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歲那年,戚小沐和傅卉舒背起小書包,繫上紅領巾,光榮的成爲了兩名小學生。UC小 說 網:跟她們一起從學前兒童轉正爲小學生的,還有杜鬆。

戚小沐和傅卉舒是同桌,杜鬆坐在她倆後邊。說起來,這三個孩子之間還曾有過一小段不算坎坷的坎坷路。

自從馬靜找了馮燕和李清芳興師問罪以後,戚小沐和傅卉舒就明白了一件事:杜鬆好惹,杜鬆他媽不好惹,想惹杜鬆,就得顧忌他媽,顧忌他媽太疲憊,那咱們還是誰都別惹了吧。

人天性裡就有趨利避害的潛能,戚小沐和傅卉舒自動的對杜鬆退避三舍,杜鬆表示很難過。喜歡他的小孩不多,他喜歡的小孩也不多,好不容易交了傅卉舒和戚小沐兩個好朋友,還被自個兒老孃給棒打三鴛鴦了,杜鬆鬱悶了,他本就內向,一鬱悶更內向了。

杜鬆成天一個人孤單單的,老師不管同學不理的,戚小沐看不過去了,她拉着傅卉舒的小手商量:“咱們倆還是跟他玩吧,你看他,跟沒媽的孩子一樣,多可憐。”

“他有媽,就是他媽兇了點。”傅卉舒完全不同意戚小沐的比喻。

一提杜鬆他媽戚小沐就有點害怕,“那、那還跟他玩是不玩?”

“你想不想跟他玩?”

“我覺得他可憐。”

“那就跟他玩吧。”傅卉舒皺皺小鼻頭,下了結論。

她領着戚小沐找到杜鬆,發出了一則警告:“一起玩可以,但是,你媽不能知道我們跟你玩,也不能再找我們家裡去。”

只要好朋友還肯搭理自己,什麼條件都能接受。杜鬆一下就不鬱悶了。

之後三個孩子一起渡過了幼兒園的歲月,接着一起登記入學,開始開拓小學生的未來。

戚小沐傅卉舒和杜鬆的家庭教育比一般的孩子要好一點,他們的爹孃早早的就往他們的小腦袋裡灌輸各種知識,不管他們懂還是不懂,先灌進去再說,小學一年級的課程對他們來說是根本沒有任何難度的。三個人動不動拿雙百,動不動戴小紅花得獎狀,真是高興壞了老師喜悅壞了父母。

入學剛半年,戚小沐和傅卉舒就加入了少先隊員。少先隊員!是一般人能當的嗎?倆孩子覺得自己很是個人物,走路都成了高傲的公雞狀,還常常會右手握拳爆發一嗓子:“準備着,爲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馮燕和李清芳被她們嚇過無數跳,她們頭回感到孩子爲黨太負責了不是什麼好事。

小學學校坐落在戚金貴的鋪子後頭,站在戚金貴的小後院裡,擡起頭來就能看到學校大門口上高掛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紅字。學校離家很近,戚小沐和傅卉舒平日上學放學自己就能應付,基本上不用大人接送。

兩人每天的安排大體上是這樣的:早晨在戚金貴家裡集合一塊兒上學,中午一起去戚金貴那裡吃午飯,下午放學後先從戚金貴的鋪子裡玩一玩,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戚金貴喜歡孩子,尤其喜歡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戚小沐和傅卉舒都是他一手帶大的,老人又隔輩親,於是戚老爺子就把這倆孩子寵上了天。

戚小沐和傅卉舒都愛就着臘八蒜吃餃子,也都喜歡蘸着醃製臘八蒜的醋吃餃子,爲此戚金貴每隔三四天就給她們包次餃子,這回包韭菜豬肉的,下回包茴香豬肉的,下下回包香菇豬肉的,不管什麼餡兒的吧,反正豬肉都是少不了的,戚小沐和傅卉舒不算挑食,只要餡兒裡帶豬肉她們就愛吃。至於臘八蒜,跟普通人家快到年底了才醃上一兩罐不同,戚金貴家裡是隔三差五的醃一罐,常年備着,力求不缺貨不斷貨,沒事還給馮燕和李清芳各自送一罐,爲的就是“孩子喜歡吃”,可見他把兩個孩子寵成了什麼樣。戚小沐和傅卉舒要是在父母那裡捱了批評,就愛到戚金貴這裡來尋求安慰,兩個小不點跟戚金貴越來越親近,成天一口一個爺爺,叫爺爺的次數遠比叫爸爸媽媽的次數多。

戚金貴除了給兩個孩子做午飯以外,還肩負着一項要把手藝傳授給戚小沐的重任,戚小沐抓週那天抓了把鐵錘子的事他可是一直念念不忘的。孫女年紀還小,急不來,他打算一點一點的教她。鐵畫雖屬工藝美術的範疇,既是美術,總得先有點繪畫基礎,那麼,就從畫畫開始訓練吧。

戚金貴沒接受過高等教育,他畫出來的東西卻不比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差,他的手藝是祖傳的,是一代人接一代人費盡心力琢磨出來的,這種不輕易外傳的經驗和手藝在學校裡是學不到的。他親自教戚小沐怎麼畫山怎麼畫水,怎麼畫花畫鳥,事實證明,戚小沐是有繪畫天分的,而且跟鐵畫也很結緣,她喜歡擺弄錘子和鐵板,沒事就拿着錘子在鐵板上敲敲砸砸,她人小力氣小,好幾錘子也砸不出一個窩來,卻還是讓戚金貴興奮的把鬍子翹了再翹,喜歡就好,喜歡就能繼承,繼承就不怕失傳。

跟戚小沐比起來,傅卉舒對畫畫或錘子什麼的就沒那麼着迷了,讓她着迷的是李清芳的手術刀,手術刀不能隨便動,她就拿着削鉛筆用的小刀對布娃娃進行解剖,家裡的玩具動不動就會被她分屍,逮只蛐蛐或蜻蜓她也會拿着刀子給人家動動手術,就差再往戚小沐的肚子上來一刀了。爲了照顧到傅卉舒別樣的愛好,戚金貴用鐵絲和泥巴給她做了不少小鐵人,鐵絲當腸子當胃,泥巴糊在外邊當皮膚,專門讓她解剖來用,李清芳又往鐵人身上標註了一些穴位,寓教於樂,傅卉舒在無形中學了不少東西。

戚小沐每次拿起錘子的時候,傅卉舒就會拿起小刀解剖小鐵人。兩個孩子頭對着頭各玩各的,玩煩了,就出去滾滾鐵圈,抽抽陀螺,要不,就再叫上幾個小朋友玩丟手絹跳橡皮筋,這麼多能玩的,這麼多好玩的,簡直忙不過來。

只要傅卉舒在戚小沐身邊,戚小沐在玩鐵之前總會先叫上兩聲“卉舒,卉舒”,傅卉舒要是答應,她就能安心的玩,傅卉舒要是不答應,她就先跟傅卉舒玩一會兒,再玩鐵。戚金貴家裡常備零食,傅卉舒解剖累了,常常會去裡屋拿點水果或點心出來,戚小沐一看有吃的,就想伸手拿,她一伸手,傅卉舒就打回去,玩鐵玩的手髒,怎麼能上來就抓呢?

手髒,沒法拿,怎麼吃?好辦,傅卉舒拿起點心來,先喂戚小沐吃一口,再喂自己吃一口,這時戚小沐爲了表達感激,會湊上去親親傅卉舒的臉蛋,傅卉舒要是高興了,會回親她一下,要是不高興,就白她一眼。

在一年級結束之後的那個暑假,戚金貴迎來了一位客人,他叫蔡玉泉,當年43歲,國字臉單眼皮,鼻樑有點塌嘴脣有點厚,個頭不高還駝背,黑瘦黑瘦的,這長相,正常人都會把他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裡頭歸類。但人不可貌相,蔡玉泉是中工藝金工系的副教授,也是中國民間藝術家協會的會員,他來戚金貴這兒,是爲了蒐集民間工藝好整理成書的。

蔡玉泉很佩服戚金貴精到的手藝,戚金貴很欣賞蔡玉泉厚道的爲人,一來二去的,兩人成了稱兄道弟的忘年交。

那天中午戚小沐和傅卉舒在戚金貴的鋪子裡寫暑假作業,戚小沐寫累了,就拿張白紙在上頭畫小貓小狗。戚金貴和蔡玉泉坐在她們不遠處一邊喝茶一邊閒聊,蔡玉泉說:“老哥,等我們學校開了學,你給我學生上一課去吧。”

“那怎麼行那怎麼行,”戚金貴連連搖手,“我個大老粗,哪有份量給大學生上課呢。”

“這麼說可過謙啦,您這手藝,說實在的,我們學校沒幾個人能比得上,給那羣學生上課綽綽有餘,”蔡玉泉指指牆上掛的一幅仿着鄭板橋的《竹石圖》作成的鐵畫,說:“這手藝這功夫這力道!你完全擔得起民間藝術家的稱號!”

“看你說的,看你說的,我還成‘家’了,您可真會哄我這老頭子開心。”

“我可不是哄您,老哥,就這麼定了吧,等8月底開了學,你去我學校上一課,咱這門課不用說太多,理論什麼的學生都知道,剩下的全是手上功夫,你隨便做幅鐵畫讓學生看看,他們就懂啦。”

戚金貴拍着茶壺蓋掂量掂量,說:“行,就衝你這麼瞧得起我的份上,我也去。”

“這就對啦!”蔡玉泉走到戚小沐身邊,低頭看看她畫的小狗,眼珠一下亮了:“這孩子是個苗子呀!你看她畫的小狗,有模有樣的,真不賴!”

戚小沐被人誇了,高興的不得了,一高興就衝着傅卉舒打了個大噴嚏,噴了傅卉舒一臉口水。傅卉舒擦擦臉,倒了一大杯子涼開水給她,跟個小醫生似的說:“多喝水,預防感冒。”

蔡玉泉誇傅卉舒:“這孩子真好,多懂事!”

戚金貴贊同道:“卉舒是比小沐懂事的多,小小年紀認識不少穴位,了不得。”

戚小沐接過水來乖乖的喝,水太多,喝不完,瞅瞅低頭做作業的傅卉舒,她轉個身就把杯子裡剩下的水潑門外去了。隨後把空杯子放到傅卉舒跟前,看着傅卉舒滿意的點頭,她也跟着滿意的點了一個頭。

蔡玉泉在旁邊看得哈哈笑,他這人有個毛病,就是特別喜歡不聽話的小孩,那些中規中矩的小孩他一點不喜歡。戚小沐剛纔的舉動很合他心意,他越琢磨越有趣,琢磨夠了,又問戚小沐:“小沐,知道什麼叫素描嗎?”

戚小沐咬咬鉛筆,說:“不知道。”

蔡玉泉點點頭,對戚金貴說:“老哥,小沐有這天分,該讓他接受點正規教育,把繪畫底子打好了,再配上你這手藝,以後指不定能成大器呢!”

“正規教育?”戚金貴有點迷糊:“什麼叫正規教育?就是你說的素……素描?素描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呀!”他心思一轉,又說:“你看吧,我打小是跟着我爺爺我爹學的畫畫,看見什麼想到什麼就畫什麼,我都不正規,怎麼教小沐正規呢。要不,玉泉,你來教教小沐?”

“沒問題,”蔡玉泉很爽快的應了:“以後我教她。這孩子可塑,又有你的遺傳,能教出個好徒弟來我也高興。”

“快別說遺傳啦!”戚金貴捋捋小山羊鬍,嘆氣:“小沐她爸,就是大成,那是我正兒八經的遺傳,什麼都遺傳到了,就是手藝沒能遺傳的到,他不愛這個,愛看書,愛看書是好事,咱也不能阻了孩子的前途。當初我還尋思着他要考不上大學,我就是揍扁他也得讓他把手藝都學過去,那陣子可把我愁的不輕,我恨不得拿把刀子朝他肚子上伺候一刀,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種……”

戚金貴抱怨了戚大成好一陣,有句老俗話,叫說曹操曹操就到,戚金貴說想在戚大成肚子上伺候一刀,戚大成的肚子就真迎來了一刀。

戚大成得了急性闌尾炎,打針吃藥都不管用,疼得差點滿地打滾,只能做手術。

李清芳掌的刀,手術很順利。醫院裡的普通病房都住滿了人,有幾間高級病房倒是空着,醫院裡有人好辦事,李清芳給他走了走後門,讓他住了一個單間,並且只收取普通病房的費用。到這一刻爲止,戚家跟傅家的關係在親近的基礎上算是又拉近了一層。

白天馮燕和戚小沐能在醫院裡守着戚大成,晚上就不行了,總不能讓孩子也在醫院裡睡覺,李清芳把戚小沐要了過去,晚上由她來照看孩子。

李清芳讓戚小沐住傅卉舒的小臥室,傅卉舒的小牀還算寬闊,起碼睡兩個孩子沒問題。晚飯後戚小沐和傅卉舒洗完澡,先看會兒電視,再跑到牀上鬧騰一陣,之後準備睡覺。

戚小沐想爹想媽,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傅卉舒被她折騰煩了,打開小檯燈,訓斥:“渣渣!你想捱揍是不是?”

戚小沐特別委屈:“我想爸爸媽媽,他們不在我睡不着。”

“把我當成你爸爸媽媽就睡得着啦!”

“你纔不是我爸我媽呢!我爸爸媽媽會在我睡覺前,給我講故事,我不聽故事睡不着。”

傅卉舒託着腮想了想,拿起牀頭的一本《格林童話》開始讀:“從前,有一個富人的妻子得了重病,在臨終前,她把自己的獨生女兒叫到身邊說:‘乖女兒,媽去了以後會在九泉之下守護你,保佑你的。’說完她閉上眼就死了……”

戚小沐的眼圈開始發紅,“我爸爸也得病了,他不會也死吧?”

傅卉舒安慰她:“你爸是小病,死不了,得重病纔會死呢!”

“可是,他都開刀了呀!還不重嗎?”跟3歲時不懂死爲何物不同,7歲的孩子已經很知道什麼叫死了。一想到爸爸可能會死,戚小沐的眼淚接着掉下來了。

都開刀了,確實是大病,傅卉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了,只好板着小臉擦掉她的淚珠子,再訓斥:“你還聽不聽故事啦?別打岔,別說話!”

戚小沐打生下來就欠訓,傅卉舒一訓她,她果然不說話了。

傅卉舒又換了一篇童話,從頭開始讀:“嚴冬時節,鵝毛一樣的大雪片在天空中到處飛舞着,有一個王后坐在王宮裡的一扇窗子邊,正在爲她的女兒做針線活兒,寒風捲着雪片飄進了窗子,烏木窗臺上飄落了不少雪花……”

讀完一篇,再讀下一篇。

戚小沐聽着聽着困了,不知不覺的睡着了,傅卉舒讀着讀着也困了,不知不覺的也睡着了。

李清芳忙活完家務,見傅卉舒的小臥室裡的燈還亮着,便走過去催她們快點睡覺。打開房門,剛想說“早睡早起纔是好孩子”,就看到傅卉舒和戚小沐已經面對着面,頭挨着頭的睡着了,傅卉舒攬着戚小沐,小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兩張粉粉嫩嫩的小臉靠在一起,小小的鼻翼像兩隻落在百合花上的小蝴蝶,扇着翅膀,微微翕動着。

李清芳笑了笑,輕輕的把掉在地上的《格林童話》撿起來,幫她們蓋好毯子,親親她們的額頭,關上了檯燈。

夜深了,入夢了。

童話中的雪片在夢裡飛呀飛,飄呀飄,還有那隻可愛的青蛙,在歡快的唱着歌——小公主啊我的愛,快點兒把門打開!愛你的人已到來,快點兒把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