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何教育孩子是一個大問題。

據說,正常的三歲幼童的大腦大小已經達到了成人的80%,這是大腦高速發展的時期,是人類心理髮展的一個分水嶺,也是孩子學習語言的關鍵期。

自從戚小沐和傅卉舒過了一生日之後,馮燕和李清芳抱着科學的態度,把業餘時間幾乎都用到教育孩子上了。除了每天讓兩個孩子固定的聽英語之外,兩個媽媽每天也必會朝着她們念上幾首古詩和背上一遍小九九,堅守中西藥結合療效好的政策一百年不放鬆。

這樣的政策非常有效,至少,戚小沐和傅卉舒跟她們的同齡人比起來,都多認識了不少字,並且也學會了一點簡單的加減法,最重要的是,她們能說出幾句同齡人根本說不出的英語。馮燕和李清芳可高興壞了,家長嘛,就愛拿自家孩子跟別家孩子來回攀比,馮燕和李清芳都少不了會犯這種毛病。

先說馮燕。

馮燕牽着戚小沐出去,要是碰到同樣帶着孩子的街坊,她就會指點戚小沐:“小沐,來,向你王阿姨問好。”

戚小沐大着嗓子中英混雜的吼:“王阿姨,哈嘍!how are you?I’m fine,三克油,and you?”

這時街坊總會先吃一驚,再誇:“小沐真厲害!乳牙都沒長全呢外國話先說的這麼溜啦!”轉而訓自己的孩子:“你看人家小沐,還沒上幼兒園呢就會說外國話了,你都二年級了連28個字母還認不全,跟人家學學!”

馮燕聽了就別提有多美了,她也不把人家說的“28個字母”的錯誤糾正過來,光在心裡偷着樂。

偷樂夠了,她纔跟街坊客套幾句,再違心的誇誇人家的孩子,然後捏捏戚小沐的臉蛋給她買山楂片和果丹皮去了。

閨女給自己長了臉,山楂片和果丹皮是當獎勵用的。

再說李清芳。

跟馮燕比起來,李清芳要淡定不少,但是,攀比心理也會偶爾的作祟一二。

李清芳有個同事,叫馬靜,馬靜有個兒子,叫杜鬆,杜鬆比傅卉舒大一歲,是個傳說中智商比較高的小男孩。

馬靜能在醫院當個蒙古大夫全是因爲她跟院長有層裙帶關係——她是院長的表外甥女。馬靜這個人,醫術遠沒嘴皮發達,平日裡喜歡八卦是非,異常愛顯擺杜鬆的高智商,動不動就說杜鬆認識多少字啦會唱幾首歌啦會做幾道數學題啦等等等,一說起兒子來,馬靜那口氣那表情,就好像在說自己的老公一樣,李清芳特別看不慣馬靜這一點。

爲了打擊打擊馬靜,當然,也是爲了長長自己的威風,李清芳掐準時機,把傅卉舒帶去了醫院。

所謂掐準時機,就是馬靜也得把杜鬆帶去醫院,好讓兩個孩子面對面的一較高下。

傅卉舒和杜鬆面對面了,傅卉舒在紙上寫了一個字——左邊是上中下結構,上口中皿下心,右邊是一個利刀旁。然後,她跟個小大人似的問杜鬆:“你認識嗎?”

杜鬆使勁看了看,不認識,不認識也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看着挺內向。

馬靜湊上去看看,笑了:“卉舒,這可不是個字啊。”

“是字,我從《康熙字典》上看的,《史記》裡就有這個字,念kuáng,狂,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意思。”傅卉舒跟馬靜討論完了,再背起小手,跟杜鬆討論:“天高地厚是個成語,成語是什麼你懂嗎?你看過《史記》和《康熙字典》嗎?我都看完啦!”

杜松木呆呆的搖了搖頭。

馬靜的嘴角僵了。

等馬靜帶着杜鬆走了以後,李清芳抱起傅卉舒來親了兩口,傅卉舒搖晃着腳丫咯咯笑:“媽媽媽媽,你教我說的那些話,我背的怎麼樣?”

“好極了!簡直一字不差!”來醫院之前李清芳對傅卉舒進行了一次填鴨式教育,反反覆覆的教給傅卉舒見了馬靜和杜鬆以後要說什麼,至於那個左邊是上口中皿下心右邊是利刀旁的字,純粹是李清芳自己編造的,別說《史記》裡沒有,就算讓倉頡看了他也準不認識;至於《康熙字典》和《史記》,別說傅卉舒,就連李清芳本人也沒怎麼認真看過。儘管傅卉舒並不知道《康熙字典》和《史記》是個什麼東西,但並不妨礙她把書名給背下來。

李清芳高興了,就問傅卉舒:“想要什麼?媽媽給你買去!”

“雪糕,小雪人,要兩個,我一個,小沐一個。”

“得買三個,你戚爺爺也得吃一個。”

爲自己的母親長臉,讓母親爲自己驕傲的這一年,戚小沐和傅卉舒3歲。

也是在她們3歲這年,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許身國威壯河山的兩彈元勳鄧稼先逝世了,與此同時,傅卉舒的奶奶也去世了。

三歲大的孩子能懂不少事了,比如說,初步學會以臉色的陰晴狀況來判斷大人的心情狀況了,有意無意的,也懂得說點什麼才能讓大人開心或者乾點什麼才能從大人那裡得到獎勵了。

三歲大的孩子不懂的事也多了去了,比如說,死亡。

多點不懂的事好,因爲不懂事就沒拘束,一旦懂的事多了,拘束也就跟着多了。

傅卉舒的奶奶沒了,傅家一家老小,沒一個是笑的。戚家一家老小和傅家的一羣親朋好友來傅家弔喪,也沒一個是笑的。

大人不笑,傅卉舒和戚小沐也不敢笑。

傅卉舒左看看媽媽右看看爸爸,前看看爺爺後看看客人,全是苦着臉的,再看看報紙,報紙頭版上恰是關於鄧稼先去世的新聞照片,照片上的人也全是苦着臉的,她看看那張照片,重新看看屋裡的所有人,漂亮的小眉毛開始往中間蹙——這麼多的人在一起,應該是笑哈哈的很熱鬧纔對,她不明白爲什麼大人們都不笑。

傅卉舒覺得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多說話,於是乖乖的配合着大人做出一副悲傷的樣子來。她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悲傷,但在三歲的小姑娘眼裡,只要不笑,就算悲傷。

戚小沐一直以傅卉舒爲學習榜樣,她看着傅卉舒很嚴肅,自己也趕緊把兩腮往下一耷拉,做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五分鐘以後,傅卉舒裝悲傷裝的累了,戚小沐裝嚴肅裝的乏了,倆孩子都受不了這種陰雲密佈的壓抑氣氛了,乾脆小指頭互相一勾,小馬尾辮各自一掃,啪嗒啪嗒的跑出去玩了。

經過三年的成長,傅卉舒和戚小沐的個頭都有一根普通的桌子腿高了,戚小沐比傅卉舒稍微高一點,高多少?一公分。比傅卉舒高,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感到自豪的事。

“咱們玩什麼呢?編花籃?還是跳山羊?”戚小沐問傅卉舒。

傅卉舒搖頭,“想玩玻璃球。”

“玻璃球,還得進屋去拿。”

“你去拿。”

“我不願進屋。”

傅卉舒威脅:“你不拿,我就不跟你玩了。”

戚小沐滿眼迷茫:“不跟我玩你跟誰玩去呀?除了我,你還能跟誰玩呀?”

“有的是!我朋友老多呢!阿凡提,葫蘆娃,都認識我!”傅卉舒挺挺胸脯,頂神氣。

“噢!”戚小沐重重的點點頭,小身子一扭就走了。

走了?不跟我玩了?渣渣!傅卉舒急了:“小沐,你幹嗎去呀?”

“拿玻璃球去呀,”戚小沐轉過身來,一臉燦爛:“等我拿來玻璃球,你把阿凡提和葫蘆娃叫來,咱們一起玩好不好?”

……

等戚小沐把玻璃球拿來,倆孩子找塊空地,挖幾個小坑,玩起了打珠子。

“卉舒,阿凡提和葫蘆娃呢?怎麼還不來?”戚小沐一邊問着,一邊半跪在地上,拇指和食指固定着彈珠,之後拇指關節靈巧的一動,彈珠飛了出去,可惜,沒能進坑,她跺了跺地,遺憾!

“他們說他們忙,讓咱們先玩着,等他們忙完了就過來找咱們。”傅卉舒把彈珠送到嘴邊,給它哈哈氣,好讓它長點能量,然後凝了凝神,彈了出去,也沒能進坑,但她的彈珠要比戚小沐的離坑近一點,也算是第一輪的勝利。

過會兒,戚小沐又問:“卉舒,我爸媽,你爸媽,我爺爺,你爺爺,他們幹嗎都哭呢?”

傅卉舒說:“我媽媽說,我奶奶睡着了,老醒不了,大家都哭哭,她就醒啦。”

“噢!”戚小沐的腳丫子蹲的有點麻了,她站起來蹦躂幾下,說:“我看見你爺爺家裡有個特別好看的小盒,黑的,能給我玩玩不能?”

“不能!”傅卉舒一口否決:“我媽說,那個不能玩,那是送給我奶奶的,盛灰……灰骨……不對,是骨……灰,盛骨灰用的,我昨天想玩,我媽就沒讓我玩。”

“什麼叫骨灰呢?”

“不知道,我猜着,可能跟爐灰差不多吧。”

“那麼好看的盒,盛爐灰呀!不好,浪費。”

“我也覺得浪費,我媽說,八十塊錢呢!”

“八十!八分錢能打一瓶醬油,八十能打多少醬油呀!卉舒,毛/主/席作證,以後,我買個800的小盒送給你!”戚小沐小臉一板,以表莊重。

“我現在不喜歡小盒啦。”

“你喜歡什麼呢?”

“我喜歡什麼你送我什麼嗎?”

“毛/主/席作證,我說話算數,”戚小沐左手叉腰,右手豎起兩根手指頭,發誓:“說話不算數的是小狗。”

“嗯……”傅卉舒仰頭朝天,垂直面向正在電線杆上站軍姿的幾隻燕子,好整以暇的溜達了一會兒眼珠,說:“我喜歡你聽我話,我讓你幹嗎你幹嗎,不能不聽話,現在,你就得聽我的話,不許見阿凡提和葫蘆娃。”

“汪汪汪!”戚小沐生動傳神的學了三聲狗叫,隨後晶亮亮的小牙一呲:“我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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