給害慘了!”莫無輕說到最後竟是氣笑了,好不容易消停了兩日,這下又毀了。
莫無雲也有些怔愣,原本他真沒覺得有什麼,可是現下聽莫無輕這麼一說,也便隱隱有些不安了。
莫家村族長莫金花家位於村東第三排的第二家,莫大溪家則位於村西第一排的第一家。
莫黛遠遠地便見到族長家的青磚大瓦房在衆多土牆瓦面中挺立而出,再配上紅色的厚重大門,看來甚是氣派。
莫大溪的記憶顯示,族長莫金花在村上頗有威望,莫家村乃至鄰村若是誰家有紅白喜事了,必定會來請莫金花去主持。莫金花本身會吹笙,她本家的堂姐堂妹們也會吹笙吹嗩吶拉二胡等,於是莫金花的本家便組建了一個唱班子,專爲人家的紅白喜事吹拉彈唱。
鄉下人不富裕,但再怎麼窮苦,也不會虧了新人或是死人,總會找來唱班子大肆操辦一番,新人要風光,死人亦要風光,風光的背後便是銀錢砸出來的,是以莫金花本家在村上算得上是富足的人家。
莫黛來到莫金花家的門口,見到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娃正帶着兩個小男娃在摔泥巴玩。
那小女娃和小男娃是莫金花的孫女和孫子,見莫黛挎着籃子走過來,小女娃忽然便揚起手裡的泥巴朝莫黛砸了過來,莫黛一閃身躲過,那兩個小男娃亦效仿姐姐朝她扔泥巴,不過人小力微,泥巴只滾落到莫黛的腳下。
小女娃不死心,又從地上拿起泥巴扔向莫黛,邊扔邊發出尖細的叫罵聲:“打死你這個壞女人!打死你這個壞女人!……”那兩個小男娃連話都說不清楚,居然也跟着姐姐學着罵她。
面對三個將她視爲壞女人攻擊的小屁孩,莫黛一臉黑線,甚感無語,不過,這也怨不得那三個小娃,畢竟莫大溪以前可是連小孩子都半點不讓的混人,再加之有大人成天說道莫大溪的不是,是非尚且分不明的小娃們有樣學樣,自然將莫大溪視爲壞蛋。
莫黛撿起腳下的泥巴,想着與孩子溝通最好也要從玩泥巴開始,豈料,她才撿起泥巴,那三個小娃便啊呀尖叫着跑回了家,一邊跑一邊叫着“壞女人來了,壞女人要打人了”,莫黛的眼皮不自禁地跳了跳,忒麼覺得自己就是那個《狼來了》故事裡的那頭狼。
小孩子一尖叫,院子裡頭的雞鴨跟着跳,狗也跟着狂吠不止,一時間便將莫金花一家鬧得是雞犬不寧。
莫黛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暗道,莫大溪啊,你不僅討人嫌,你還討雞討鴨討狗嫌啊!
不一會兒,莫金花的大相公田金走了出來,莫黛一見,急忙喚道:“田金叔,我找族長有點事!”
田金是個身材圓胖,笑容和藹的中年大叔,雖然對莫大溪的印象不好,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這孩子一臉笑容地喊他叔,他沒道理不領受。
“哦,她去田裡了,估摸着快回來了,不然你先坐着等會兒?我去給你搬個凳子來。”
“謝叔了,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還請叔莫要嫌棄!”莫黛將自己帶來的挎籃裡的米酒和點心遞給田金,一臉謙恭地笑着。
“唉喲,大溪你來便來,還帶點心幹嗎呀?快拿回去給你家那兩個小的吃吧!”
田金有些詫異莫大溪會給他們家送禮,而且還是送的酒和點心,雖然這些在他們家來講不算稀罕物,但也不是日日都能吃上的。那三個小娃原本還躲在東屋的門邊偷看莫黛,這會兒見莫黛送點心與他們家,立時便雙目發光,嗚啦一下跑到祖父身旁,眼巴巴地瞅着那兩包點心。
“叔,家裡留着呢,您就拆開分給三個孩子吃吧!”
“那哪兒成呢?快拿回去拿回去……”
“叔,我莫大溪以前雖然有些混,但也深知這送出去的東西是斷沒有再收回去的理兒,叔,您就收着吧,您若是不收,我便當你是嫌少了!”
“去,這孩子,嘴巴啥時變得這麼溜了,叔又不是老混球,哪會嫌少啊!得,既然你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那叔便收下了,謝了啊!”
田金笑着將兩包點心打開,是滿身滾着蔗糖粒子的羊角蜜和顏色粉綠方方正正的綠豆酥,三個小娃一見,立時便吞着口水,迫不及待想要嚐到。
田金的心裡有些感慨,想來莫大溪這回是真有事要請他家妻主幫忙了,不然不會花錢買糕點來,這兩樣糕點他早前買過兩回,雖然不是頂貴,但也不便宜,一斤便要十五文錢,都快趕上一斤豬肉的價格了,還有這壇米酒,怕是也得要二十文吧!
看着三個小娃吃得甚歡,田金便笑着說:“大溪啊,讓你破費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你有什麼事可以先跟叔說說,回頭你嬸子回來了,我也能說上話!”既然人家孩子已經誠意到了,他自然也要幫着點兒。
莫黛一聽,心內不由地一喜,田金叔若是從旁說話,這事兒一準能成。於是,莫黛便將自家房子倒塌,而她想擴地蓋新房的事情說了一遍,因擔心田金懷疑她蓋房銀錢的來歷,便說自己在福滿堂做工深得掌櫃的賞識,預支了自己一年的工錢,足夠蓋房所用。
田金一聽,心內又是感慨,前些日子他也是聽到了些風聲,說是莫大溪在鎮上成名人了,當時以爲是人瞎說着玩的,畢竟像莫大溪那樣惡名在外的混賬女,壓根兒就沒可能在一夕之間便轉性子正幹了。但現下看來,似乎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大溪這孩子真的變了。
“你家旁邊的荒地本就無多大用處,我看着問題不大,不過還是得等你嬸子回來看她的意見如何!”田金起身倒了碗水給莫黛,笑呵呵地說道。
“哎,我曉得,謝謝叔!”莫黛接過碗一飲而盡,笑得甚是開心。
田金看着莫黛,忽然就覺得這女娃長得真不賴,膚色白皙,眉目清秀,脣紅齒白,這哪裡還是原先的那副無賴混賬癟三樣兒?又一次感嘆,莫大溪的變化可真大,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若非聲音模樣未變,他都覺得是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人。
這時,忽然見族長莫金花的兩個小兒子一路哭着朝家裡走來,田金一見,立時便跑過去看情況,莫黛也不由地站起身。
原來是田金十三歲的幺兒田通不幸從大樹上摔下來將胳膊給摔折了,這會兒正鼻涕眼淚哭得滿臉。
“你這糟孩子,都十三了還那麼頑劣,將來嫁到妻主家還不得被妻主嫌棄?”田金一邊數落田通的頑劣,一邊心疼地替他擦汗擦淚擦鼻涕,“還有你田申,你都十四了,怎麼也不看着弟弟一些,居然和他一起出去瘋,看你娘回來怎麼收拾你!”
“大爹,我說不去的,是田通非要去的,你可得替我向爹求求情啊!”田申一臉的委屈。
“大爹,我疼……”田通說着又大哭起來。
“唉喲我的心肝兒啊,這可如何是好啊?田申趕緊去田裡喊你娘回來送你弟弟去看大夫啊,這胳膊都軟趴趴了,這要是廢了可怎麼辦啊……”田金又是心疼又是心急,眼淚也跟着流了出來。
田申聽後急忙就要跑去找他娘,沒跑兩步卻見他娘正巧回來了。
族長莫金花一見自家幺兒的胳膊折了,也是心急,嚷着就要趕牛車帶幺兒去鎮上看大夫。
莫黛看着這一家人慌亂成一團,便忍不住上前說了一句:“叔,嬸,莫急,田通弟弟好似只是胳膊脫臼了,沒什麼大礙的!”
一聽這話,莫金花不悅了,衝着莫黛一瞪眼,吼道:“沒什麼大礙?你說得輕巧,你又不是大夫,你怎麼知道?”莫金花這完全是遷怒於莫黛,沒辦法,他們一家最是疼寵幺兒,導致他十三歲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整日只知玩耍,完全沒有男子的內斂氣度。
莫黛被吼得頭皮一麻,有些後悔自己剛纔的冒失,遂低頭表示歉意:“對不起,族長,是我唐突了,我之前跟人學了點推拿術,若是您信我,我可以替田通弟弟把胳膊安回去!”
“啊,大爹,娘,我不要她安,她不是好人!啊,好痛啊……”田通一邊吵着不讓莫黛幫他弄胳膊,一邊又喊痛,額上的冷汗簌簌直冒,看得莫金花和田金的心都快要揪碎了。
“你莫要信口雌黃,若是我兒的胳膊被你給弄出好歹來,我定然不會放過你!”莫金花兇巴巴地衝着莫黛吼。
莫黛的嘴角跟着抽了抽,這莫金花說得好像她已經把她兒子怎麼樣了似的,若是不信她,大可不讓她弄嘛!罷了,今日看來是拿不到地契了,改日再來吧!
莫黛並不反駁,只衝着田金道:“叔,那事我改日再來說吧,我先回去了!”
田金亦是心急如焚,只想着讓幺兒不再疼痛,見莫黛要走,他急忙拉住她:“大溪啊,你說過你可以幫通兒的是吧?那你趕緊幫幫他吧,叔求你幫幫他吧,叔謝謝你了!”
“叔,千萬別這樣說,我幫田通弟弟安回胳膊就是!”
莫黛二話不說走上前,也不管那田通如何反感她碰他,摸了摸他傷了的那條胳膊的肩部,確定自己沒看走眼,確實是脫臼之後,忽然對那哭得慘兮兮的田通說:“田通弟弟,你看天上好似有ufo!”說着便沖天上看去,其他人不知莫黛口中的“ufo”是何物,也便隨着她朝天上看,田通同樣朝天上看。
而就在這時,莫黛突然快速出手,猛地一用力,只聽田通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莫金花憤怒地調轉視線剜向莫黛,而田金亦有些懷疑地看向她。
莫黛則無事人似的攤攤手:“叔,嬸,好了,你們可以讓田通弟弟動動胳膊試試。”
呃……這就好了?
田金和莫金花不敢置信,卻聽到田通驚奇地叫道:“啊,不痛了,好了!”
經此一事,莫黛想拿回地契的事情便輕鬆解決了。
那塊荒地的面積比莫大溪家前後院加起來還要大一些,原本是要收地契費一百文的,但那本就是塊不能種的荒地,荒着也是荒着,莫金花只收了莫黛三十文的手續費,便將地契給了莫黛。
莫金花甚是感激莫黛醫好她幺兒的胳膊,又聽田金說莫黛送了米酒和點心過來,愈發對莫黛的看法有了改觀,是以在給了莫黛地契後便主動提出要幫她看一下那塊荒地,若是還需要更大的地方,她可以再幫莫黛想辦法。
當莫黛和莫金花回到莫桂花家時,才至門口,便聽到裡頭傳來莫大溪大堂嬸莫阿春的聲音:“……許韶林,今日若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便到族長那裡去說道說道!”
聞聲,莫金花眉頭一皺,正想推門進去,卻被莫黛拉住:“嬸,對不住了,讓您看笑話了,您且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堂嬸他們!”說着,便推門走了進去。
莫金花見莫黛面不改色地讓她在門外等着,心裡忽然就覺得莫大溪嘴上說是“去看看”,怕是“去收拾”還差不多!也罷,這是大溪家的家務事,她也懶得去摻和!
原本正指着許韶林鼻子吵吵嚷嚷的莫阿春忽見莫黛挎着籃子推門進來,先是一愣,而後忽然便將矛頭轉向莫黛:“莫大溪,你這遭瘟的敗家玩意兒,你還有臉回家?”莫阿春一邊說着,一邊走上前,那架勢來勢洶洶的,好似要對莫黛動粗一樣。
誰家的孩子都是自己打罵可以,若是被外人動上一根汗毛,那家家長必然拼了老命也要爲孩子討回一點公道。許韶林同樣如此,別說他家大溪現下變好了,即便是原先那個混樣,他也斷不能忍受有人當着他的面對他家大溪動粗,是以,許韶林拄着柺杖以着周圍人都覺驚訝的速度極快地擋到莫黛的面前,戒備地瞪着莫阿春,分明一副老公雞護崽兒的模樣。
“他大堂嬸,你有什麼都衝着我來,不幹大溪的事兒!”許韶林大聲說着,極力忍着因氣憤而導致的尾音顫抖。
莫黛被許韶林擋在身後,看着他瘦巴巴單薄的後背,心裡涌過暖意,不管怎樣,許韶林是護着她的,更確切地說是護着莫大溪,但她現下就是莫大溪,沒差。
此時,莫桂花一家人全站在堂屋朝外看着,莫桂花的臉色不太好看。莫無雲和莫無輕站在西屋門口,小堂嬸莫阿蘭擋在他們面前。
“許瘸子你給老孃滾邊兒去,我們女人說話,你一個慫男人跑來插什麼話!”莫阿春壓根兒不將許韶林放在眼裡,一把將許韶林推到一邊,許韶林本就腿腳不便,再經她一推,整個人便歪倒在地,而那地上正積着前幾日下的雨水,許韶林的半邊舊袍子瞬間染上泥水,浸溼了一大片。
莫黛原本因着族長還在院外,想着要好好與莫阿春說道說道,這會兒見莫阿春對許韶林動粗,那臉色就變得有些冷,急忙將胳膊上的空竹籃放到地上,一把扶起許韶林,然後對站在西屋門前,明顯被莫阿蘭的氣勢壓制住的莫無雲和莫無風大聲道:“你們還愣着作甚,快把爹扶進屋裡換身乾淨衣服,莫要着涼了!”
莫無雲和莫無風也是被莫阿春的舉動嚇了一跳,這會兒聽莫黛衝他們吼了才趕緊回神跑過來將許韶林攙扶進屋裡。
莫小羽和莫小翼兩個孩子早在莫阿春和莫阿蘭找上門時便嚇得躲在門後不敢出來,這會兒祖父居然被堂祖母給推倒在地,莫小羽還極力忍着,莫小翼則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莫無雲趕緊走過去將莫小翼抱在懷裡哄着,莫無風也想過來抱莫小羽,可莫小羽明明也害怕得眼裡包着淚,但他卻強忍着不哭,避開莫無風伸來的雙手跑了出去,在離莫阿春還有幾步遠的距離時,猛地揚起小手扔出一塊泥巴。
莫小羽本就比同齡的孩子矮小,力氣也自然大不到哪裡去,那小小的泥巴只沾了莫阿春的布裙一角便掉落在她腳邊。莫小羽的舉動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料到,一時間都驚訝地望着他。
莫阿春看着腳下的泥巴,一腳踢開,下一秒便揚起巴掌朝莫小羽的頭臉扇來:“你這狗孃養的死孩子,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孃今日就替你那個混賬敗家的娘教訓教訓你!”
莫小羽嚇呆了,愣在原地拔不開腳,驚恐地望着堂祖母如山一般壓下來的龐大身軀,以及那形如蒲扇般的大掌,連哭都忘了。
莫阿春的大掌並未落在莫小羽的身上,因爲莫黛擋在了莫小羽的身前握住了莫阿春的手腕。而莫無風也同時飛奔過來護着自己的孩子。
莫阿春本能地想要掙脫,卻發現莫黛的力氣大得驚人,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鑽心的疼痛傳來:“莫大溪你給老孃撒手,你居然敢打你堂嬸,你他爹的不要命了嗎?”
“大堂嬸,你可不要亂說,我怎敢打你,分明是你要打我兒子,我只不過替兒子擋下罷了!”
莫黛說完便鬆開她的手腕,她鬆開的角度有些偏,以至於莫阿春不知怎的在腕骨被鬆開的一剎那,便“啪”地一聲扇在了莫黛的臉上,那聲音甚是響亮,站在院門外的族長莫金花都不由地驚了驚,忍不住湊近門縫朝裡看,便見到莫黛白皙的左頰上印着明顯的紅色指印,而莫阿春的手還保持着扇人的動作。
莫阿春沒料到自己居然扇到了莫黛的臉,不過扇就扇了,她還覺得甚是解氣:“老孃就是打你兒子怎麼了?誰叫他小小年紀便不學好,居然拿泥巴扔老孃,瞧把老孃的布裙子都弄髒了,老孃這可是新布裙,你賠得起嗎?”
莫黛不理莫阿春的叫囂,只回頭抱起嚇得渾身顫抖的莫小羽。莫小羽本來還忍着不哭的,這會兒見莫黛的臉上顯出一塊鮮明的紅印,隱隱還有些腫大,他怯怯地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印子,忽然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抽噎着說道:“……娘……娘……痛……痛……”
莫黛笑了笑,替他擦眼淚:“娘不痛,小羽不哭,跟你爹回屋。”說着便將莫小羽遞給莫無風。
莫無風見莫小羽無事心裡鬆了口氣,但見莫黛被莫阿春扇了一巴掌,心裡亦是有些不好受。
就在這時,剛纔一直未出現的莫無輕突然從莫桂花家的後院拐了進來,手裡還拿着一根木棍,一臉怒氣,張口就道:“大堂嬸,我敬你是長輩,但你也不要得寸進尺,見着我家老弱好欺便隔三差五地前來鬧騰一番!今日你若是還要鬧,我莫無輕便是被莫家村安上一個不敬長輩的名頭,也定要將你打出門外去!”莫無輕說話時,胸口起伏得厲害,那挺着的大肚子都在顫抖,素來急脾氣的他想來被氣得不輕。
衆人皆被莫無輕的一席話給驚住,院門外的莫金花亦皺起了眉頭,縱然今日有緣由,但莫無輕這孩子說得太過分,怎能將長輩打出門外去?
莫黛瞅着莫無輕,好笑又好氣,原本她打算幾句話便將莫阿春和莫阿蘭請出門外的,豈料先是許韶林,再是莫小羽,現下又是莫無輕,這麼一來,莫阿春怕是真要鬧上了。
果然不出所料,莫阿春回過神衝着莫無輕便破口大罵:“你個熊孩子敢動老孃試試!你爹個老蠢貨沒教好你,老孃替他教你!居然說老孃欺你一家弱小,我呸,老孃若不是想着死去的阿花,老孃會管你們!老孃今日便要教訓教訓你這遭瘟孩子,不知敬重長輩,對長輩破口大罵,老孃便是打得你掉了孩子,別人也不會說老孃什麼!”
莫阿春口不擇言,說着便左右環顧找傢伙,無奈莫桂花家的院子乾淨得很,壓根兒就沒有棍棒之類的“兇器”,唯一一根靠在堂屋門口曬着的擀麪杖,莫阿春纔看到,大貓便嗖地一下溜過去扛着便朝堂屋裡跑。莫無雲趁機跑出去將莫無輕拉進西屋。
莫阿春氣壞了,連着莫桂花一家一起罵:“莫桂花,想你死去的老孃老爹爲人多麼厚道實誠,哪成想生出你這麼個貪人便宜的遭瘟貨,你給老孃說說,自打大溪一家人住到你們家後,你們家貪了他們多少好處,啊?可巧莫大溪這個混貨,被人騙了還愣是不知,便是她在鎮上再怎麼能,也早晚被你們一家人給榨乾了去!”
“阿春嬸你這說的什麼話?我莫桂花何時騙大溪了?又何時貪她家便宜了?你這漫天扣的大蓋帽,我可不敢戴!”莫桂花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氣得拳頭握得死緊。
“還說沒佔便宜,大溪家在你們家住給了你們多少銀錢你敢說出來嗎?不敢了吧,那些銀錢便是到鎮上住客棧都是上好的房間,哪像你們家破屋爛院的……”
“你,你,你說的什麼話?”莫桂花氣得想要出去與莫阿春理論,卻被大相公孫喜拉住,“那些銀錢我原本不要的,是大溪硬塞給我的,我想着先替她收着,屆時她有困難我再拿來還給她……”
“喲,說得倒是好聽!誰曉得你心裡怎麼想的,有種你把銀錢交出來啊!”莫阿春說着,兩眼明顯冒出貪財的精光。
“交就交,誰怕誰……”莫桂花咬牙賭氣,話未說完就被莫黛打斷。
“桂花嫂,你我之間的事情無需對外人說明,實在抱歉,給你們添亂了!”莫黛衝着莫桂花抱拳施禮,臉上是歉意的笑。
見狀,莫桂花也不由地軟下臉色,是呀,莫大溪都沒說她什麼,莫阿春這老貨唧唧歪歪什麼!
“莫大溪,你居然說我們是外人?好個外人,你個狗孃養的白眼狼,居然向着外人來說道自己的長輩,看我今日怎麼教訓你!”莫阿春一邊吼着,一邊又要躥上去揍莫黛。
莫黛一閃身躲過,莫阿春踉蹌地向前急走了兩步,差點沒摔趴在地上,回過頭,還想再衝過來,卻聽莫黛高聲道:“小堂嬸,你們今日是來打架的嗎?”
原本正在一邊悠哉看戲的莫阿蘭,忽然聽到莫黛叫她,俊朗的眉峰不由地挑了挑。
莫阿春聽莫黛叫莫阿蘭,她也不由地一愣,下意識地朝莫阿蘭瞟過去,卻見她嘴角邊勾着一抹似笑非笑,挑起的眉明顯是在警告她。莫阿春訕訕地住了手,但心裡仍有不甘。
“小堂嬸,我莫大溪雖然混,但也跟着爹學過‘道理’二字的寫法,你們今日難道不是來說道理,而是來打架的嗎?”莫黛兩次說到“打架”,莫阿春的粗臉不由地抽了抽,而莫阿蘭則面不改色,嘴角邊仍舊掛着一抹似笑非笑。
莫黛見了,心裡冷笑,莫阿蘭這隻笑面虎,每回都與莫阿春同來,但卻始終保持不摻和的姿態,最後在莫阿春訛下好處之後,她便跟着坐收漁利,在外的名聲倒是不會壞。
呵,真是好人!想無事人似地坐收漁利?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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