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沐,別急,別急別急你別急!”高大強壯的姚壯壯帶着怯意看着眼珠子直往外噴火的戚小沐,十萬火急的解釋:“我我我就是喜歡你媽媽而已,我知道我跟你媽媽之間不可能,我我我不可能跟你爸爸搶,我也搶不過呀!我我只是暗戀,暗戀,就是暗戀!”說着說着自己也急了:“我他媽就是單戀!你他媽急什麼呀!還他媽不能讓我喜歡個人呀!”

“你喜歡的是一般人嗎?你他媽喜歡的那是我媽!”戚小沐擡腿就踹姚壯壯。

“哎喲娘哎!”姚壯壯捱了一腳,見戚小沐還要踹,急忙捂着生疼的褲襠往後跳,轉身逃,“你媽怎麼了?你媽就不能讓別人喜歡啦?”

“我要喜歡你爹,想認你當乾兒,你他媽能高興嗎?你要高興就快喊我一聲媽!”戚小沐撿塊板磚怒衝衝的追他:“孫子!你給我站住!我揍爛你丫的!”

姚壯壯不幹,捂着褲襠繼續跑,戚小沐提着板磚繼續追,兩人圍着操場也喊也罵的跑了三四圈,跑出了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體力的消耗使火爆的脾氣得以緩解,跑累了,倆人呼呼呼的喘着牛氣坐下來,談心。

姚壯壯擦擦汗,問:“小沐,你還生氣嗎?”

戚小沐擦擦汗,吼:“給我個不生氣的理由!”

“我覺得你不該生氣,真的。”姚壯壯從口袋掏出半塊衛生紙遞給她,讓她擦汗用,“我其實比你更生氣,你氣的是我,我氣的是我自己。別人喜歡一個人都敢往外說,我喜歡一個人只能在心裡頭硬憋着,有苦水只能往肚子裡倒,我很苦啊!這輩子我從沒喜歡過誰,第一次喜歡上了,還是你媽媽,唉,還是不可能的你媽!成年累月的憋着不好受,今天我實在是被你逼的不行了,也是忍不住了,纔對你亮開說的。小沐,你放心吧,我不會給你增添任何煩惱的。”

戚小沐剜他一眼:“你已經給我增添了無數煩惱了!”

姚壯壯暫時不敢說話了。看着戚小沐好像平靜些了,才試着小聲說:“你煩惱什麼呢?喜歡你媽媽的人多了,證明你媽媽魅力大,你該是高興纔對。”

“你說的有點道理,不過,我還是很彆扭,現在再看你,我簡直就跟吃了蒼蠅一樣!” 戚小沐把衛生紙團成團,使勁捏。

“別這樣,小沐,真的,你彆扭,我知道,但是,我心裡的苦,你肯定不知道。”姚壯壯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的說:“人家的初戀都跟喇叭花上的露水似的,甘甜甘甜的,我的初戀……不,我的單戀,就跟黃連做成的眼藥水似的,死苦死苦的。唉,等你愛上誰了,就知道我心裡的苦了。小沐,這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不管怎麼樣,學生單戀老師,都是會被人笑的,你能替我保密不能?”

“這種事,你還想指望我拿着喇叭吆喝,好讓全校師生都知道你想當我乾爹?”戚小沐重重的把頭往下砸:“保密!必須保密!算了,反正我媽不可能喜歡你,我也不跟你計較了。”

“你能這麼說,我真開心!”

“你以後少在我面前提我媽,多知道天高地厚一點,我也會很開心。”

“那……咱們倆還是好朋友吧?”

“看情況!”

雖然稍稍原諒了姚壯壯的荒唐單戀,也答應了替他保密,但是,戚小沐的心裡還是頂鬱悶的。

這天的晚飯,她沒吃幾口就飽了,馮燕和戚大成看她有問題,兩口子對着使個眼色,一前一後的走進了她的房間。

馮燕把蛋糕放到她的書桌上,問:“小沐,有心事了?”

“嗯,有。”戚小沐從鼻子裡哼出倆字。

“什麼心事?能不能跟媽媽說說。”

“媽,你會喜歡上別人,跟爸爸離婚嗎?”

是她同學的父母有離婚的了?馮燕撥開她的劉海,心疼的親親她的額頭,說:“媽媽這輩子就喜歡你爸一個人,就喜歡咱們這一個家,爸爸媽媽永遠不會離婚,嗯?”

“可是,如果那個人比爸爸年輕比爸爸有魅力呢?”

戚大成失聲笑了出來:“小沐,你也太瞧不起你爹了!別人有魅力,你爹就沒魅力了?沒魅力能把你媽娶過來能把你生下來?年輕的毛頭小子哪有成熟的中年男人有魅力,你應該對我有信心纔對。別淨胡思亂想的,咱們這個家比金剛石還硬,誰都砸不開敲不爛。沒你之前,我跟你媽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身邊有個伴兒,窮也樂呵;有你之後,我跟你媽一天天看着你從一個巴掌大的小肉團慢慢長成大姑娘,伺候你吃喝拉撒,累也心甘。有魅力的人有的是,但能跟你同甘共苦的不多。我和你媽風風雨雨走了這些年,吵過架拌過嘴,好的壞的,甜的苦的都經歷過了,就是從沒想過離婚倆字,你這丫頭倒替我們操上心了,快點吃蛋糕,別瞎想。”

“就是,”馮燕端起蛋糕來喂她:“聽你爸的,別瞎想。我跟你爸好着呢,這輩子不離婚,下輩子也不離婚,下下輩子再養個叫戚小沐的搗蛋鬼,給我們搗一輩子亂,好不好?”

“嗯!”

等戚小沐把蛋糕吃完,馮燕和戚大成回了自己的臥室,馮燕嘆氣道:“結了婚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離婚。真的離婚了,可能是真的過不下去了,離婚倒是解脫,就是苦了孩子。跟清芳樓下老袁他兒子似的,剛結婚才三年,孩子還沒滿一生日,就跟對象鬧離婚,孩子可怎麼辦呀!”

“這年代啊,人是有錢了,也輕飄飄的越來越浮了,”戚大成換上睡衣,說:“十年前離婚還是個新鮮事,整條街找不着一個離婚的,現在可好,申請離婚證比申請入黨還積極。唉,管他的,只要咱們家好好的就行,咱家小沐這輩子也別想讓她爹媽離婚,她爹可是萬里挑一的正經人!”

“德行!”馮燕笑着敲敲戚大成的頭:“不早了,快睡吧。”

雖然答應了姚壯壯會爲他的事保密,而一旦面對傅卉舒,戚小沐的心裡是憋不住事的。她越想保守秘密,越想把秘密說出來,說還是不說?是個問題。

傅卉舒看她欲語還休的樣兒不順眼,就逼她說。小沐同學專門等着傅卉舒的逼問呢,一被嚴刑拷打的逼問了,她也有了無法守護秘密的理由——肉體承受不住痛苦啊!儘管傅卉舒根本沒對她實施灌辣椒水政策,但她自己在想象中實行了。

她把姚壯壯的感情路線對傅卉舒說了說,隨後又一砸沙發:“姚壯壯這小子,太沒數了!我媽媽有我爸爸,還比他大那麼多,他怎麼能喜歡我媽媽呢!”

“他怎麼不能喜歡你媽媽呢?”傅卉舒開解她:“六七十的老頭子能喜歡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十七八的小男孩就不能喜歡三四十的大女人了?小沐,我覺得,喜歡一個人是沒錯的。不瞞你說,我們班有不少男同學都挺喜歡你媽媽,每到上數學課,那些男生的眼珠都是亮的。能有一個被這麼多人喜歡的媽媽,你該感到驕傲纔對。因爲那些喜歡你媽媽的人都分享不到她的愛,只有你和你爸爸,才能整個的擁有她。”

戚小沐托腮琢磨琢磨,想開了:“你說的對極了,卉舒,真沒想到,你懂得這麼多。”

傅卉舒不以爲意:“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瓊瑤小說看多了,多少的總會受點影響。”

“瓊瑤的小說我也都看過,我就沒你懂得多。”戚小沐抱起蘋果來就啃。

傅卉舒把蘋果奪過來,拿起刀子削皮,“你是走馬觀花的看,專門看熱鬧的,看過就忘,根本沒看到心裡去。”

“你都看到心裡去了?都記住了?”

“都記住不可能,不過我看的時候,常以旁觀者的身份看他們的感情,分析他們的行爲。”

戚小沐感興趣的問:“你都分析出什麼來了?”

“分析出的最深刻的一點就是,”傅卉舒用水果刀在空中畫一道弧:“瓊瑤的小說很好看,但是,也很扯淡!”

“噢!”高看你了!過會兒,又問:“卉舒,你說,什麼是愛情?”

“不知道,”傅卉舒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說:“愛情這東西,應該在親自經歷過以後纔好下定義吧。”

戚小沐啃一大口蘋果,嘟嘟囔囔的問:“那你覺得,你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碰到那個人以後自然就會知道了。你吃相斯文點!”

戚小沐不聽說,又咬了一大口,碰到那個人?哼!還說不早戀,原來是等着那個人呢!她酸不溜的問:“卉舒,你怎麼知道你碰到的那個人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不知道,”傅卉舒抓過她的手腕,低頭吃一口她手上的蘋果,說:“可能只要那個人能讓我心跳加速,就是喜歡了吧。”

心跳加速?哼!是個劊子手就能讓你心跳加速!戚小沐跟啃豬蹄似的拼命啃蘋果,歪着鼻子否決:“你這話不對,我見到我們班主任,有時候也會心跳,我還能喜歡他不成?”

“你那是幹了壞事嚇得心跳!”傅卉舒眯眯眼,嘻嘻笑着問:“小沐,說真的,你有喜歡的人沒有?”說有就斃了你!

“有呀!我喜歡你啊!”戚小沐宣誓似的大聲吼,沒來得及往下嚥的蘋果噴了傅卉舒一臉,眼睛亮晶晶的發着頑皮而認真的光。

傅卉舒的心臟猛烈的跳了一下,猛烈到忘了擦掉臉上的蘋果渣,猛烈到讓她實實在在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戚小沐的答案太過出乎預料,哪怕清楚的知道她只是開玩笑。

那一晚,傅卉舒第一次深入思考關於“喜歡”和“愛情”的問題。

喜歡,小沐,愛情。這三個字眼就像三顆星星,在傅卉舒的腦海中閃閃爍爍的眨眼,反反覆覆的出現;這三個字眼又像一個潘多拉魔盒,潛意識告訴她,不該打開,不要打開,偏偏手中的鑰匙牽引着她走向它,研究它,打開它。

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大腦終究敵不過心,幾經掙扎後,手裡的鑰匙終究伸入了魔盒。

能接受別人的親近麼?能忍受她的離開麼?爲什麼喜歡看她繞着自己轉?爲什麼不喜歡她早戀?當她有了心儀的對象,自己會怎樣?她說聽說過爲愛情自殺的,沒聽說過爲友情自殺的,可是,爲什麼一想到她會找男朋友,自己就想死?爲什麼對別的女生不會有這種感覺?

只是友情麼?只是習慣麼?如果不是……

深夜,她打開電腦,在搜索欄輸入了homosexuality這個單詞。不知何故,她不敢輸入漢語,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其他,總之是糾結。

那時的同性網站剛剛露出苗頭,那時的同性戀人遠比如今藏得深,那時還沒有百度,搜狐也剛建沒多久,想搜索點資料,着實爲難。

功夫不負有心人,好歹的,她總算找到了一點她想了解的東西,也重新認識了一個新單詞,Lesbian。

一個全新的,陌生的,攜帶着巨大的失落與微小的希冀的世界展現在她的面前,——不算多的故事,字裡行間都是苦啊苦;足夠多的嘆息,徹頭徹尾全是悲啊悲。

受這些文字的感染,她悲苦的想起了《費城故事》,想起了身爲異類而遭人鄙薄遭遇不公的安德魯,想起了那一個個沉痛,無奈,又絕望的鏡頭。美國當如此,中國……

秒針在滴滴答答的走,隨着它流逝的,又豈止是時間?

深色的天幕上,沒有月,沒有星。風在密匝匝的吹着,涼嗖嗖的吹起了柳哨,吹開了花。

這個夜,似乎比以往都要暗一些,這個夜,似乎比以往都要長一些。

喜歡,小沐,愛情。轉眼間,這三個字眼又變成了一個陀螺,它們自己自轉,它們圍着傅卉舒公轉,它們不停的轉,帶着從小到大的吵吵鬧鬧,帶着從小到大的相偎相依,一圈一圈的不知疲乏的轉。

不知轉了幾千幾萬圈,它們終於累了,停下了。

漆黑的夜,突然迎來了一道閃。

傅卉舒驚出了一身冷汗。

曙光初現,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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